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杜城南(4)

6.花錢有道如果說杜月笙生財無道的話,相反的,他花錢卻很有一套。有一次他和範紹增閑聊,說到用錢之道,他得意地對範說:“用錢要用在刀刃上,花一分錢要有十分錢的效果,那才叫花錢。”

杜月笙肯用錢去收買人心,會用錢去除難排紛。他每年要花一大筆錢買藥到高橋故鄉去施舍,冬天,則買棉衣去發放。夏天免費施送些消暑的藥水,還通過慈善團體施舍棺木。另外,他還在家門口給一些向他求告的人一點施舍,凡是來求告的,都要經萬墨林等盤問屬實,然後發給一個卡,憑卡可以到他指定的錢莊去拿幾塊錢,或者到菜市街協仁祥衣店去領一件棉襖褲或棉被,等於私家辦了一個救濟所。

上海那時候有許多慈善家,其中真正肯花錢的,卻大多不願露臉出名。

其原因,則是一旦露財之後,恐被綁票和敲詐的不法之徒盯上,誰也不願花了錢反而自找苦吃。正是由於人們普遍存在這怕露財的心理,就給杜月笙這一類慈善家留下大大露臉的機會——他不怕露財,不怕出名,因為,上海灘誰敢來動他的歪心思?

1931年國內遭了一次百年罕見的嚴重水災,殃及地區之廣,民眾苦難之深,情形之慘,實在不忍目睹,而上海新聞報道對此慘劇的展露和揭示,也實在動人心魄。當年北洋政界的下野名流如許世英、王正廷、關炯之等,上海工商界的領袖如虞洽卿、聞蘭亭、王曉籟、袁履登等人,都參加了這場救災賑濟的慈善事業,但他們如眾星拱月似的圍著杜月笙辦事,杜月笙的姓名從此就和這些出身紳商的名流聯係起來,鳴謝“大善士杜月笙”的廣告不時在報紙上大幅出現。這就是杜月笙造成聲勢的主要原因之一。當時外國人都知道中國的杜月笙是慈善家。這些慈善事業,無疑花了杜月笙大筆的錢。有他出麵的募捐活動,動輒成百萬、上千萬的款項,其中杜月笙至少要出幾千幾萬的“引子”。

許世英某次去找杜月笙募捐,拿了幾塊上好的印度煙土來找杜月笙,卻先不說由頭,他問杜月笙現在這樣的煙土市價多少。杜一看,沉吟一下,說這樣一塊煙土至少200塊大洋。許說,那好,杜先生,現在有樁善事需要勸募,您看能不能買下這些煙土,價錢就相當於您的捐獻了。杜一聽,二話不說,當場就叫賬房如數照付。許留下煙土,滿意地走出杜公館,回到自己小車上,司機卻說,煙土杜公館的人已經送回來,放在汽車後座上了。

這就是杜氏風格。有些杜想結交的人物來杜公館,如果對他公館裏的什麽玩意兒感興趣,等人離席或離開的時候,準保那樁東西就送到了人家司機手裏或家裏。如有人在他家看到籠子裏一隻鸚鵡挺好玩,臨走還戀戀不舍,結果回到家時那架鸚鵡已被送到他家裏了。

民國時期,有各種各樣通過非正常手段攫取了大量財富或權勢的官僚、軍閥和杜月笙式的強人,這些人取得地位以後,往往會通過或多或少地參與“做善事”來回饋社會。上海灘青幫出身的大亨為數不少,也不隻是杜月笙一人參與慈善,如汪偽76號的吳四寶,無惡不作,但同時卻又施棺濟貧,他死於非命的時候上海灘有萬人為其致祭的場麵。對於這類現象和這類人,胡蘭成有個精辟的概括:“無惡不作,眾善奉行。”他們所作之惡,是其走黑道的生存之道,所奉之善,則是中國社會向來對傳統士紳的要求。

在這個轉型時代,黑道人物卻習得,或者說留存了,某些白道的風儀。常說“功過相抵”,其實功過何嚐能相抵,善惡亦不能互濟,杜月笙輩的悲哀,就在於他們永遠都無法漂白自己的惡,他們隻能帶著這身奇妙的反差,沉澱在曆史的傳奇中。

杜月笙的煙賭生意需要大筆的錢來打點關係。由他出麵供給“俸祿”

的人士不外乎以下幾類:一、手中握有大權力者,如法國的領事與巡捕房總監,南京的黨國要人,這些是政界中人,他們掌握的是合法的暴力,自然比杜月笙之輩的不合法的黑社會暴力更值得後者“孝敬”。換言之,杜先生也要交“保護費”,不過是交給那些軍政界的上層權力;二、各衙門中與之有關的部門,許多中西探長,逢年過節,他都要送一筆厚禮,動輒一兩千元,少了送不出去,這些人手中的權力,是他們在上海灘這個地頭上,永遠都撼不動,隻能利用之的勢力;三、新聞界人士,這就是杜月笙在上海灘能影響輿論的主要力量了,這是他辦事時軟的一手;四、幫會首領,這是他辦事時硬的一手;五、各路朋友,他主要憑借這些三教九流、百業千行中的大小人物,來擴大其在社會、文化和工商界的影響力;六、可能鋌而走險,對他的生意構成威脅者,這是要預先排除的“地雷”,先打點一筆錢,就掐掉了引線;七、舊日友好,這是杜月笙絕對不會拋棄的一批人,否則他就不是杜月笙了,也不會有那麽多人搶破頭要來當杜月笙的朋友了。

這些人,杜月笙無一不送一份“俸祿”,有的是為“破財消災”,有的是為“廣結善緣”,有的則是純為友情而表示“噓寒問暖”。這就可見杜月笙和黃金榮、張嘯林不同。

此外,那些直接為三鑫公司效力的人,從鬆滬護軍使到各級衙門,每一個人,按照盈餘數字,分派好“紅利”、“俸祿”標準,一年三節,屆期結賬。於是達官貴人、地痞流氓、巡捕軍警、散兵遊勇,人人都得好處,個個皆為他賣命效力。

從杜月笙結交朋友的手法,可以看到他的花錢之道。在重慶的時候,一次,範紹增約杜月笙到自己的公館裏去搓麻將,一夜“長城”砌下來,範紹增輸了近千萬元。當時的“法幣”還相當值錢,這一來,範紹增在銀行的存款,空了一大半。他尷尬地開了一張支票,遞給正在煙榻上過癮的杜月笙。杜月笙接過,笑著說:“玩玩嗎?老兄怎麽認真起來,太見外了。”說完,就把支票放在煙燈上燒了。還有一次,杜月笙和川幫的一個大財閥一起打牌,一夜酣戰,那位財閥輸了二三百萬。支票遞到杜月笙手中,杜月笙連聲說:“笑話,笑話!”隨手就撕成碎片。這種情況或許有誇張的成分,但衡之杜的做派,其情形也不會相去太遠。與之相比,同為“三大聞人”之一的黃金榮的作風,就顯得有如小醜了。黃以勢利眼待人,敬客的香煙是分等級的:普通客人奉以大前門,中等客人奉敬白錫包,上等客人則為茄力克,再高級一些的,就以上好大土供給。對於子弟也是如此:身價較低的門生,見麵點一下頭,就算敷衍過去了,對於地位高勢力大的門生,才顯得親近一些。但杜的這種花錢的辦法,卻照樣回報豐饒。如四川的財政官僚和銀行家劉航琛當年得罪了四川本省某位軍閥,有喪命之虞,被逼到處避風頭,杜月笙聽了這消息,卻深情厚誼將劉航琛接過來收留招待,花了不少錢,還為他走通孔祥熙的路子解開了過節。後來杜月笙到四川,手頭緊張,劉航琛在自己的銀行開出了一張上額一百五十萬元的空白支票,說一百五十萬之內杜先生自由取用,過了這個數目先給我打個招呼就可以了。

他非常注意利用送禮來出風頭和拉攏人。他送禮送得也很文雅,讓人看不出粗俗的痕跡。抗戰前,蔣介石提倡“航空救國”時,他立刻表示響應,買了一架法國教練機送給了上海飛行社。後來,抗戰時期任第三集團軍總司令的孫桐萱,其弟孫桐崗從法國學航空回來,杜又買了一架飛機送給孫桐崗。在當時,送人飛機還是很稀罕的事,所以這事一下子成為報紙上的頭版新聞,杜月笙又風光了一把。他送給人的飛機,命名為“月文號”和“月輝號”,大概寓意自己翱翔九天、青雲直上的意思吧?其他送人汽車、小老婆,更是平常事,不少黨國要員在上海公館裏用的汽車都是他送的。還有許多在巡捕房工作的外國人,他也送汽車等物。

每次他要出去應酬,他的賬房田洪元先把一疊莊票塞進他袋子裏,外出飯畢照例要“打賞”給侍役、電梯司機、看門巡丁等。一班卸任的官員臨走時,總要到杜處辭行。杜一聽到“某某局長看你”,就從抽屜裏抽出莊票,袖著去會客。多則萬元,少則三、五千元,看來人的聲望、地位與和他的情誼厚薄而定,杜對來人婉轉其辭,作為程儀致送。這些人也受之不卻,知道這是杜先生為人的做派。

雖然杜月笙到處送人錢財,但他自己倒不是為了拿人好處才去給人幫忙。他發跡之後,對自己的心腹說,別人送錢求你辦事,都是事有緊急,表麵上笑眉順眼,千恩萬謝,又有幾個看著你把錢收進去不在肚子裏罵你祖宗八代的?相反,為人家解了燃眉之急,分文不取,人家一定從心眼裏對你感恩戴德,這人心可是多少黃金白銀都買不來的。隻要有了人心,還怕沒有錢?看看杜月笙從幫助別人中得到的“好處”,不得不說,此種方式比起直接“要價”和坐地需索要高明不知多少。你幫一個忙,就開一次價,那總是“有價”,但你從不開價,則是“無價”之恩,而此種“無價之恩”

是隨時可以兌換為有價之財的。所以杜月笙的錢袋子,不是存在銀行裏,不是存在杜公館裏,是存在他千絲萬縷、無所不在的人際關係、人情世界裏。

所謂的“小杜城南尺五天”的聲威,大都是來自於他有“春申門下三千客”。但“三千客”也是“食客”,是日日需要用錢喂養的。

海上三聞人合影,左為杜月笙,中為張嘯林,右為黃金榮848586圖85、86為杜月笙著長衫,讀書閱報的照片。

當金錢和權力在擁,文化便成為不可缺少的點綴品,杜月笙雖然沒有念過幾天書,功成之後,卻也穿上了長衫,搖起了羽扇,說起話來慢條斯理,透著一股斯文氣。最重要的是,一手字倒也有模有樣起來。據說杜月笙題字大多由楊千裏代筆,但是至少看出,這位青幫大亨也顯出好學之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