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人都是孤兒(4)

香蘭不高興地說:“你不穿也沒必要扔了。過年的時候你帶回古茶多好,古茶的親戚那麽多,你帶回去,大家都搶著要。以前我上大學的時候,我自己沒買什麽衣服,但同學給了我很多,我都帶回去了,每次都是一大編織袋。”

香梅很討厭她這麽嘮叨,尤其不喜歡她教育人的口氣,不禁嘲諷道:“幾千裏的路,你帶些舊衣服回家,你以為別人會感激你嗎?要送就送新的。”

香蘭被她的話噎住了,兀自嘟噥著說:“我帶回去的衣服質量都挺好的,比鎮上賣的新的都好,隻是我穿著不合身。”

兩姊妹不再說話,空氣有些悶悶的。回到家,香蘭拿出五百元錢給香梅,讓她自己去買衣服,香梅執意不接。第二天,香蘭下班到家,看香梅買回來的大包小包的東西,雖想說她幾句,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兩姊妹雖偶爾有些小爭執,但香蘭熟稔妹妹幼稚執拗的脾氣,所以也不過多計較。

香梅沉浸在愛情的甜蜜裏,不覺便已上完了培訓班。成天無所事事地和黃金龍膩在一起,香蘭難免又要說她。香梅不願意聽香蘭嘮叨,想著明年就可以來北京上學,所以培訓結束一周就回了古茶。

5

李誠打算開創一番事業了。他看上了家屬院一個正待轉讓的小火鍋店。但思來想去又覺得自己出麵開火鍋店不好,因此和香蘭商量,想以她的名義開。被香蘭奚落了一頓後,李誠遂而也覺得開火鍋店太辛苦,又琢磨著開一個水果店。他認真算了算,在學校開一個水果店,每天那麽多學生買水果,而且學校的店賣得比外麵貴,一個月下來賺的肯定比工資高。但天天守在水果店也不好,又不知去哪雇人,他隻得又和香蘭商量。這回,香蘭把他好好說了一頓:“你一個大學老師,不好好做學問,天天想著開個小店,你這叫不務正業,你知道嗎?看你們家真怪,一對教授夫妻,老婆天天想著去賣保險和做化妝品直銷,你天天想著開小店。有本事你們先把工作辭了再做。”

李誠被教訓了一通,再不敢和香蘭提開店的事,隻是私底下暗暗琢磨。他的臉總是長皰,有一天剪頭發的時候,理發師建議給他洗個麵。那是學校裏的一個小門臉,外間是理發店,擺著三張椅子,裏間有張小床,可以做些簡單的美容,價格都極便宜,辦卡還享受八折優惠,洗一次麵才八元錢。

店裏隻有一個叫阿芳的小姑娘負責做美容,他問東問西,小姑娘總是有問必答。店是阿芳的姐姐開的,投資不過十幾萬,李誠心底盤算了一下不覺就又動了心。他手裏有幾萬塊錢,東拚西湊,開個小店的資金綽綽有餘,一年就能掙回成本,以後就是純賺了。雖然對這個行當一點不懂,但他打算聘請阿芳做店長,一切都由她打理,也不用勞香蘭大駕。生意紅火起來了,還可以在學校外麵開個分店,那時再告訴香蘭也不遲。她總是鄙視他,罵他幼稚,他得做番成就讓她瞠目結舌。

阿芳第三次給他洗麵的時候,李誠鄭重其事地和她談了這個重要計劃。阿芳笑著說:“好啊。”

阿芳的手指在他臉上溫柔地按摩著,他歪了歪嘴小聲喊道:“小心一點,右臉上那個皰好像要破了。”

阿芳說:“你這麽嚴重出油的皮膚真是比較少見。”

李誠閉著眼睛回道:“這可不,洗完臉,不出半個小時又是滿臉的油了。要是我們的美容店開了起來,我拉我們院裏的老師都來店裏消費,不愁沒有顧客。”

想起以後店裏的紅火生意和可觀收入,李誠不免感慨,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他想開起第一家分店,他就辭職,他得把精力投入到開連鎖店上。他已經想明白了,教書發不了財,即使做教授又如何呢?他得另尋門路。

李誠本不想過早把自己的宏偉藍圖告訴香蘭,但終究按捺不住。又不好直接和她說,怕她打擊,隻好帶她去做一次美容,探探她口風。

他在外間理發,囑咐阿芳認真給香蘭做美容。阿芳一邊給香蘭洗臉按摩,一邊不停地和她搭話:“李教授常和我說起你,他說你是一個詩人,你都寫些什麽詩?你喜歡哪個詩人?”

香蘭看她一臉單純,不鹹不淡地懶懶回道:“很多都喜歡啊,比如聶魯達,比如裏爾克。”

阿芳說:“姓聶的挺少的,我就知道一個聶耳,上小學時候學過,他和聶魯達是不是親戚?那個李爾克應該是唐朝的吧,唐朝姓李的挺多。說起唐朝,我最崇拜武則天了。你崇拜誰?”

“誰也不崇拜。”香蘭答。

在學術方麵聊不下去了,阿芳轉而說道:“我給你修修眉吧。你的睫毛又濃又長,眼睛又大又亮,真好看,怪不得李教授喜歡你。”

香蘭哭笑不得,詫異地問道:“他和你說過他喜歡我?”

阿芳一邊輕輕地幫她修著眉,一邊說:“是啊,他說他非常愛你。你長得漂亮,會寫詩,性格又這麽好,我從來沒見過比你更溫柔的人了,要我是男人,肯定也會愛上你的。”

香蘭看阿芳很會說話,不禁笑了。阿芳趕緊製止她:“別笑。做麵膜的時候不能笑,否則會長皺紋的。你真幸福,李教授那麽愛你。他人挺好的,最近老給我們買吃的,中午我們很忙的時候,他還給我們送盒飯來。”

香蘭冷冷地說:“是嗎?他人是挺好的。”

出了門,香蘭不太高興地說:“以後別叫我來了,這麽差的店,別把我皮膚弄壞了。”

李誠趕緊把她拉進車裏,怕有學生過路看見。看她一臉不高興,李誠討好地說:“我覺得他們這店挺好的,近段時間我的臉都不太出油了,還不貴。我想和阿芳合夥開一個這樣的店,外間剪發,裏間美容。我出錢,阿芳當店長,我要把他們這個店的人都挖過去,你看怎麽樣?”

香蘭有些挖苦地說:“挺好的,天作之合。但你老婆不是想去賣安利嗎?你幹脆去當她助手好了。以前我做化妝品推銷的時候,我們老板的老公就辭職給她當助手了。”

李誠聽她語氣,嘻嘻笑道:“你看你,我要和你合夥,你又不答應,我和人家做,你又嫉妒。”

香蘭煞不住大笑起來,說道:“對,我可嫉妒了。要是男人都像你這麽傻,又這麽自戀,肯定都挺快樂的。幸好你讀到了博士,又在高校混著,否則你吃飯都成問題吧?你還是別開什麽店了,你和那個阿芳隻會賠本的。”

李誠雖心裏不悅,但也不明說,以後自己是做大事業的,犯不著和小女子生氣。以後等連鎖店開起來了,看香蘭還有什麽話說。

6

轉眼就到了成教學院開學的時候。陪香梅報完名,已近中午,香蘭約李誠出來一起吃了頓飯。李誠看香梅的眼睛直勾勾地,香蘭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說:“香梅雖然是我表妹,但也和親妹妹差不多,以後你們在一個學校,她有什麽困難,還請*多多關照。”李誠頻頻點頭。

香梅並不避李誠的目光,四目相遇,她笑道:“姐,你看*長得像什麽?”

香蘭道:“像誰?”

香梅笑道:“像個羅漢,額頭上的抬頭紋那麽深,臉上的肉那麽鬆,都垂下來了,挺有福相的。不過比羅漢還多幾個疙瘩。”

香梅還欲說下去,香蘭輕輕喝住了她:“你別沒大沒小的。”

香蘭又向李誠道歉說:“*可別和我妹生氣,她從小就這樣,說話不過腦子的。”

李誠尷尬地笑了笑,和香梅交換了手機號,表示並不計較。

李誠隔三差五地發個問候的信息,香梅客客氣氣地回過去。李誠很閑,加之幾乎沒有朋友,香蘭忙著上班,常不耐煩回他的短信,因此他和香梅的短信不免多了起來。香梅雖然還不到二十歲,但在情場上已久經磨煉,看李誠不分早晚地給她發信息,心中自然明白,但隻是裝傻,她喜歡這種被人追求的微醉的感覺。她是太陽,必須有一群誇父追著,否則灼灼的閃耀太過於寂寞。她選擇了黃金龍,但陪襯也是必不可少的。

香梅每天和李誠發不少信息,有點相戀的架勢,但她隻是談談自己的過去,並沒有僭越。她是懂得分寸的人,知道如何控製曖昧,否則把紙捅破了就索然無味了。兩人不冷不淡,但是談起香蘭,他們鬧過一次大別扭。

香梅在信息裏若無其事地問他是否喜歡香蘭。

李誠回道:“很愛。”

香梅問:“她有什麽值得你愛的?”

李誠回道:“她的一切都值得我愛。”

香梅正在上課,氣得臉色煞白。這個醜羅漢,明明在追求她,但居然還敢去愛別的女人。她給他回個信息是賞他臉,他卻不一心一意。況且他愛的人竟是香蘭。為什麽從小到大,她得到的都是香蘭用剩的東西?她從小就揀兩個姐姐的舊衣服穿,自己很少買過新衣服。從深圳回家讀高二,香蘭每個學期寄錢寄生活費給她,還寄些舊衣服回去,隻有開學時,才寄一兩件新衣服。現在上大學了,她仍然寄住在香蘭籬下。好不容易有個有身份的人追求她,還是屬於人家香蘭的。

終於熬到課間休息,香梅給李誠撥了個電話,劈頭蓋臉地罵道:“你這個老王八蛋,你怎麽不去死?”李誠還在發懵,她便掛了電話哭起來,無論如何也沒有心情再上課了,於是悄悄收了書出來。

李誠低三下四地回電話過去,香梅仍隻是哭,沒說話便掛斷了。他再回過去,被她大吼一聲:“你他媽的去死吧!”他的心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在嫉妒,分明在嫉妒。香梅愛他!他激動得難以自抑。香蘭真是太膽怯了,雖然很愛他,但害怕受傷,所以不冷不熱。但香梅卻像團火。李誠想,被愛情之火燒死也值得了。

李誠一宿沒有睡著,聽到袁英窸窸窣窣地起了床,他睜眼道:“今天你送孩子上學吧?我有點頭痛。”袁英也不言語,隻是催悅悅快點起床吃飯。好不容易熬到娘倆出了門,他估摸著香蘭還沒有出門上班,所以不敢給香梅打電話。雖然他知道姊妹倆不太和,但還是謹慎為上,否則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

挨到七點,李誠迫不及待地給香梅發了條信息:“寶貝,我愛你。上午有課嗎?早上可得吃早飯。”

香梅的短信回得很快:“你這種老毛驢配叫我寶貝嗎?你昨天不是說一輩子都要愛香蘭的嗎?你一輩子才這麽長一會兒?”

“我的心無法撒謊,我愛的是你。我一直在想,我走近你姐,也許隻是為了遇見你。這是命運,你知道嗎?愛情的命運。”

香梅想起他臉上青青紫紫泛著油光的膿皰就覺得惡心。然而,李誠比她大十六歲,從來沒有這種年齡的男人向她傾吐過愛情,她覺得無比新鮮。古茶人總是說香蘭如何乖巧懂事,讓她多學習,現在她不禁覺得有些解恨。香蘭連個男朋友都沒有,身邊隻有一個結了婚的又老又醜的男人,還見異思遷。她試探地道:“哥哥,我知道你並不愛我,也許,香蘭才是你心裏最重要的人。”

“寶貝,我發誓,我現在隻愛你,否則就讓我不得好死。”

“哥哥,我還是不信。”香梅隱隱地有些快意。不覺到了上課時間,聽力課她無法走神,隻得調了靜音。李誠不停地發信息過來,攪得她心神不寧。

見香梅不理她,李誠又發了個信息和香蘭訴苦,說香梅居然罵他是個又老又醜的黑猩猩,讓她管教管教。

下班回來,香蘭教訓了妹妹一場。李誠畢竟是老師,雖然長得難看些,但也不應該把他罵成猩猩,還是得有個老幼尊卑。香梅冷冷哼了一聲說:“他是個賤人,討人罵。”香蘭素來知道她的脾氣,也不再和她理論。

7

“五一”放假,香蘭發起了高燒,香梅陪了她一天,第二天要和黃金龍去爬長城,隻得打電話給李誠,托他照顧香蘭一天。李誠雖心裏願意,但又怕惹香梅不高興,隻得裝作推托。

他一推托,香梅少不了又發火:“叫你去你就去!還要我拿錢請你不成?”

李誠嘟嘟囔囔地答應下來,還不忘表白說:“對你姐,我隻是覺得同情,我愛的是你,你明白我的心嗎?”

遠遠看見黃金龍的車開了過來,香梅對著手機輕輕罵道:“惡心死了。你今天別給我電話或短信,否則我回來把你舌頭割了,把手剁了,做成人彘。”

李誠昨天陪太太和孩子逛了逛街,今天,太太去單位加班了,悅悅跟著姥姥姥爺也不用管。他借口說有同學聚會,一上午便出了門。

李誠陪香蘭在醫院打點滴的時候,看著她病怏怏的,又有些心疼起來。想起自己已冷落她太久,不免愧疚,眼裏亮亮地蓄了一點淚。盯著她手上的膠布和針管,他輕輕地說:“我昨天已經囑咐香梅了,讓她好好照顧你。你身體太虛弱了,我真是放心不下,我讓她多給你煲湯喝。”

香蘭搖搖頭笑道:“我說你情商低,你還不信,香梅是我妹妹,用得著你來叮囑她嗎?”

李誠一臉深情地說道:“我放心不下你,我希望你身邊的任何人都好好地愛你、照顧你。”注射室裏人很多,香蘭微微低下頭,不再搭理他。

回來的路上,李誠開著車,輕輕握著香蘭的手說:“寶貝,疼嗎?那個針口別碰髒水,洗碗要戴上手套,知道嗎?”

香蘭歎口氣道:“你總是這麽婆婆媽媽的。”

李誠望了她一眼說:“那是因為我愛你。我知道你也很愛我,但你從來不說。告訴哥哥,你也永遠愛哥哥,好嗎?”

香蘭正色道:“我不愛你,真的。我告訴過你多少遍了。你神經病又犯了?你不是大半年都沒有說這事嗎?這大半年偶爾見見你,是因為你保證過不再提什麽感情之類的,我也就把你當個普通朋友,頂多打場球,有事的時候打個電話。你如果再說這樣的話,我們就隻能恢複到以前那樣,不要有什麽來往了。”

李誠好像沒有聽到香蘭的話,繼續握著她的手說:“告訴哥哥,你永遠愛哥哥。”

“你別哥哥長哥哥短的,你不覺得惡心嗎?”香蘭有些生氣了。

李誠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說道:“哦,我的小寶貝生氣了,不說就不說,等你不生氣了再說。”

香蘭睃了他一眼,搖頭道:“沒見過像你情商這麽低的人。”

李誠半晌沒有說話。香蘭斜瞥了他一眼,他右邊坑窪的臉上掛了一滴淚。香蘭驚詫地問道:“好好的,你哭什麽呀?”

“香蘭,我隻真心愛你一個人。但有的時候,如果有人勾引,男人很難不心動,不過關鍵還是要管住自己。”他握著香蘭的手,流著淚說。

香蘭抽出手來,輕輕笑道:“真有人勾引你?我看你是自作多情吧。不過你什麽時候不自作多情了,你也就不是李誠了。”

李誠看到香蘭,本有悔過之意,但聽香蘭如此一說,他的愧疚之心忽地就煙消雲散了。她並不知道感恩,和袁英一樣。

香蘭岔開話題問道:“你今年不是要申請去美國做訪問學者嗎?”

“不想去了。在國內,有車開,有小酒喝。有老婆孩子,有情人,我去美國做什麽?”

“真是沒有追求。怪不得社會上都批評學術界。名牌大學的教授都這樣了,不知名的大學還不知道怎麽樣呢。不過,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還真有情人了?誰呀?”

“我不告訴你。讓你嫉妒去吧。”

“你有三宮六院我都不嫉妒。”香蘭莞爾笑道。李誠有些悶悶不樂。

王梓的理發店生意紅火,她懷孕後,老張為她離了婚。現在,王梓正挺著個大肚子忙著籌辦自己的婚禮,於是把她母親從老家叫了過來。她看香蘭這兩年還是靠一點工資過日子,房子遙遙無期,連個車都沒有。她每次見香蘭都不免說她幾句,香蘭隻是淡淡地說,沒有遇見合適的。王梓給香蘭安排過幾次相親,但都隻見過一麵,香蘭就不願意再見了。問她原因,她隻是說,沒感覺。

王梓讓香蘭和她一起采買婚禮要用的一些東西,香蘭於是把李誠也拉上,充當司機。買完東西,他倆在王梓家歇了會兒。王梓幸福地撫摸著自己的大肚子說:“香蘭,你啥時候結婚啊?”

李誠也幫腔道:“是啊,再不結婚可要成老姑娘了,我又不能照顧你一輩子。”

香蘭說:“誰稀罕你照顧了?人家趕你都趕不走,要是再也不用見你了,真是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