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手套(4)

而事實上蔣介石已經決定全麵抗戰了。這個計劃的關鍵是用沉船封鎖江陰要塞,密令下達之後,又是杜月笙顧全大局,率先指令自己控製的大達輪船公司開出幾艘輪船行駛至江麵偷偷鑿沉。在杜月笙的帶領下,其他輪船公司也紛起響應,鑿船沉江,阻塞了大半長江航道。然而這一秘密計劃被一個漢奸黃秋嶽(他本是一位著名詩人)出賣給了日軍,使得日軍趁著江麵還沒有完全堵塞的時候,連夜逃出長江,此一計劃功敗垂成。後來黃秋嶽被砍頭示眾,連帶有十七位漢奸被槍斃。

在上海淪陷後,杜月笙以市各界抗敵委員會負責人的身份,仍在租界內堅持了一段時間。他曾不惜巨資買了不少黨組織設法出版的《西行漫記》、《魯迅全集》等進步書籍,燙上“杜月笙贈”的金字送給租界內的各大圖書館,支持抗日宣傳。

當上海即將淪陷的時候,杜月笙考慮到從1932年“一二八”上海抗戰到1937年全麵抗戰,自己都是站在上海社會各界抗戰領袖的地位,日軍恐怕將不利於他,所以於1937年11月26日晚,拋下了所有家屬,與宋子文、俞鴻鈞等人秘密乘船赴香港,他這一行動,是對蔣介石抗戰政策的堅決支持,尤其是當虞洽卿、傅筱庵、黃金榮、張嘯林這些上海頭麵人物都不肯離開上海這個安樂窩的時候,更顯得杜月笙支持的可貴。

在香港,他利用幫會的關係,繼續活動。他擔任中國紅十字會副會長、賑濟委員會常務委員和上海黨政統一工作委員會主任委員,從事情報、策劃暗殺漢奸等活動。1940年他組織人民行動委員會,這是在國民黨支持下的中國各幫會的聯合機構,杜月笙為主要負責人,由此實際上成為中國幫會之總龍頭。

可以載入史冊的一樁抗戰功勞,是他將汪精衛手下兩位大將高宗武和陶希聖拉過來“反水”,而且讓他們偷出了汪精衛和日本談判的絕密文本,在香港《大公報》上刊登出來,讓汪、日秘密交易曝光。杜月笙做這事極為機密。先是,1939年11月他從留滬門徒徐采丞處獲悉高、陶有反正意向後,急飛重慶向蔣介石匯報。返港後杜與高、陶代表黃群接觸麵談後,再次飛抵重慶向蔣匯報,請示機宜。1940年1月,高、陶二人在杜月笙的周密安排下秘密離滬赴港。不久陶希聖滯留在上海的3個孩子亦經杜月笙、萬墨林的籌劃抵達香港。據說,就在這次安排高、陶反正並逃離汪陣營的過程中,杜月笙有次幾乎為之喪命。那是他前往重慶請示機宜時,在空中遭遇日本軍機的追擊,座機為逃逸而急劇升高超過正常海拔,而他本身有哮喘,吸氧不足,是足以致命的,這次遇險使他身體大不如前。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為了支持國民政府的抗日,杜月笙默許了自己的門生,同是軍統上海特務人員的陳默等人,暗殺了留在上海已經落水做了漢奸的張嘯林。為此,杜月笙戰後重回上海時不再住在昔日的杜公館,杜公館和張公館原本是相連的兩所宅院,睹物難免思人,故地不宜重遊了。

杜月笙安排自己的門生留在上海,支持戴笠的軍統“鋤奸”,為此他的手下也做出了不少犧牲。比如他的總管萬墨林就被76號汪偽特務機關誘捕,在牢裏被打得死去活來,後來到醫院裏躺了將近半年,實在吃了不少苦頭。但萬墨林沒有吐露任何重要信息,也算是一條硬漢,為杜月笙掙足了臉麵。而杜月笙另一位手下楊漁笙(曾是杜多年的賬房),在這一段時期表現軟弱,不敢為抗日賣命,杜就看不起他,覺得他塌了自己場。有一次楊漁笙偷偷跑到香港,想求著杜月笙讓他在香港“抗日”,杜月笙不答應,非得讓他回上海,楊跪求,據說杜月笙踢了他,說以後不要再來見他!

從這些事情來看,杜月笙抗戰不是做花架子,而是真的把它當做一件大事,盡了自己的全力來做。

1942年3月上海統一委員會書記長吳開先被日軍逮捕後,杜月笙盡全力打通關節進行營救。吳開先承認,杜月笙為了營救他“個人耗費三百萬元以上……”萬墨林和吳開先兩人最後都是日本軍方同意釋放的。日軍之所以忽然主動放人,是因為他們這時候知道杜月笙可以和蔣介石單獨聯係,而日軍正想和蔣介石講和,所以以釋放杜月笙手下來向杜示好。在這一段時期,蔣、杜關係非常密切。

杜月笙在香港淪陷後轉到重慶,蔣介石開始漸漸對杜有所不滿。有幾件事情杜月笙做得讓蔣介石很惱火。其中一件是轟動重慶的“黃金案”。

當時國民政府深受通貨膨脹之苦,為緩和通脹,搞了黃金儲券,以六個月為一期公開發行。特意說明購買這種券的,不論將來幣值有何變動,到期可兌到黃金。但到了抗戰勝利之前,通貨猛漲,國民政府實在無力支撐了,所以孔祥熙召集了幾個機要的部下商議,選定一個日期,將黃金價格大幅上漲。但孔祥熙自己是最大的蛀蟲,想趁機撈一把,他安排心腹提前囤積了大批黃金,因為和杜月笙關係好,照顧一下他,也將這個消息透露給杜。也有人說是孔的心腹透露的消息,孔本人沒有打算泄露機密。於是杜月笙的中華貿易信托公司和他所控製的其他企業,前往搶購,做得很招搖,消息也泄露得很廣,所以插手的人就多,難以掩人耳目。結果當黃金漲價的消息傳出,有人知道杜月笙等人提前得到信息,於是輿論大嘩,一片叫罵之聲。蔣介石迫於壓力下令徹查,結果把財政部總務司長王紹齋扣押。這位王紹齋本也是杜月笙的得力弟子,一直追隨左右,這次他也是參加密商的少數人之一,據說,是他泄了密。當時,市麵流言,說法院公審時,將傳杜到庭質詢,但終究未成事實,因為杜月笙在後麵使了手腳。

這件事雖然擺平了,但蔣介石對杜月笙的好感也打消了大半。

當蔣介石開始厭惡杜月笙的時候,杜月笙也開始對蔣介石懷著戒心了。

有一天,孔祥熙邀杜月笙、範紹增和楊虎三人去孔家吃飯,飯時孔祥熙告訴他們,蔣介石認為四川幫會勢力太大,準備殺一兩個青洪幫頭子壓一壓。

孔向蔣說,別人又沒有反對你,還擁護你,你為什麽要殺他們?蔣不說話了。

但他後來還是槍斃了一個四川袍哥首領程澤潤。他是兵役署署長,原因是蔣介石看到了死在機房街羅漢寺的新兵,他認為新兵還沒上戰場就被折磨(饑寒交迫,因為當時克扣軍餉成風)至死,此事萬難忍受。杜月笙聽完孔祥熙這一席交心之談,當時隱忍不發,到離開孔家後就顯出他所受刺激之深了。路上他對範紹增和楊虎說:“我們一向擁護他,今天成功了就要殺我們,以後大家都得小心些。”他估計蔣不會殺到他的頭上來,但對蔣介石這種翻臉無情的作風,已經感到寒心了。但這寒心,並沒有嚇倒杜月笙,使他變成個謹小慎微的膽小鬼,相反,他卻想著反將老蔣一軍。這種氣派可不是一般流氓潑皮都有的。杜月笙不同於一般人的地方就在於,他身上始終有那麽一股“能伸”的精神。不管事情多大的來頭,他都有那種孤注一擲的氣概。也就是說:“事來了不怕事。”如果事來了就怕,結果很可能是事越來越多。

抗戰已經勝利在望的時候,1945年4月杜月笙在重慶受到蔣介石的召見,命其馳赴東南,預為布置,準備接收日偽控製的上海等地區。杜月笙於是趕往浙江淳安,一方麵固然是想配合盟軍登陸,為國民政府再做點貢獻,以提高自己在戰後的政治地位,另一方麵是自感離滬多年,他的人馬分化極大,再不趁早收攏,勝利之後很難在上海重張旗幟。然而正當杜月笙匆忙行動,急欲有所表現時,1945年8月14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

勝利來得這麽快,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當然,最意外的是蔣介石。

現在的蔣介石早已不是當年落難上海灘,擠在交易所裏討生活的無業青年了,而是堂堂國際四大強國的領袖之一,是全中國的民族英雄,是掌管中國命運的“救星”。他正躊躇滿誌,開始注意自己“國際領袖”的風儀和做派。國際領袖當然不應該和黑社會分子稱兄道弟,所以他現在覺得杜月笙這幫人成了衣服上的補丁:當年窮困的時候虧了這幾個補丁擋風遮寒,現在闊了,再穿這件補丁衣服就配不上自己的身份了。

1945年8月28日,杜迫不及待地從淳安經杭州回上海。他此番心意,恐怕並非思鄉心切那麽簡單。有人說,他急於歸鄉,乃在預先布局謀取上海市長一職,實際上,他抗戰時期被委任為“上海統一委員會”和“江浙行動委員會”主任委員,就相當於出任特別時期的“大上海市”市長,隻不過是個“影子市長”罷了。但是,即便他有此念頭,蔣介石也不可能讓其遂意。蔣對他私下親熱,但從來都不肯公開重用,因為怕別人聯係到杜月笙的流氓出身,何況公然選其為上海這一國際大都會的市長?杜心中可能希望蔣介石念他昔日和長期擁蔣的功勞,能把這一職務酬報他,或者至少有一個溫煦的解釋來勸止他。結果,蔣介石卻發表錢大鈞任上海市市長的任命,沒有杜的任何事。後來成立上海市參議會,參議會選議長時,會中本就有杜月笙的不少門生和朋友,他們都極力擁護杜月笙當議長,覺得這是他曆年辛勞為公應得的體麵報償,而且,第一次選舉時,杜也的確是以高票當選了。但是此前蔣早就放出話來,希望讓CC係的潘公展當選,於是杜月笙隻有在當選後發表辭讓聲明,表示病軀不勝公勞,即使當時輿論以為,杜之聲望和貢獻,比起潘公展這種耍筆杆子的黨棍來,更適合當這個議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