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憂鬱的情人(4)

香蘭把他推到床邊,有些恐懼地說:“你回家去吧,我再也不想見你了。我要和你分手,永遠離開這裏。我怎麽會和你在一起?我怎麽變得像蕩婦一樣?真是瘋了。”朱衛國仍然耐心地安慰她。她手腳冰涼,瑟瑟發抖,“我們分手吧,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這樣的一對奸夫****,千夫可指嗎?”她又啜泣起來。

“瞎說!”他緊緊地抱著她,溫柔地吻著她的臉、她的頭發。

她終於安靜下來,抬起滿是淚痕的臉說:“你的懷抱太溫暖了,暖得我永遠都不想出來。你就這麽抱著我,好嗎?永遠都不要放手。”

“我們倆就這麽傻乎乎地抱著,沒幾天就餓死了。”

“那就一起去死好了。如果要一個人孤單地活在世界上,還不如抱著一起死了好。”

“你看你,又說傻話了。”

“大寶,給我吹首曲子吧。”她把臉貼在他胸前。

“想聽什麽?”

“《鷓鴣飛》。”

她把笛子遞給他,他試了試音,俄頃,《鷓鴣飛》舒緩悠揚的調子嫋嫋漾了開去。香蘭凝神望著他,嘴角掛著笑。

曲畢,朱衛國對香蘭說:“你如果喜歡笛子,我可以教你。我還是以前做知青的時候學的,那時候幹完活,閑得沒事,就和一個老鄉學吹笛子,後來在法國又學了學小提琴,但拉得不好。朱小苗學鋼琴時,我也看了看,現在隻會彈一首《水邊的阿狄麗娜》。”

香蘭笑道:“你就是個三腳貓,什麽都知道一點。但你知道《鷓鴣飛》是依據什麽來的麽?”

朱衛國搖頭,香蘭對他說:“它是依據李白一首七絕來的,後麵兩句我挺喜歡。‘宮女如花滿春殿,隻今唯有鷓鴣飛。’‘隻今’兩個字真是寥落淒清。現在有人填了詞,我覺得反倒俗了。我不太喜歡現在的通俗歌曲,有些淒淒切切的詞顯得輕浮和假裝,沒有韻致。”

朱衛國說:“你啊,一會兒博學多才,一會兒又像個瘋子。”

香蘭笑道:“你比我更瘋,隻是除了我,別人都不知道。”

兩人卿卿我我,嬉笑做一團。

7

香蘭的世界越來越逼仄。她和湯乾坤已經沒什麽聯係了。他打電話約她,她也隻是一味拒絕。被拒絕了幾次,湯乾坤知道她心意已決。但畢竟是動過心的女人,他偶爾也打電話問問她的詩寫得如何了,如果需要,他可以幫她出版,再開個研討會,也算是幫她實現一個小小的心願。

李誠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被香蘭嚇得失魂落魄,不得不考慮重新看待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上的女人。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袁英帶著孩子和父母去上海看望她姑媽了,李誠自己留在北京,這是他期盼已久的幸福時光。和香蘭草草做過一次愛後,她再也沒有讓他近過身。他問她為什麽,她說除非娶她,或者在他家。

他真誠地邀請香蘭過來,這一次,她沒有拒絕。李誠好好做了一頓晚飯,左等右等,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才聽到了敲門聲。

桌上的菜還沒有動,香蘭笑道:“傻子,我和你說了讓你先吃。”

李誠熄了燈,點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蠟燭,深情地說:“我要等你一起吃,這是屬於我們倆的夜晚,我會記一輩子的。”

香蘭冷笑道:“你肯定會記得一輩子的。”

香蘭埋頭默默地吃飯,李誠不停地給她夾著菜,小小的三角形眼睛亮晶晶的。他動情地說:“你知道嗎?現在每晚陪孩子做完作業,我就去辦公室看書了,我想在哲學界做出點成績來。各行各業做好了,都是有錢賺的,你看周國平寫了那麽多書,真賺了不少。袁英也覺得光當老師掙不了什麽錢,一些課題費下來了,她分不到多少,所以現在每周有四個晚上都參加保險的培訓。我也得想著多掙些錢,因為我還有一個想法,希望能和你生個孩子。”

香蘭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你又發燒了吧?你不是有悅悅嗎?每天把她當心肝寶貝一樣地寵著,我們的孩子還不得被冷落死了。”

李誠握著她的手,滿含期望地說:“我一直想要個兒子。做夢都想。袁英快生的那天,我父親正在去重慶的火車上,後來孩子生下來,知道是個女孩,他氣得在床上躺了三天起不來。我現在這麽努力,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我希望能和你有個孩子,我得掙錢。你能理解我嗎?”

香蘭笑嘻嘻地道:“理解呀,如果我是你老婆,我肯定等你睡著了拿把剪刀把你**給剪了。”

“我想和你有個孩子是因為我愛你。”

“你能有多愛我?你從沒有想過我這大半年靠什麽生活嗎?”

“你不是寫詩嗎?”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寫詩能養活自己嗎?你去寫詩給我賣個錢看看。算了,不提錢的事了。總之,我為自己被你愛過而感到恥辱。你愛一個人隻有三點要求,第一,女的;第二,活的;第三,比你小。香梅是太幼稚了,所以把你的狗屁愛情當回事,還要死要活地和我鬧,現在想起來,我和她都挺無聊的。”

李誠看她說話尖酸刻薄起來,隻是嘻嘻地笑。他認為自己是心胸寬闊的人,而且他覺得香蘭一個人在屋裏憋悶久了,不免心情鬱悶,嘲諷他兩句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洗完澡,他趴在香蘭的被窩旁,試著安慰她:“別害怕。他們不會回來的,今天是我送她們去的火車站,一直送到車上。”香蘭默不作聲。

電話響了,李誠有點猶疑不決,香蘭努努嘴說:“你接啊。”他隻好拿起話筒支支吾吾地說:“我正在看電視呢,挺想你們回來的……”他問了問他們在上海可好,囑咐他們別隻顧著省錢,該花的就花。他又和女兒嘰嘰咕咕地說了一會兒才掛了電話。

“我和你說了他們到上海了吧?你怕什麽呀?”他鑽進香蘭的被窩,緊緊抱住她,胡亂地在她臉上吻了幾下。

香蘭費力地掙脫了,氣喘籲籲地說:“你再動我一下,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李誠有些孩子般地委屈起來,“你從來就不肯讓我碰你,但你說過,隻要是在我家,你就會願意的。”

“在你和你妻子的婚床上,你不覺得愧疚嗎?”

“香蘭,我懷疑你並不愛我,你甚至從來就沒有讓我吻過你。”他有些憂傷。

香蘭沒有答話,背對著他。他終於生氣起來,也背過身去,氣呼呼睡了。

李誠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香蘭正撐著腦袋望著他,大大的眼睛裏,悲哀像汙漬一般擴散開來。“你望著我做什麽?”他被她的眼神震住了。

她神情索寞地說:“我要永遠記住我的恥辱和過錯,隻有記住了,以後才能認認真真地開始新的生活。”

他認真地說:“愛一個人不是羞恥的事,你不要總這麽想。我被關在婚姻的囚籠裏麵,很痛苦,但愛卻為我打開了一扇窗。我們能這麽相愛,我覺得很幸福。”

“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如果說,以前有一些恨,但現在連恨都沒有了。我隻是覺得特別悲哀。為你,為我自己,為袁英,為很多人……為所有的人悲哀。昨天晚上我沒有睡著,一直在想著波德萊爾的那句詩,‘天空!它就是罩在大鍋上的蓋子,鍋裏烹煮著數不清的眾多的人類。’大家都在天地之間煎熬,挺可憐的。”她有些痛苦地歎口氣,“你起來,我有東西給你。”

李誠穿好衣服,照著她的指點,在鞋盒裏,在衣櫃的最下端,在床墊下麵……拿出幾張照片來。他嚇得臉色煞白。照片裏的他,赤身,胸前和腹部的紅色疙瘩鮮明地凸起,稀疏的體毛掩映著小小的**的**。袁英的白色皮包裏是一封機打的信:“姐姐,請容許我這麽稱呼你,因為我們共同擁有過一個猥瑣的男人,共同被他愛過,騙過……”

他有些看不下去了,瑟瑟發抖地哭了起來。

香蘭靠在床頭,低沉地說:“以前,香梅說你這人最在乎的是你的女兒,你的工作,還有你那一點點私房錢。她想整你女兒,但我覺得你女兒太無辜了。那一點點錢,買幾套好衣服就花完了,沒什麽意思。至於工作,把你告到學校去又怎麽樣,學校不會因為你道德敗壞而開除你。你挑撥離間,到處造謠,我和香梅再也不可能成為以前的姐妹了,而且,古茶的人都覺得我很不要臉,我已經好幾年都不好意思回去了。我也隻是想讓你嚐嚐失去親人的滋味。你不是一直瞞著你太太,說我們愛你,但你對我們不屑一顧麽?如果她和你女兒知道真相,估計一輩子都會耿耿於懷吧?”

李誠坐在床邊,滿含著淚說:“是香梅她自己勾引我的。至於打電話給你舅媽,我是想讓你舅媽勸勸你,把錢還給我。我挑撥香梅,是因為她頭腦簡單,我怕她和你聯合起來。我都交代完了,夠了吧?何香蘭,你真是讓我害怕。”

香蘭從被窩裏伸出一隻腳來,把他踹下了床,有些發狂地大笑著,許久才止住了笑。她說:“你以前隨意踐踏我,因為你覺得我手無寸鐵,但你忘了,一個人被逼到絕境,她可能會自殺式地報複。為了恨你,我把自己給淩遲了,現在特別後悔,因為太不值得了。人總會做很多錯事,折磨別人,也折磨自己,現在我覺得一切都特別荒唐。人這一輩子,難道就是這麽折騰嗎?我已經折騰夠了,以後,我隻想認真生活。”

香蘭又喁喁說了很多,李誠抖抖索索地望著她,隻是掉眼淚。她摸了摸他的臉,認真地說:“對不起,希望我們能相互原諒。以後你好好對師母,她真的挺可憐的。”

李誠木木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世界上的女人把他嚇住了。還是躲在婚姻的牢籠裏好,雖然沒有一點光亮,但至少能保證平平安安。薄薄酒,勝茶湯;粗粗布,勝無裳;醜醜妻,勝空房。豔福不是那麽好享的,雖然渴望,但恐懼壓倒了一切。這一輩子,他再不敢沾惹別的女人了,守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比什麽都踏實。

8

苑卿和同班同學談戀愛了。她苦苦奮鬥了三年,終於考上了研究生,現在又找到了一個門當戶對的男朋友。他倆去看過香蘭一次。香蘭不知道是否應該羨慕,他們是畢業後就要結婚的,以後的日子清澈見底:結婚,找工作,貸款買房,兩個人一起還貸,安安心心地過日子。

男孩胖胖的,胡子拉碴,戴一副黑框眼鏡。苑卿肥嘟嘟的臉上洋溢著一股喜氣。兩人總是拉著手,樂嗬嗬的樣子。香蘭留他們在家裏吃飯,苑卿還是那麽笨手笨腳,隻會做腔骨燉白菜湯。

吃飯的時候,苑卿鼓勵香蘭考研。香蘭搖頭道:“我頂不適合學哲學的。你們導師李誠老是慫恿我考他研究生,但我不想考。他能教我什麽?除了寫論文。”苑卿不免為自己導師辯護。

她男朋友插話道:“*最近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上課的時候沒那麽激情澎湃了,下課就不見了蹤影。以前還偶爾能在辦公室找到他,但現在他基本上不去了,不過還經常看他帶著女兒在校園裏散步。”

香蘭故作驚訝地問:“是嗎?他不是挺幸福的嗎?太太能幹,女兒聰明。”

苑卿點頭附和著說:“是呀,*經常在課上提到師母和他女兒,他挺愛師母的,這麽多年了,感情還這麽好,真讓人羨慕。社會太複雜了,校園還是相對純粹些。”

香蘭淡淡地笑道:“你們倆再考博吧,做一對學術夫妻挺好的。現在工作不好找,還是努力在高校留下來吧。”

吃完飯,苑卿男朋友搶著洗碗。香蘭笑道:“你怎麽遇上了這等好夫婿啊?有合適的,別忘給我介紹一個。”

苑卿一臉幸福地說:“你是太挑了,給你介紹,隻怕你看不上。哪像我,隨便遇上一個就把自己嫁了。”

苑卿男朋友洗完碗,把廚房收拾幹淨了,又問香蘭拖把在哪,他好把客廳拖一遍,香蘭讓他別麻煩了。苑卿開玩笑地說:“有夫同享嘛。”她又吩咐男朋友,“寶寶,拖幹淨點啊。讓香蘭感受一下被男人照顧的感覺,看她還想不想單身。”

香蘭低頭笑道:“苑卿,我真挺羨慕你的,不過,我這輩子可能是真不結婚了,沒人敢娶我了。”

苑卿討好地說:“那是,又漂亮,又有才,要多厲害的男人才罩得住你啊。”

香蘭有些無奈地說:“我是一步錯,步步錯,隻剩下後悔了。我現在就想好好找個工作,快三十歲的人了,總得想想以後怎麽辦吧。苑卿,我真是看不到希望了。”

苑卿看她怨婦一般,隻好轉移話題,問她的詩寫得怎麽樣了,什麽時候出版。香蘭漫不經心地說,詩歌隻能自娛自樂,目前最主要的還是生存下去。

苑卿真心實意地為香蘭擔心了一番,還付諸實踐,給她介紹過兩個男朋友,但香蘭都隻是與他們見過一次麵就沒有下文了。

9

香蘭喜歡看朱衛國的老照片,黑白的那種。下鄉當知青的時候,他留著一個平頭,挺拔的鼻子,剛毅的嘴唇,僵硬的表情上,蕩漾著美麗的青春。在法國拍的那些照片,他光亮的頭發朝後梳著,領口紮了一個蝴蝶結,英俊而信心滿滿。

透過時間的罅隙,她窺見了他身後的一片斑駁世界。她愛他。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她都愛。然而,她並不想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如果他沒有一點真心,那麽還不如一無所有。

她猛地搖醒他,眼裏噙著淚,“你穿上衣服走吧,我以後不想再看見你了。”

“你又怎麽啦?睡吧啊,都幾點了?明天一早我還要開會。”朱衛國迷迷糊糊地說。

她把衣服甩到他身上,“你走吧。為什麽連你都這樣?居然還有人叫你親愛的,還說什麽把所有的愛都獻給你。”

朱衛國看形勢不對,馬上從她手裏把手機搶過去,有些搪塞地解釋道:“一個都不怎麽認識的人,不知道怎麽發到我手機上了,可能是發錯了吧。寶貝,你不好好睡覺,看我手機做什麽?”

“你走吧。你不忠於自己的老婆,當然更不會忠於情人。”她淚如泉湧,“對,這是你的房子,你為什麽要走?那我走。反正我什麽都沒有了,我什麽都不怕了。”

她開始收拾東西,朱衛國清醒了,霍地翻下床來,抱住了她。她使勁一甩手,朱衛國一踉蹌坐到了地上。他又拉住了她,把她使勁抱在懷裏,任她哭鬧。

“你放開我!這世界騙過來騙過去,折磨過來折磨過去,有什麽意思?”她渾身顫抖,嘴唇發青。

“我怎麽和你解釋呢?寶貝。”朱衛國把她抱上床,給她蓋好被子,歎口氣道,“她是一個地方小電視台的主持人,想讓我幫她弄進央視,這段時間老是給我發信息。”他又從公文包裏拿出另一個手機,調出一條短信來,“你睡了嗎?不知道你回北京後有沒有想過我。此刻,我特別想你。愛情也許要靠緣分吧,從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愛上了你,你是那麽英俊瀟灑,溫文儒雅。現在我還是處女,我特別希望能把我的第一次獻給你。因為,我要為我的愛情獻身。”

香蘭被震住了,默不作聲。朱衛國平靜地解釋道:“這是南京的一個女研究生,我開會的時候認識的,在南京她就纏著我要獻身,可能她是想畢業後來北京工作吧。當時我沒搭理她,現在她還經常發信息給我,表示要進京獻身。以前還遇到過幾個,也很直接。有些女孩子可能是家庭不太好,沒什麽關係,而且自己沒什麽本事又想往上爬,難免就會冒險。”

“你就沒有動過心?地方電視台的主持人應該很漂亮吧。你為什麽會和我在一起?我又不漂亮。”

朱衛國歎道:“外麵漂亮的女人挺多,但能讓人動情的很少。”

香蘭沉默了一會兒,轉移話題說:“大寶,我決定去工作了,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推銷,底薪是一千五,按業績提成。以前嫌棄這樣的工作不好,總以為會找到更好的,但我現在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認真生活。你給我的錢我都記在本子上,希望工作後能還給你。房租可能是還不起了,但我想上班之後就搬出去。房子你可以租給別人。”

朱衛國勸她還是別去為好,如果拉不到廣告,靠一千五百元錢怎麽生活?租個條件不怎麽好的單間一個月就得將近一千元錢,剩下的五百元錢要負擔吃飯、交通和電話費,偶爾生病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