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人都是孤兒(5)

李誠笑道:“希望我照顧的人多著呢!比如香梅。”他本來隻是想氣氣她,但沒想到說漏了嘴,話又改不回去,隻好涎著臉道,“你還不稀罕我,要是我離了婚,很多人排著隊等我呢。”

香蘭立刻變了臉,怒道:“你剛才說什麽?我妹可看不上你。追她的人一大把,憑哪點她會喜歡你?別以為當個教授就了不起了,況且現在還隻是副教授呢!你有什麽呀?你也就是運氣好,混進學校了。否則,你能做什麽呀?”

王梓閑閑地說:“你那個妹妹吧,說不好。漂亮但沒大腦的人可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人太單純了吧,但凡有個壞心眼,就把別人給害死了。聰明人想殺人,還會想想值不值得,因為弄不好要償命的。但單純的人呢,大腦裏隻有一根筋,什麽都不管不顧。所以,單純的人既可恨、又可怕。”

李誠附和道:“香梅就是這種單純的人。她不能容忍周圍的人比她好。你看和她玩得好的同學,都長得挺難看的。稍微長得漂亮一點,家境好一些的同學,她都合不來。”

香蘭喝道:“你不要詆毀香梅。”

“我沒詆毀她。她就那樣。不僅幼稚還挺自私。她嫉妒你,你知道嗎?”

“我有什麽可讓她嫉妒的?我嫉妒她還有可能。她長得漂亮,男朋友對她好,婆家還挺有錢。”

李誠本來不想繼續說下去,知道太過危險,但已經說溜了嘴便有些控製不住。他從第一天追求香梅起,便生怕被香蘭察覺。但沒有料到香蘭這麽冰雪聰明的人,其實糊塗透頂,還一味地偏執下去。他終於放心了,於是對香梅大加鞭撻,以顯示他和香梅之間的清白。

他有些得意地說:“以前香梅問起過我對你的感情,我說我很愛你。她挺不高興的。後來我一說愛你,她就會回一條非常激烈的信息。她說,我姐以前有過男朋友,早就不單純了。我告訴她,你姐的一切事情我都知道,但我依然很愛她,而且要愛一輩子。香梅就罵我神經病。上個月,王梓不是給你介紹了一個男朋友嗎?她第二天一早就發短信問我說,我姐現在到處相親,你難道還愛她?我告訴她,我不能給你姐婚姻,當然不能限製她的自由。但即使她以後結了婚,生了孩子,老了,醜了,我依然是愛她的。她馬上就回了電話過來,哭著罵我白癡。”

香蘭憤憤地說:“你真的挺白癡的,編個故事都這麽沒水平。香梅什麽地方惹你了?把她編排得這麽齷齪。”

“不是我編的,香梅心態不正常,你知道嗎?她總以為自己很漂亮,所以她身邊的男人都不能比喜歡她更喜歡別的女人。她不能容忍別人的幸福,更不能容忍別人的愛情。世界上的男人都隻能圍著她轉。”

“你以後再胡說八道,別怪我對你不客氣。香梅漂亮得像個妖精似的,看你長這樣,還比她大那麽多,她怎麽可能正眼瞧你?香梅是很單純的孩子,以後你離她遠點兒。”

香蘭氣得臉色煞白。王梓給她端來一碗冰鎮銀耳蓮子湯,讓她消消氣。李誠垂頭坐在一旁,為自己白白地犧牲沒有得到讚美而傷心。他想,還是冷淡香蘭一陣好,女人是慣不得的。

兩姊妹吃晚飯的時候,香蘭試探地問道:“最近和*有聯係嗎?有什麽困難盡管找他,他人挺好的。”

香梅抬頭望了她一眼,把話岔了開去:“姐,上星期別人給你介紹的那個男人怎麽樣?快點找個合適的結婚吧。”

“我不喜歡,沒有再和他聯係。”

“他不是條件很好嗎?你不是還說他剛買了房子,他家還有點背景嗎?”

“我不喜歡他,有什麽辦法。”

“姐,你別太挑了。女人這一輩子,有人愛著,有房子住,有漂亮的衣服穿,不就幸福了嗎?”

“如果我不喜歡他,這一切都不重要。其實,去愛一個人是比被愛更幸福的。被別人愛,你隻是被動地接受罷了,可能並不會覺得很幸福。比如,李誠這麽愛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隻是很感動,但我從來沒有覺得幸福。”香蘭故意說道。

“他真的很愛你嗎?他就不會背叛你?”起初李誠說如何愛香蘭的時候,香梅覺得那是他在誇張,但聽香蘭親口說出來,她心裏打了一個激靈。

“不,不會的。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他都不會。你難以想象他有多麽愛我,以前還要為我離婚,隻可惜我不喜歡他。你不知道,他有多傻,單純幼稚得像個孩子一樣。”

香梅冷笑道:“他為你離婚?哄你開心的吧?如果他真的愛你,就應該離婚證明給你看。”

“愛情是不需要用婚姻來證明的。你不懂,有些時候,愛是很無奈的。況且,我也不需要他離婚,因為我不愛他,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他。”

“姐,你真幸福!”香梅冰冷的笑容凝固在柔軟的嘴唇上,蔓延成無限的嘲諷。香蘭看著她紅褐色的卷發和掛在嘴角邊的冷笑,不禁打了個冷戰。不,不可能。怎麽可能?香梅正在和黃金龍熱戀著呢,想想她喜歡李誠,都覺得是對她的莫大褻瀆和侮辱。李誠太過幼稚,常愛編些瞎話來討她開心,她又不是不知道。但如果真的和李誠沒有關係,香梅為何要把話岔開去?

香蘭正胡思亂想著,香梅放下碗筷說:“姐,我出去自習了。”她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一出門,香梅就開始不停地撥李誠的手機,但撥了好幾次都沒通。她隻得找了個長凳坐下生悶氣。過了好一會兒,李誠才回電話過來。香梅大聲吼道:“你給我滾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寶貝,你又怎麽了?你沒聽見,我在陪我女兒練鋼琴呢!”李誠壓低了聲音。

“你敢不出來,我就去敲你家的門,把你家鋼琴給砸了!”

香梅常朝他發火,他已經漸漸習慣,對於她的命令,他不敢不聽。香蘭是溫溫柔柔的人,把她惹急了,她罵人也是輕言細語的。但香梅是火做的,一不小心,就會被她燒得屍骨無存。他趕緊扯了個謊出來了。

“跟我來。”香梅拉著他的手走了很遠,在一偏僻處停住了。

“別拉我,讓學生看見多不好。”

“怕被人看見還做這麽缺德的事。”香梅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媽的,你天天說為了我,你願意去死,但你不是還愛香蘭嗎?我以前以為你用激將法,隻是為了追我,但香蘭親口告訴我,你很愛她。”

“但我現在隻愛你。”香梅的耳光讓他快樂,因為香梅果真生氣了,而且是因為他對香蘭的愛。

李誠鼓起一點勇氣,想抱住香梅,平息她的憤怒。但香梅在他胸前狠命敲了一拳頭,他疼得蹲到了地上。“滾遠點,你這個垃圾,渣滓!長得像個老毛驢,自己有老婆,還愛這個愛那個的,你他媽的配嗎?以後別讓我再見到你,否則我把你閹了。”

“你打吧,出完氣就好了。我愛你,香梅。你即使把我打死了,我還是這句話,我愛你。”李誠的眼淚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就像他的告白。一個中年男人的眼淚是香梅無法承受的,就像一滴滴硫酸,把她的心一點點熔化了。

她伸出手,把他拉了起來。

“我見你第一眼就愛上了你。記得嗎?第一次見你,你說我像個羅漢。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愛上了你。你是那麽漂亮、單純、真誠,心裏一點雜質都沒有。為了你,我什麽都敢做。你知道嗎?有一個天使愛上了一個女人,他就從天上跳了下來,趟過生死河,成了一個普通人,這就是愛情的力量。為了你,我已經趟過了生死河。香蘭那麽愛我,我都願意拋棄她來愛你。你還要我怎樣?”他越哭越傷心起來,為他偉大而可悲的愛情。

香梅的氣消了些,被他的話逗笑了,“你別惡心了,有你這麽醜的天使嗎?要是天使都像你這麽醜,天使們肯定都願意從天上跳下來。”

“這隻是一個比喻。你要是知道我有多麽愛你就好了。但你要理解我,我隻能慢慢離開香蘭。雖然我不愛她了,但她很愛我。她做過別人的情人,還墮過一次胎,除了我,沒有人會愛她了,所以她到現在還沒有找到男朋友。但我現在隻是敷衍她,讓她不那麽痛苦,你要明白我對你的真心。”

“你要見她,就永遠不要再見我。”她又一次恨起香蘭來。剛才在屋裏,她還有點同情她。但是現在看來,香蘭根本不需要她同情,因為她自認為有人深愛著。而且,男人想背叛她了還要顧及她的感受,她得到的太多了。需要同情的應該是自己,寄人籬下,還要從香蘭手裏拿錢來生活。於是,她打定主意不再需要她施舍了。

香梅風一般地跑了回去,一進門便開始收拾箱子。香蘭正在做麵膜,臉塗了白白的一層,隻露出眼睛和嘴。

“你收拾東西做什麽?”香蘭盡量把嘴張得很小,保持僵硬的麵部表情。

“我明天就回古茶。”

“你不是還有兩門課沒考完嗎?”

“不考了,我不想在這念書了。沒意思。”

“你怎麽回事?”香蘭也顧不得厚厚的麵膜了,有些生氣地問道。

“以後別和我這麽大聲說話!”香梅吼道。

香梅從小愛使小性子,香蘭是了解的,但這次幾乎毫無緣由。香梅決定了的事,誰也勸不住。香蘭也不打算勸了,隻是拿了六百元錢放在桌上對香梅說:“這是你回去的車費,剩下的給你媽買點東西,錢不夠我過幾天再給你打卡上。”

“以後我不用你施舍了,黃金龍養得起我。你一個月給我六百塊錢,吃飯都不夠,但大家都以為是我靠你養著呢,真搞笑。”

“話怎麽能這麽說呢?”香蘭不理她了,兀自走進洗手間洗臉去了。香梅也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些,但是香蘭著實太可恨了,氣氣她也好。

香蘭左右想不出香梅莫名其妙翻臉回家的原因來。李誠提起過香梅愛上了他,以前她隻當是他在故意哄騙,但現在有些放心上了。然而,再細細想想,又覺得是天方夜譚。香梅還不到二十歲,漂亮得像朵清晨初綻的花,她剛來學校不到一學期,已經在校花行列裏有一定的地位了。況且,香梅和黃金龍還那麽好。如果真相信李誠說的,豈不是侮辱了香梅。香梅雖然有點小性子,但單純透明得像杯水。可是,兩個單純的人在一起,難免會生發出意想不到的故事。

香蘭之前問過李誠是否喜歡香梅,李誠當時表現得很憤懣,“我怎麽可能喜歡你妹?幼稚得像個小孩,沒有一點大腦,還愛發脾氣。如果我喜歡她,我就不得好死。”香蘭悶悶地說:“好好的,賭什麽誓?”她本來就隻是隨口問問,見李誠說得這麽斬釘截鐵,她也不免覺得自己太可笑。怎麽可能呢?一個是最愛她的男人,一個是自己的親表妹。況且兩人還那麽不般配。

香蘭是愁腸百結的人,見妹妹莫名其妙不再理她,免不了胡思亂想,再加之工作壓力,晚上常常失眠。

香蘭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熄了燈,嘈雜的燈火透過窗簾闖了進來。城市是沒有月光的,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在透亮亮的世界裏,月亮無處可躲。樓房參差林立,拉開窗簾,一幢幢高樓把視線擋住了,隻餘下一小片蒼白狹小的天空,瑟縮著身子,在城市的喧嘩與**中,退得很遠。耀眼的太陽低低地懸掛在對麵的樓上,一個,兩個,三個……再定神看時,卻是一盞盞刺眼的路燈。

她睡不著,閉上眼睛,一個個太陽憂鬱地掛在她的頭頂,灼得她心焦。悶熱。她又一次睜開眼睛,屋內是黯淡的青黑色的光。她誘惑自己閉上眼睛,沉到黑暗的混沌中去,但透過薄薄的眼皮,她看見太陽亮閃閃地照著,耀得她心慌意亂,她隻好再睜開眼,滿目的黑暗稍稍慰藉了她。這是個顛倒混亂的世界。她猛地坐起來,睜著驚恐的眼睛,望著屋內像悲傷一樣流淌開來的黑暗,漸漸平靜下來。她不由得自忖:“我是不是瘋了?”

她精疲力竭地再度嚐試著睡去,黑夜裏,千萬個太陽鬱熱而耀眼的光芒燒灼著她。她昏沉沉的腦袋像一個大鼎,鼎裏熬著熱滾滾的粥,頭皮卻薄得幾乎透明,稍稍一戳就破。她怕這太陽,黑夜中憂鬱而瘋狂的太陽。它光芒萬丈,積聚了巨大的不安和惶恐,幾乎就要爆炸了。

8

香梅回到古茶,每天下午放羊,一個人在大山中,看著層層疊疊的山,不免罵自己荒唐。如果不是香蘭,她現在或許已經嫁人,或許已經打工去了,她怎麽能對香蘭恩將仇報。都怪李誠,那個挨千刀的男人。

羊兒在山頭默默地吃著草,白羊融進了草色中,一片祥和。香梅躺在草地上,看著遼闊的天空和飄飛的雲朵,她後悔得很,少不得又對李誠咆哮一通,幾天不搭理他。然而,對李誠的同情最終湮沒了她。

烈日在山頂高高地掛著,天上地下都像著了火,在山中綠色的大火裏,香梅痛灑著同情的熱淚。

李誠在信息中說:“這幾天我很痛苦,寶貝。我父親剛檢查出腸癌晚期,沒有多久的壽命了。我母親兩年前得了乳腺癌,左邊****已經切除了,現在癌細胞有些擴散,可能右邊也得切除。”

“你撒謊,癌症都跑你們家去了?”

“真的。我姐夫五年前得了肺癌去世了。我姑姑兩年前得了肝癌死了。我父親檢查出腸癌不久,我舅舅也檢查出了腸癌,而且也是晚期。我們都不敢告訴我母親,怕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你太可憐了,你馬上就是一個孤兒了。”

“我真的好害怕我夫人也會得癌症。她子宮裏長過瘤子,去年割了。你知道嗎?她在我之前有過一個男人,比她大十歲,她在和我結婚之前就感染上了很嚴重的炎。但我一直對她很好。你知道嗎?我母親也出過軌……”

“你真的太可憐了。”

“你無法知道我的心裏有多麽痛苦。但我要承擔,因為這是我的命運。以前隻有我女兒是我唯一的安慰,但現在有了你,你是我匍匐在黑暗中的一點光亮。我在受著煉獄的痛苦,你忍心背過身去嗎?”

香梅給李誠撥了個電話,還沒說話,就哭得哽咽了,她在同情的快樂中幸福地哭泣著。李誠握著手機,也不停地掉著眼淚,嘴裏喃喃道:“你是一個善良的好姑娘。我永遠永遠永遠愛你。”

李誠的眼淚像癌細胞一般擴散,因為眼淚是和癌細胞一樣能夠收獲愛與同情的。他看見了香蘭和香梅之間的土地開裂著一條巨大的口子,那是她們國土之間的分界線,他把自己的身體嵌進去,遊刃有餘地跳著舞。雖偶爾被兩塊土地擠壓,但他永遠不會被壓扁,因為他知道裂痕是永遠合不攏的。

9

香梅平心靜氣地回到學校,在同情的慫恿下,對李誠關心備至。對於姐姐,雖然有些憎恨,但她畢竟是可憐的人,也不多和她計較。

李誠默默地享受著這段平靜而幸福的時光。他怕香蘭看出破綻,所以對她關心得更加無微不至,每天睜開眼睛,就會奉上短信的問候:“香兒,希望你一天都有好心情。”香蘭告誡他以後不許那麽叫了,但李誠不聽。

不停地轉換角色讓李誠都快神經錯亂了。他失語症很嚴重,經常看到香蘭想叫成香梅,有時看到袁英又差點叫成香蘭。他很專心地沉浸在每一個角色裏,而且餘音繞梁,一半天轉換不過來。他恍恍惚惚,每天都像在做著夢。上午剛和香梅打過羽毛球,晚上香蘭約他打球,他不好拒絕,但一看到球場的綠色塑膠地板,他又回到了上午和香梅打球的情境中。

香蘭揮舞著球拍,氣喘籲籲。李誠關心道:“香梅,我們先休息會兒吧,看你都出汗了。”

香蘭停下來問:“你叫我什麽?”

李誠趕緊改口:“叫你香兒啊。”他笑起來,三角形的眼睛變成了一條直線。

香蘭氣呼呼地說:“以後不許那麽叫我。”

李誠遞給她一瓶水,幫她擰開瓶蓋,遞到她手裏接著說:“我這麽愛你,為什麽不能叫呢?香兒,你是我的香兒,是我的心肝寶貝,是我的心尖尖。”

香蘭用拍子敲了敲他的頭:“行了行了,你什麽時候不這麽肉麻了,可能我就不討厭你了。”

李誠接過她手裏的水,蓋好蓋子,心疼地說:“你看你,都出汗了,別累著了。你還想喝別的飲料嗎?車裏還有你最愛喝的橙汁,我都隨時帶著。但現在天有點涼了,喝太涼的東西會凍著我寶貝的,要不我現在去給你買杯熱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