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是傷口,我是匕首(1)

1

香蘭枯坐在屋裏,王梓挺著個大肚子,把一張存折放到了她手上,氣鼓鼓地說:“我今天上午去他學院了,隨便編了個幌子,把他家裏電話和手機都問到了。他還真幼稚,以為換個手機號就可以消失了。我給他打電話把他嚇了一跳,擰著不肯出來。我說,‘那我就去你院長辦公室了,我就說我是你女朋友,懷上了你孩子。’他嚇得趕緊來了。我讓他拿錢,他居然哭著說,他父親得了癌症,現在躺在醫院裏,下午他還要去買什麽人血白蛋白。我都有點心軟了。我遲疑了一下,他又說他母親也得了癌症,舅舅也得了癌症。看他哭得心煩,我說,‘我管你誰得了癌症呢,你傷害了香蘭,就得付精神損失費,否則我就鬧到校長那去。’我真受不了哪個男人在我麵前裝孫子。”

香蘭歎口氣說:“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你別插手。你怎麽能去找他要錢呢?你要來了,自己還給他去。反正我不要。”

王梓氣得火冒三丈,“我幫你還幫錯了?你被他害這麽慘,他連對不起都不說一聲就換手機號了。不收拾他一頓,還以為你是好惹的。那王八羔子,你不知道,居然還會耍潑。他哭著說,‘你鬧去吧,大不了我離婚,大不了我沒有工作,但我現在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麽好讓我怕的。’我笑著說,‘我知道李教授什麽都不怕。你要是怕也不會做那麽齷齪的事。李教授有什麽好怕的?那我要把你不怕的都做到。’好說歹說,我跟著他去了他們家樓下。過了好一會兒,他哭哭啼啼地把這本存折交到我手裏說,‘我父親就快去世了,我本來想給我母親在老家買套房子的,現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買得起,但也沒關係,她得了乳腺癌,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看了看,才八萬塊錢,但估計他也得心疼一陣子了。”

香蘭把存折還到她手裏,懇求道:“你幫我還了他吧,我不想再見到他。他也挺可憐的,存這些錢不容易。”

“何香蘭,你真是稀泥糊不上牆。你以後被誰欺負了千萬別再告訴我,我聽了生氣!哪有被別人玩弄了還可憐他的,要還你自己還吧,我可沒工夫摻和你的破事。現在我挺著個大肚子,老張都不太讓我去店裏了,今天給你跑個腿兒吧,你不謝我,倒說我做得不對。要不是我挺著個大肚子說要鬧,他哪肯給錢?”

香蘭遞了杯水給她,笑著說道:“好了,不敢勞張夫人大駕了,我自己去郵局寄吧。”

王梓又嘰嘰咕咕地教育了她一通,香蘭隻是閑閑地聽著。說了會兒話,王梓開始滿世界找吃的,吃完了一大盒餅幹,還是嚷餓,香蘭隻得給她做飯。

王梓走後,香蘭拿著那本存折凝神了好一會兒。都怪自己多嘴,和王梓訴什麽苦。她是咋咋呼呼的一個人,看她失魂落魄,哪有不拔刀相助的。李誠好不容易攢了幾年才有這麽一點私房錢,現在被迫拿出來,痛不欲生自不待言,但拿他的錢做什麽?她需要的隻是一個道歉。

回憶襲擊著她,她不寒而栗。想了無數遍的前因後果又開始在腦子中回想,每一次她都想不明白。錯綜纏繞的故事的荊棘縛住了她,越掙紮,越多的刺紮進肉裏,疼痛布滿全身。香梅那樣驕傲漂亮的一個女孩子,犯得著為了個猥瑣的男人就和自己的姐姐大打出手嗎?這世界上,什麽感情能靠得住?恩情?親情?愛情?一切都轟然傾頹了,她驚嚇過度,在廢墟麵前,瞠目結舌。

第二天,香蘭在黃昏中醒來,孤清的在昏黑的屋裏坐久了,恍如隔世。手機響了,居然是梁子的電話。梁子回縣城後,和她聯係很少,隻是逢年過節發個問候的信息。

他寒暄了兩句,有些傷感地說道:“你一個人在外麵照顧好自己。真不知道你這兩年是怎麽過的。”

香蘭回說:“挺好的。”

梁子歎口氣:“蘭,我都知道了。我挺難受的。沒想到這兩年裏,你做過別人情人,懷過他的孩子,後來又和你們老師糾纏。我真的不敢相信。蘭,錯一次就夠了,你怎麽能……”

“你怎麽會知道?”香蘭的心突突跳著。

梁子苦笑道:“現在全古茶的人都知道了。你那個老師給你舅媽打了個電話,說是你拿了他的錢,求你舅媽勸勸你還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舅媽,遇到芝麻大的事就慌裏慌張的,她六神無主地來找我媽商量,我媽嘴巴又快……傳來傳去,你想想……蘭,我真的挺傷心的。古茶的人都把你當成個驕傲,現在……”

香蘭愣怔了半晌道:“梁子,我也不知道怎麽和你解釋。舅媽有提到過香梅嗎?”

梁子問:“和香梅有什麽關係?”

香蘭靜靜地笑道:“和她沒關係。她現在挺好的,寒假就訂婚了。”

掛了電話,香蘭癱軟得站不起來,她伏在地上想哭。喉嚨幹得發疼,她抽噎起來,卻沒有淚,好像隻是為了完成哭這個動作。

夜晚蔓延著無盡的光明。

2

當李誠再次出現在香蘭麵前的時候,她臉上隻剩下笑了。她抬起頭說:“你的存折我已經寄給你了,還沒有收到麽?”

李誠搓了搓手說:“收到了,我一著急就掛失了,其實你不用寄給我的。今天我隻是想來取我的信。”

香蘭笑了笑,嘴角有些上揚:“不給你,我要給你老婆和香梅看。”

他低頭說道:“我已經都坦白了,袁英願意原諒我。你知道的,她是一個很寬容的人。”

香蘭笑出聲來,“你考慮得挺周全的。我知道你怎麽和她說的,你肯定說我和香梅都特別愛你,追著你不放,但你根本就不屑於看我們一眼。就像香梅告訴黃金龍,你追她,但被她氣得打了兩耳光一樣。你有沒有告訴袁英你拿著玫瑰在我樓下哭;你有沒有告訴她,你跪在我麵前求我愛你;你有沒有告訴她,你天天對我和香梅說,你願意為我們離婚,為我們去死……一切我都會告訴她的,每一個細節。”

李誠三角形的眼睛閃出驚恐的光,“我求求你,不要整我。我以前對你挺好的,你不覺得嗎?”

“是挺好的。香梅要揍你女兒,我讓她見你一麵消消氣,這時候你還不忘挑撥。後來還打電話回古茶……你知道嗎?現在古茶人都知道我一次次地做別人二奶騙錢花。”

“當時王梓找我要了錢,我一時急糊塗了。香蘭,你以後要照顧好自己,雖然我們分手了,但我還是希望你過得好。”

“還分手呢,我什麽時候牽過你的手?不過,我就是不和你分。”突然,香蘭用顫抖的手抱住了他脖子,閉上眼睛,纏綿地吻了吻他的臉。她的睫毛像溫柔的蘆葦,撩得他的心不住地跳。這是她第一次吻他,他有些驚慌失措。

“我愛你,我不能和你分開,一輩子也不分開。”香蘭望著他喃喃地說,眼神渙散。

香蘭突然的溫柔讓李誠充滿了恐懼,他戰戰兢兢,任香蘭細長的手指一粒粒地解他的襯衫扣子。她幫他解開皮帶,冰涼的手指伸了進去,輕輕地握住了。他全身顫抖,無法自控,內褲精濕了一片。

“我愛你,從上大學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香蘭聲音迷離,把他的褲子全脫了下去。他的褲子像被剝掉的皮,軟軟地堆在皮鞋上。

他赤身地在她麵前,有些羞愧,小小的**像剛發育的孩子,他下意識地用手遮擋著,失魂落魄地說:“我知道,你隻是想報複我。”

“你不冷嗎?傻子!”香蘭躺到了床上,咯咯地笑起來。

他有些回過神來,猶猶豫豫地鑽進了被窩,香蘭冰冷的身體像一團鬼火,讓他肌骨生寒。他全身發冷,怎麽也起不來。

香蘭躺在床上,眼睛空洞無物,聚精會神地看著天花板上兩隻飛快爬行的蟑螂。爬到牆角,有一隻踅了回來,在房頂上漫無目的地爬著。天花板上有幾處裂了縫,蒼涼在縫隙裏滋長繁茂,牆壁上有幾塊石灰顫巍巍地耷拉著,好似吹一口氣就會掉下來。那隻蟑螂爬到了裂縫邊,停下來張望著,香蘭笑了起來。

“寶貝,你怎麽了?”李誠驚恐地問道。她神經質的笑聲讓他有些害怕。

“一隻蟑螂,在房頂上。”香蘭說著。她的眼睛像一口枯井,落葉覆滿了井沿。

李誠有些泄氣地用手指兀自擺弄著自己。香蘭用冰冷的手拍了拍他的脊背,說道:“算了吧,我也不想要了。”她坐了起來。

“現在好了。剛才我是太緊張了。”他有些驚喜地說。

他抱住她,想給她脫衣。她撥開他的手,有些妖媚地笑道:“不了,我隻給你一次機會,但你自己錯過了,如果想要下一次,除非在你家的床上。”

“我知道你很恨我。”他有些惶恐不安。

“你怕什麽?隻有猥瑣的人才會想做壞事又畏首畏尾。即使我想報複你,犯得著把自己都搭上嗎?我又不是自殺。”她撫摸著他胸前的紅疙瘩,“我有什麽值得你害怕的嗎?我沒有家人,沒錢沒勢,你想怎麽踐踏都可以,我沒有一點還手之力。不過,我也沒有想過要還手。因為,我愛你。還記得你對我發過的誓嗎?你說即使我老得門牙都掉了,你仍然要愛我,但後來又那麽傷害我。”她醞釀了很久,眼角終於有些濕潤了。她俯進他懷裏,裝模作樣地嚶嚶抽泣起來。

“其實我一直都是愛你的,香梅剛開始勾引我的時候,我想的全是你,後來她每天在我麵前哭哭啼啼,我才有些控製不住。但我對她不是愛,你明白嗎?男人從不會真心愛一個**的女孩。”

李誠看看表,趕緊坐了起來,開始急急忙忙穿衣服,“我答應我愛人,九點去單位接她的。”

“愛人?什麽叫愛人?你愛誰?”她搶過他的褲子,嘟著嘴說,“你騙我,剛才你還說你愛我,現在又要接你的愛人去了。”

“不是接愛人,是去接我媳婦行了吧?你看你,又嫉妒。你和她較什麽勁?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她。”

“我現在再不相信男人說的話,隻看行動。你記得大紅門那個餃子館嗎?我現在想吃那的餃子。”

“開車來回最少得兩個小時,可能人家都關門了。你隨便吃點,明天再陪你去吧。”

“不,就現在。你現在就給袁英打電話,告訴她你有事走不開,晚點兒去接她。你怎麽表現你對我的愛?我和她之間,你到底愛誰?”

“別鬧了,這不是一回事。”李誠著急得抓耳撓腮。

“那你走吧。以後也不用見我了。你不是崇拜中世紀的騎士嗎?人家為了愛慕的貴婦人,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你為你的愛情做了些什麽?”

“我現在就去買。你是我的心肝,我把命都交你手裏了,行了吧?”

“就不能說些新鮮的?情商低的人,連說情話都隻有這麽翻來覆去的幾句。”

“我的祖宗,你現在真是難伺候。”

“受過嚴重心理創傷的人需要時間恢複。”她把他推出門外,“快點走吧,快去快回。”

李誠買回餃子已經快十一點,香蘭吃了三個就不想吃了。李誠哄她,她又吃了兩個。出了門,他握住她的手說道:“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你每天上班那麽辛苦,一頓飯也不能拉下。你看你,手這麽涼。現在大冷天的要多穿點,女人要護膝護腰,凍壞了可不好。”

上了車,李誠趕緊又給太太打了個電話:“親愛的,我馬上就過來啊,張編輯路過學校,一定要請我喝茶,我也不好推辭。”

袁英什麽也沒有問他。她這麽輕信反而讓他有些不安。他開始後悔把香蘭香梅的事招供出來。雖然他把自己描述得很無辜,但袁英是個聰明人,並不那麽好騙。香蘭兩姊妹也並沒有去找袁英,他把自己暴露出來,顯然有些防衛過當了。這麽多女人為了爭奪他的愛而爭風吃醋,他有些應接不暇。他不禁感歎自己生不逢時,如果在古代,三妻四妾和睦相處有多好,香蘭和香梅兩姊妹也不用為了爭他而反目成仇吧,姊妹共事一夫本應該同心同德的。那種好時代畢竟一去不複返了。為了修複夫妻關係,他每天接送袁英上下班,很少用的昵稱也變成了家常便飯。

3

到了家,李誠幫袁英脫了大衣,然後說道:“親愛的,看你這麽辛苦,我真心疼。你這幾天不是偏頭痛嗎?都是頸椎不好的原因。”

袁英收拾衣服要洗澡,李誠輕聲說:“我幫你去開熱水器,你先躺會兒吧。我待會給你做做按摩。你的頸椎啊,真是難整。”

悅悅已經在床上睡著了,袁英在床邊躺著,疲倦得一點都不想動。李誠給她按著背,體貼地說:“親愛的,你頭發也不埋汰,別洗了吧,要不啥時候才幹?女人啊,睡眠很重要。”

袁英輕聲笑道:“你這麽晚才去接我,是去見香梅了?你說說,她怎麽勾引你的?不過,你長得不好,又沒錢,還有老婆,哪個小姑娘會勾引你啊?”

李誠有些不悅,她總是這樣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她畢竟是正室,在她麵前,還是收斂些好。他討好道:“有再好看的姑娘喜歡我,我也不屑一顧,在這個世界上,我隻一心一意地對你。”

悅悅翻了個身,袁英示意丈夫別再說話。她起床洗澡去了,李誠突然想找海子的《四姐妹》。海子把他愛過的四個女子比喻成四姐妹,李誠想,如果寫成“三姐妹”就更貼切他現在的心境了。他輕輕扭開洗手間的門,捧書站著對袁英說:“我給你念首詩吧。”

袁英下意識地把手抱在了胸前。她已經好幾年沒有赤身地麵對自己的丈夫了。夫妻倆和女兒睡在一張床上,都穿得比較嚴實。即使,也要等到半夜,看女兒睡死了,丈夫才膽戰心驚地趴到妻子身上,各自褪下一點點褲子,隻要女兒稍有動靜,兩人便隨時撤退。

“你今天發什麽瘋呢?”袁英掩著自己有些下垂的****,“你出去,我馬上洗完了。”

“我想給你念首詩:海子的《四姐妹》。”他清了清喉嚨,把“四姐妹”都篡改成了“三姐妹”,深有同感地念道:

“荒涼的山岡上站著三姐妹

所有的風隻向她們吹

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

水聲嘩嘩地響著,袁英急急地洗著澡,心不在焉地問道:“什麽意思?三姐妹為什麽要站在山岡上?”

李誠已沒有念下去的興趣。看著袁英憔悴的臉,枯黃的頭發,有些耷拉的小小的****和凸起而鬆弛的小腹上的疤痕,他無法把她歸入“三姐妹”之中去,但畢竟是和自己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女人。李誠掉過頭去,視而不見,繼續埋頭念著手裏的詩:

“我愛過的這糊塗的三姐妹啊

光芒四射的三姐妹

夜裏我頭枕卷冊和神州

想起藍色遠方的三姐妹

我愛過的這糊塗三姐妹啊

像愛著我親手寫下的三首詩

我的美麗的結伴而行的三姐妹

比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

趕著美麗蒼白的奶牛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袁英一邊穿衣一邊問道:“你剛才不是說這詩叫‘四姐妹’嗎?怎麽變成三姐妹了。你念完沒有?這詩有啥好的?你們學文的就這樣,常常莫名其妙地抽風。幸好我們這些搞工科的創造物質財富養活你們,否則你們哪能有條件舒舒服服地吟詩作賦。你洗不洗澡?明天一早還得送悅悅去奧數班呢。”

“三姐妹抱著這一棵

一棵空氣中的麥子

抱著昨天的大雪,今天的雨水

明天的糧食與灰燼

這是絕望的麥子”

“得了得了,你還念個沒完沒了了,我可要睡了。你明天送悅悅上課吧,我這一周都沒有休息好,明天想睡個懶覺。”

“遵命,夫人。”李誠放下書,插好了電吹風,“我給你吹吹頭發吧,頭發不幹,睡覺容易偏頭痛。你啊,以後少想點事,看你頭發都快掉沒了。”

她歎口氣,道:“我不是為了多存點錢買房子嗎?悅悅都這麽大了,我們還住學校的宿舍。悅悅該有自己的一間房了。”

說到錢,李誠就氣短了一截。雖然他愛香蘭,但他不能離了婚娶她。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外企白領,而袁英有份安穩舒適的工作,常能拿到課題,每年掙的錢比自己多不少,袁英是更適合做正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