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侵蝕幸福的績效

有些女性身居公司做銷售或做市場的高層,卻有著不幸福的婚姻。在電台、電視台,這樣的情況也不少,女記者、女編導、女主持人當中,離婚的很多,沒有結婚的也很多。如果這隻是個別現象,人們會說是紅顏薄命,但是如果比例比較高,多達80%,我們不禁要問:這當中會不會有什麽必然性呢?

一種現象如果反複出現,一定有它背後的原因。用一個術語來說,這是結構性問題。我們不妨試著從企業管理和經濟學的維度去思考,到底為什麽會有這樣一種現象。績效主義是一種狀態,就是生活、工作等一切以績效為導向,沒有績效的東西既不關心也不投入。這種心態對於做工作還是不錯的,因為老板總希望聽到好結果,不想聽解釋。職業生涯比較順利的人一般都有績效主義的素質,這種心智模型在工作上非常

如果人長期處於焦慮、壓力和績效主義的陰影之下,閑聊天、拉家常等日常生活所需要不產生績效的東西,人們就會興味索然。要記住:人生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不講效率的,也是不講績效的。有益,在生活當中卻是很可怕的。

哲學家羅素寫過一本《幸福之路》。他注意到,其實成年人很少有幸福。他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直到有一天在倫敦郊外的一個公園裏找到了答案。公園裏一個小孩在草地上跑,跑著跑著一下子絆倒了,可他沒有哭,看見草地上有花,就把花摘下來看了半天,然後又看見別的地方有花,又去摘好多花。後來他看見一塊石頭,就在那兒摸著石頭仔細看,一看就是老半天。羅素從小孩臉上看到了幸福感,因為小孩沒有被績效主義這種心理病毒所感染。而成年人不會活在當時當下,始終想要達到一個目標。

績效主義的心態非常普遍,我們每天做事時都會想能得到什麽回報,似乎也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殊不知,這種隻想到目標的心智模式是我們幸福的最大障礙,它是一種心理障礙,或者說是一種心理病毒。

有一次,一位女高管的丈夫當著她的麵跟我說,跟領導談話的時候,她是凝神靜聽的,而跟他說話她從來都是嗬欠連天。為什麽會這樣呢?我認為從做市場、做銷售起家的人,工作方式是不斷地有求於人,一直處於弱勢狀態。這時女人很容易表現出最美好的那一麵——柔順、以靜製動,尤其是在跟客戶或是跟領導打交道的時候。這不是裝出來的,而且已經成為習慣,但是它有一個績效作為支撐。跟客戶打交道時表現出的柔順、美好,最後是有導向的,也就是簽單。跟領導之間的關係也是這樣,最後也是有導向的,就是得到認可、提拔。一個是弱勢狀態,一個是績效主義,二者讓人把自己的一些不好的東西像防火牆一樣隔離開來了。但是一旦確立穩固的戀愛關係,或者更進一步,進入婚姻以後,這兩個前提都沒有了:不再弱勢,也不是績效主義了。已經找到男朋友了或者已經把自己嫁出去了,就不再需要考核績效了,也不再有更多的績效來牽引、製約她。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她跟領導、客戶或跟潛在的領導、客戶一起的時候,真的是在凝神靜聽。一起吃飯時,有人手一動,她就知道那人是要拿餐巾紙還是拿打火機。她老公可就沒有這種待遇了。後來她的老公就說,他跟她之間的衝突,並不是因為他要求太多,實際上他的要求非常低,隻要求有客戶的待遇。我說他這叫“癡心妄想”,因為這種女高管是靠老板和客戶養活的,起碼不用老公養活,客戶是上帝,老板是上帝,老公就不是上帝了。

剛畢業的大學生,一起工作時處在同一起跑線,但是如果女孩子人聰明,又在職場上受大家關注,通常會比老公發展得好。這裏頭的的確確還存在一個“隱患”,比如說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後來結婚了,當時談戀愛時候的標準還真沒有以下這兩條:第一,沒有什麽強勢和弱勢,大家都是學生,將來要幹什麽都還不知道;第二,也不講什麽績效,隻要看著順眼就行,而且年輕的時候更多的是看男孩子有沒有才氣、像不像男子漢。

有一個女演員說,她選擇男朋友的標準是看對方是否落魄而且有才。她說男人越落魄就越有才,越有才就越落魄,這樣的人對她的吸引力非常大。她會嫁給他,然後就要每天麵對柴米油鹽等生活中的瑣事,簡單地說,就是績效主義通行的那些事物。

為什麽這些女性感覺不幸福呢?我覺得可能還有其他的原因。一些女高管,尤其是做市場、做銷售的,由於一開始處在弱勢的地位,加上人又長得漂亮,知識水平也比較高,所以她們懂得或者無意識地把女性的美德帶到了工作當中。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但是對於她們的老公來說,這可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了。因為老公不能給她績效,而且在家裏麵兩個人是平等的,但是她的心智模式一旦建立起來就不容易改變。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就是現代的女性出去工作的時候接觸的男性都很優秀,而人性裏麵有一個特點,喜歡做最大公約數或是最小公倍數,就是說如果她看到8個男人,她會把這8個男人的優點集中在一起去要求老公。而另外一方麵,男人有些時候虛榮心又會作祟,在自卑之中發出了諸多抱怨,加上女高管們在外麵工作很忙,有些事情要應酬,所以互相的抱怨形成各種衝突。婚姻的不幸福不見得是具體的某一件事情,而是日積月累形成的彼此之間的不信任和痛苦。

在工作中,女性處於弱勢、績效主義的能量場裏,而回到家裏她又處於強勢、無績效狀態中。對於很多事情,比如兩個人一起散步,她會下意識地想這有什麽用。董橋有一篇散文裏提到一件事,說香港的一位女高管找了一個內地的男朋友,後者到了香港以後還保持著鄉土氣息,突然提出來說想上山頂去看月亮。那個女高管的反應讓他十分意外:“月亮?哪個月亮?”她處在績效主義思維模式裏,產生不了什麽績效的東西,她自然不感興趣。

可能是因為我們的工作壓力比較大,有限的時間隻能做最有用的事,但這種心智模式建立起來以後就很痛苦。這也是現代人不幸福的根本原因。

如果人處於焦慮狀態或者處於巨大的壓力之下,對一切於結果無用的東西完全不會感興趣。如果人長期處於焦慮、壓力和績效主義的陰影之下,對於閑聊天、拉家常等日常生活中不需要產生績效的東西,就會興味索然。要記住:人生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不講效率的,也是不講績效的。

我們探討的問題,其背後是從資本主義為了效率而來的一係列管理模型和管理心智,不經意之中越過了它的邊界,滲入了我們的生活裏,而我們卻不自知。在這樣一個過程當中,我們其實被侵蝕了,我們的幸福感無從獲得。

這也解釋了一些問題,比如一些做文化的人很難在商業上取得成功,因為他們的心智模式就是反績效的。他們關注當下,有柔、麵、拖遝等文人的毛病。如果被絆倒了,看見了一朵花,他們就會把那朵花看半天,這樣的老板肯定是不合格的。按照現代商業社會對人的要求,員工需要具備“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用這些東西來過家庭生活、跟親朋好友相處的話,就會遇到數不清的障礙。

商業社會除了帶來效率,其實也帶來了無趣。這一點體現在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上:在一個以銷售績效為導向的公司裏,管市場的人常常是最痛苦的。我個人認為,這裏麵的深層次原因就在於市場與廣告、營銷及人的心智有關係,它多多少少是有某種人文情懷的。它會不自覺地把這種矛盾帶到這個體係裏麵,最後會麵對一個衝突。

我們常說一個人很有才能,總是把“才”和“能”連在一起說,而且老板招人往往是因為那個人有才。“能”是另外一種東西,它是商業社會所要求的一套行為方式、一套工作流程,在這方麵擅長的人,就是一個合格的職業經理人。但是有時候,人文主義的“才”和商業社會績效主義的“能”是搞不到一起的。因為市場部本身需要才,沒有才、沒有創意無法做市場,無法影響人的心智,但是光有才往往缺乏執行力。興趣、激情往往跟才有關,遇到具體的執行問題,可能就興味索然了。憑“才”閃亮登場,因為“能”不夠而黯然退場,這樣的事情非常多。

這個問題再往下探討,其實是一個不斷自我審視的過程。每一個人都要借由這種生活上的矛盾或者衝突認清自己本來的樣子。那會不會因此而備受困擾呢?我自己的體會是:承認自己是一個有才的人,或者承認自己是一個不太喜歡商業績效導向的人,又能怎樣呢?也許,我們不見得是一個商業上非常成功的人,但起碼是一個做人很成功的人。

廬山的美廬別墅,蔣介石和都曾經住過,一個朋友感慨道,當時這兩位都是風雲人物,但最後房子還在那裏,卻不屬於其中任何一人。他突然意識到,掌握那麽多財富完全沒有意義,人隻不過是財富一個階段的看守者。運氣好的話,可以看守多一段時間,但是不會永遠屬於某個人。

生命是個期權,它今天流到你這裏,但它不會是你的,有一天它終會流走。房子、車子、人、存款、田地,甚至是作品,皆如此。我們做任何事情,都隻擁有在某段時期內有效的一種權力。婚姻也是一個期權,人們隻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凡·高畫出了很多名畫,他在多大程度上擁有那些畫所帶來的利益呢?但是凡·高卻因為畫了這些畫,自己激勵了自己,點燃了自己的快樂。如果能意識到自己就是凡·高,那麽就算一生清貧,能給100年以後的人留下一些東西,也是不錯的。

這個話題從婚姻聊起,此時觸及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話題,那就是求真。我是誰?我要成為這樣的一個人是很不容易的,要有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家庭、這樣的曆史,甚至要有這樣的基因,還要有這樣的曆史時期……種種種種合成了今天的我。有的非要把自己改造成他者,別忘了“他者即地獄”,對於每個人來說,人生難得,好不容易修煉到成為一個人,在這一輩子,要把自己扭曲成這樣有意義嗎?當然毫無意義。

好的商業邏輯,或者好的人文邏輯,應該尊重每一個人天性的邏輯。“以大觀之無不大,以小觀之無不小”,如果人們能這麽想,就不至於被所有權這樣一個觀念套牢。我們前文說的績效主義,其實也包含這一點,它強調的是所有權。據說女人買的東西,尤其是衣服和包,使用率不到30%。這說明了什麽呢?買東西肯定是要掏錢的,是很投入的,但是買完以後就把它放那兒了。請回頭清點一下家裏的東西,你會發現有很多東西我們擁有了,卻沒有好好使用它、體會它、體驗它。很多失敗的婚姻包括更大的組織裏都有這樣一個毛病:就是剛開始的時候求賢若渴,人才進來以後往往就不太在意了。

前兩年,公司白領中間很流行讀《小王子》,甚至成為一種帶有符號性的閱讀。有人甚至不無誇張地說,世界上有兩種人:讀過《小王子》的和沒讀過《小王子》的,聊天軟件的簽名抄《小王子》的某句話的和不抄《小王子》的某句話的。

聽說了這件事以後,我當時下了個很武斷的結論:喜歡《小王子》的員工,一般職業生涯都不太好,因為《小王子》告訴人們要關注過程、關注當下、關注體驗,而不是績效。書裏講了一個故事:作者小的時候,他跟大人說他看到了一座房子,那座房子有玫瑰色的磚牆,屋頂上有好多白鴿,窗台上擺著天竺葵,還描述窗簾是什麽樣的,非常漂亮。但大人聽的時候心不在焉,就是禮貌性地表示聽到了。後來他不能忍受這一點了,就說了一句:“這座房子值25萬英鎊。”那個大人說:“哦,這麽漂亮的房子啊。”這裏講的是一個衝突,就是兩種感受方式。大人的感受方式是用數字來衡量的,是用績效來衡量的。

有時候,不講績效主義的人被我們稱為孩子氣、沒長大,而長大了以後,這其實就是一種“原罪”了,就是績效主義。所以無論是在事業上還是在婚姻上經曆這種失敗,都跟績效主義有關係。

我們可以展望一下,如果有一天偉大的女性們都回家,把她們的能量用於鍛造更偉大的老公、更偉大的兒女,她們對這個社會的貢獻也許很大。總而言之,我們一定要清楚:績效主義隻能用於工作,不能成為我們生活的全部,要不然它就是一種病毒,侵入到人們的生活當中,讓人們的生活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