第13章

我無意占有你的男人。我解釋說。

她說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說我知道家庭就像動物的領地,一旦將氣味附著上去……

要麽你把他還給我,要麽……

隻有一條路?

你自己選擇吧。女校長朝向自己的丈夫,我,還是她?

女主編辦公室的窗外能看到壯麗的夜景。火樹銀花般璀璨的燈火,將夜的城市裝點得恍若夢中。蓼藍就坐在女主編對麵,聽她講剛才的經曆。她也看到了作家夫婦怎樣氣衝衝地來,又憤憤然地去。早就過了下班的時間,女編務依舊門外死守。主編早就通知她可以回家了,她卻執意堅守在崗位上,仿佛非要在這裏殉職似的。

怎麽會這樣呢?女主編滿臉的倦意。在婚禮上,她竟然當著她女兒的麵和我談判。你知道,我一直不想讓這種狀態公開化,也無意讓他離開他的家。她女兒不停地哭泣,那孩子看上去很可憐。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她說,卻唯有我一直被你們蒙在鼓裏。她說要發動全體老同學來聲討我,還說不讓我名譽掃地就誓不罷休。當然他是她的男人,我從未想過要據為己有。但婚姻絕非一條非要從頭開到底的船。要傷逝,要更新,要不同的感覺,要像水一樣不停地流動。曾經愛,就意味著,一定要從一而終麽?愛不是理想,隻是一種身體的感覺……

電話鈴響,主編說,你在外麵等我,我們一道吃晚飯。

偌大的辦公室此刻隻剩下了蓼藍和女編務。淒淒冷冷,她決意不和老女人搭訕。

你說,小說到底是什麽?

蓼藍驀地抬頭,迎麵遇到的竟是近乎友善的目光。我又不是寫小說的,我怎麽知道?蓼藍重新回到自己的電腦屏幕上。

小說就是故事嗎?

現在我連詩都不會寫了。

你看我們身邊的這些人和事,是不是就像小說一樣?

你要是原封不動地抄錄下來,蓼藍說,那就不是小說而是報告文學了。

哦。老處女長長地歎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女主編走出辦公室時已經穿好外衣。很優雅的那種淡定自若。她曾經在編輯部約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不允許她的下屬評價她。於是她美也罷,醜也罷,都成了禁忌的話題。

她們三人坐在餐桌前。她們偶爾會有這樣的聚餐。女主編和女編務都是單身,她們的晚餐大多會光顧這家餐館。一個很小卻很優雅的所在。方格子桌布上的玫瑰和燭燈。簡單的菜肴,卻十分可口。一杯紅酒。有了蓼藍就有了新的話題。

女編務繼續糾纏於小說與文體,不停地問著蓼藍,讓她很厭煩。如果你覺得你寫的都是垃圾,就不要寫了。

女編務目光愕然。她或者還沒有遇到過有人對她這般無禮。她被噎在那裏至少半分鍾,慢慢地才回過神來,並滿懷敵意地說,如果你認為你丈夫不忠誠何不離開他。

在座的人突然都沒話了。

我倒覺得不一定非要離開他。女主編委婉地接過了女編務的話題。有時候我們並不需要一個完整的男人。些許問候,幾枝鮮花,一兩個小時的激情就足夠了。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當然,蓼藍你除外。是的,我們,就是愛上了別人的男人又怎樣呢?如果男人就是想衝出那沉悶的圍城,又怎樣呢?對,這可否就是《霓裳》下一期的話題,蓼藍,你說呢?你愛著這個男人,想要擁有他;而一旦真的擁有,真的有情人成了眷屬,又怎樣呢?你就保證能永遠安之若素地呆在圍城裏?不,除非你願意用所謂的愛情去交換你的自由。

蓼藍在手提電腦上不停地記錄主編的話。她快速敲擊鍵盤的聲音,就像是一種很美的語調,柔和而圓潤。是的你不是有病,就是弱智,愛情怎麽會勝過一個女人的獨立和自由呢?所以,我們決不能被那些狡猾的男人欺騙。他們和你很可能隻是權宜之計,虛晃一槍。喜新厭舊從來是他們骨子裏的東西,所以被拋棄才會成為女人永恒的命運。

蓼藍幾乎一字不落地記錄下主編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語氣。她覺得從主編嘴裏流出的那些話語無須修飾,就能成為一篇很好的文章。她無數次聆聽過主編突然之間的才思泉湧,妙語如珠,對主編的“神來之筆”佩服得五體投地。那些男人,主編繼續說,你可以相信他們嗎?隻要一轉身……

甚至來不及轉身,女編務突然跳了出來,他們就已經勾搭上了更年輕的女人。蓼藍慣性地記下了這些話,等到女編務說完她才意識到,這段話並不是主編的。是的,總是有這樣一些女人在某個地方等他們,並能夠輕而易舉地就將他們弄上床。

女編務說完之後徑自喝光了酒杯裏的酒。好像很憤然的樣子,然後定定地望著桌上的紅蠟燭。緊接著又說,這絕不是危言聳聽,這都是我們親身經曆過的,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女主編。

蓼藍聽不懂女編務的話,卻能感覺到其中話裏有話,綿裏藏針。

我是說,我們有責任讓女人覺悟,這一次是女主編在慷慨陳詞,我們好不容易才掙脫了男人的枷鎖,怎麽能再回到受製於人的困厄中呢?

關閉電腦時晚餐已經冰涼。她看到女主編和女編務在相互低語著什麽。她始終弄不清她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顯然她們並不和諧,卻互為知音。那麽她們是在相互利用呢,還是有什麽不可示人的隱秘?

這時候窗外滾起隆隆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