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吃完食之無味的晚餐,走在回去的路上,淩淩的雙眼被街對麵燈箱上鮮紅的四個字給灼傷了——網絡廣場。
她定定地看著那四個字,恍如一盆冰冷的水從頭淋到腳。
悔恨、自責、茫然、痛苦,各種各樣繁複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不知該何去何從。
楊嵐航占據了她的心,咬牙拔去固然會留下傷口。可一段持續了五年的感情早已深入骨髓,狠心拔去她會全身癱瘓。
“一時的癡迷怎麽深得過五年的感情呢?”淩淩對自己說。
一輛輛的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刺耳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她無暇去顧忌,以最快的速度穿過街道,她怕自己稍猶豫一秒就會停住腳步。
在網吧裏等到八點多,小光頭的頭像終於亮了,並很快發來一條消息:“你在哪兒?”
淩淩的手放在鍵盤上,遲遲打不出一個字來。
“在嗎?”他又問。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控製的,所以她隻能控製自己。
她坐正,拍拍冰冷的臉頰,笑著打字:“我在B市,導師帶我過來開會。”
永遠有多遠:“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如果喝了半碗麵湯算吃飯的話。
“你在什麽地方上網?”
“網吧。”
淩淩喝了一大口礦泉水,艱難地吞下去。對白和她嘴裏的礦泉水一樣平淡無味。
沉默了一會兒,淩淩決定想找點有激情的話題,於是,她抱著礦泉水瓶想了半天,才打出一句話來:“你吃飯了嗎?”
“沒有,不想吃。”
她泄氣了。
這時,永遠有多遠發來了一段話:“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回國的話,你能給我一次機會嗎?無論我有多麽讓你失望。”
陌生的城市,寂寞的黑夜,他的話隔著無法跨越的距離也一樣滾燙如岩,字字句句都烙在了她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如果我回國,如果我回國……她曾終無數次地假設過,如果他會說出這句話,那麽她一定給他機會,無論他長得比愛因斯坦抽象,還是優秀如楊嵐航,隻要他能回來,她都願意接受他。
可是,為什麽偏偏在此刻,偏偏在她心中亂成一團的時候,他說出了這句話。
“對不起,我現在很亂,你給我點時間。”她不是不想接受他。
她需要時間去整理自己的思緒,否則,她不知道該怎樣去對麵他。
網絡的另一端,楊嵐航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端起桌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
他靜靜地看著電腦屏幕,回味著唇齒間的茶香。
茉莉花的清香淡到極致,又濃鬱得久久不散。
就像“白淩淩”與“永遠有多遠”之間的感情,淺嚐是甘苦,細品是幽香。
說不出,道不盡……她說得對,網絡就像一層朦朧的薄紗。
隔著這層紗,她才可以毫無顧忌地表現出她最真實的一麵。她寧願每天和一個從沒見過麵的網友聊天,也不願意去嚐試一段真正的戀情。因為她總以為躲在網絡的背後,遊走在曖昧的邊緣,感情就能永恒不變。
他們相識多年,他太了解她了。
與其說她對愛情沒有勇氣,對男人沒有信心,倒不如說她是對自己缺乏自信。
他要撥開網絡這層薄紗很容易,可他要揭下她自我保護的外殼,逼她去麵對真正的他、麵對殘酷的現實,實在是太難了!
所以,他必須耐心地等下去,等到她有足夠的自信去愛那個叫楊嵐航的人,否則,他們的感情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淩淩:“你為什麽不說話?”
楊嵐航看了一眼桌邊的手機,然後拿了起來。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淩淩有點緊繃的聲音伴隨著些許吵鬧聲傳來:“楊老師,您好。”
“你在哪裏?”
“我……在朋友家附近的餐館,您有事嗎?”
他早已習慣了淩淩睜著眼睛說瞎話。他淡淡地說:“很晚了,我去接你。”
“不用了。”淩淩的聲音顯得更加緊張了,“我的意思是,不用麻煩您了,我朋友會送我回去的。”
“你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
“啊?”淩淩似乎思考了一下,權衡利弊後,說,“男的。”
“那我更要去接你了。”楊嵐航用茶水潤了潤喉嚨,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作為你的老師,我必須對你的安全負責。”
“我保證十分鍾之內回去,行不行?”
他看看表,八點五十一分。
“好吧,我九點整在樓下等你。”
“好的,我一定回去。”她很有禮貌地說了句“老師再見”
後,才掛了電話。
楊嵐航低頭品著茶,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白淩淩,我就不信你敢九點零一分回來。”
淩淩當然不敢,絕對不敢。
她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網吧,打車回酒店,八點五十八分的時候就乖乖地站在門口恭候楊嵐航的大駕。
九點整,電梯門徐徐打開,楊嵐航站在電梯裏右手按著開門鍵,對她招了招左手,她莫名地激動著,一刻不敢耽誤地跑了進去。
“楊老師。”她低頭看著電梯裏的地毯,極力控製著紊亂的心跳。
楊嵐航打量了一下她身上單薄的衣裙:“外麵冷嗎?”
“不冷。”淩淩擦了擦額頭上因為緊張而滲出的汗珠,但仍不敢抬頭,“有點熱。”
“你跟我來,我給你看看明天會議的綱要,其中有一個報告應該對你的課題很有指導意義。”
“哦。”
電梯門打開,她跟著楊嵐航走進他的房間。楊嵐航先給她倒了一杯溫熱的茉莉花茶,然後又從桌上拿了幾頁紙給她。
“你先把這個報告的概要看一下,明天聽報告的時候你會容易理解一些。”
“好的。”
“看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說完,他轉身坐在房間的椅子上,修改著他的PPT。
這種態度,擺明了告訴她:你就在這裏看,什麽時候看完什麽時候回去睡覺。
心神不寧地看了一會兒資料後,淩淩終於按捺不住了,視線從滿篇英文單詞的紙上移到楊嵐航的身上,每當他陷入沉思時,便會有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感覺。所以盡管他的脾氣再好,她都會對他很畏懼,總覺得他的眼睛像是深淵,隨時都會將她吞沒一般。
茉莉花的香氣,淡淡的,綿綿的,蕩漾在溫暖的空氣裏。
若是時間停止,讓她一直坐在這裏,這樣看著他,該有多好啊!
“有問題嗎?”楊嵐航說話的時候,視線還停留在電腦裏的曲線上。
她的手一抖,心也跟著一顫。“沒……有些單詞我不認識,我能不能回房間取文曲星啊?”
“拿來給我看看。”見他伸手,淩淩忙把紙遞過去,整齊地擺在他桌前。
他拿起筆,揮灑自如地在紙上飛快地寫著字,不及十分鍾他就把紙遞給了她。
淩淩接過來一看,上麵所有的專業詞匯都被他標注了中文。她暗暗地吐了吐舌頭,坐回去繼續膜拜這高深莫測的科學理論。
看著看著,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昨晚睡眠不足,今天又忙了一天,天書一樣的資料很快便勾起了她的睡意。雖然她強忍著困意,可那些英文字符像催眠曲一樣,不斷地摧毀著她的意誌。
最後,她實在堅持不了,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她夢到有人輕輕地抱起她,然後將她放在舒適的床上,為她關掉燈,蓋上溫暖的被子。她努力睜大眼睛,想看看他的樣子,卻怎麽也看不清。
“爸爸?”
“嗯。”爸爸的聲音還是那麽有磁性。
她幸福地笑著,拉著爸爸的手說:“爸爸,永遠到底有多遠?”
“很近,近在咫尺。”
“不,他很遠,遠在天邊……”
一大早,淩淩睜開眼睛,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單人床。她迷惑地環顧房間,另外一張床上躺著一個男人,和衣而眠。她的腦海裏有三秒鍾的空白,隨後,思緒像海浪一樣洶湧而來——她竟然在楊嵐航的房間裏睡著了!
他,他怎麽不叫醒她呢?
他不會以為她有什麽想法吧?他們不會發生了什麽事吧?
淩淩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楊嵐航絕對不是那種乘人之危的男人。
她坐起來,原想悄悄地離開的,一看見楊嵐航熟睡的樣子,她便忍不住偷看了兩眼。
不知道他在夢裏經曆著什麽,他的眉頭緊鎖,薄唇抿成一條線。
這樣的他,讓她有一絲絲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