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的唇吻過誰的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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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蘭的愛如洪水一般,湯乾坤的杯子太小,隻能不住地往外溢。她看到湯乾坤有髒衣服扔在辦公室,就拿回去,洗得幹幹淨淨,熨得平平整整。她精心研究菜譜,每學會一道新菜,都會邀請湯乾坤去品嚐。她的廚藝漸漸好了起來。此外,她的愛需要表達,因此下班後常給他打電話,有時甚至周末也會**意綿綿的信息。為此,他委婉地警告她:“我知道你很愛我,但為了可持續發展,你應該懂得怎麽保持適當的距離。”香蘭沉默不語,湯乾坤又安慰她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漸漸地,香蘭隱隱地有些失望了。湯乾坤與她約會的地方大多是賓館,還有些忙裏偷閑的味道,有時是中午,有時是下班後,做完愛,休息一小會兒,湯乾坤就要走。

香蘭總有很多話要說,但湯乾坤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和她纏綿。在他眼裏,她隻是一個和眾多女人一樣平凡的女人。她擁有和她們一樣的身體,一樣的氣味,一樣的臉龐,一樣的悲傷……他對她的愛隻是對一個女人的愛。她咀嚼著黑色的羞恥和悲哀,猶如啜飲一杯烈酒,醉得厲害,雖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舉止,然而心裏明明白白。

看著湯乾坤匆匆忙忙地穿衣服,香蘭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有些哀求地說:“你能陪我說說話再走嗎?”

湯乾坤扣上皮帶道:“說什麽呀?我們不是每天都在說話嗎?”

香蘭的眼淚便要湧出來,輕輕地說:“婚姻我是不在乎的,我需要的是愛,是心的交流。但你從來不和我說心裏話,你難道沒有心嗎?我嚴肅地問你,你真的愛我嗎?你知道我靈魂的痛苦和顫抖嗎?你了解我的過去、理解我現在的生活和想法嗎?除了上床,你對我什麽都不了解,怎麽可能愛我?”

他低下頭扣著扣子道:“愛呀。不愛你會去古茶接你嗎?”

聽到他漫不經心的回答,香蘭光著的身子在被子裏不住地抖著。她意識到她的生命不過是溫柔的瘋狂,她上了自己的當,用喂了毒的謊言養育了有罪的靈魂。她不覺嚶嚶啜泣起來。

“你這個女人真是有點神經病,我得罪你了嗎?”湯乾坤有些不高興了,看著她哭,他煩躁不安。

香蘭抬起頭望著他說:“乾坤,我是愛你的,你的心難道沒有感覺嗎?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冷漠?”

看著香蘭淚眼蒙矓的樣子,湯乾坤有些委屈地說:“我怎麽對你冷漠了?我不是常給你零花錢嗎?你自己總是不要,不能怪我。我每天都很忙,但還常陪你吃飯,陪你逛街,男人能做到我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一些男人占完便宜抽腳就走,哪像我,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這些我都不需要,我隻要你好好愛我,像愛你的孩子一樣毫無私心地愛我。能夠聽我說話,陪著我,保護我。”

湯乾坤看著香蘭,又是惱怒,又是憐愛。他把她拉到膝上坐下,撫摸著她烏黑濃密的頭發,試著告訴她,他其實很喜歡她。香蘭伏在他肩上哭,求他要永遠愛她,如果沒有愛,她是無法活下去的,因為她太孤獨了。

湯乾坤把她抱到床上躺下來,給她蓋好被子,讓她明天去前台結賬領押金,他得走了。香蘭又爬起來要和他道別。她每次道別最少要一刻鍾,總是很纏綿,戀戀不舍,似乎永遠都不想離開他。湯乾坤有時覺得很膩煩,匆匆地吻吻她的臉頰就走。

“不,得再吻一次。”湯乾坤走到門邊,香蘭又叫住他。

他隻得再回來吻她,歎口氣哄道:“你要乖一點,要聽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東想西想。”

“我不乖,我不聽話。”香蘭撒起嬌來,儼然一個孩子。湯乾坤覺得自己真是倒了大黴,怎麽惹上一個像糨糊一樣的女人。

香蘭的愛太多,漸漸變成了湯乾坤承擔不了的累贅。她開始給他寫信,而且是用毛筆。第一次拆開信封,取出兩張薄薄的宣紙,湯乾坤吃了一驚。把信展開,是豎行的漂亮小楷。沒有落款,僅在信首有兩個字:帛書。信寫得不文不白,他好不容易才看完。

“妾聞公子為風流之士,好曲眉豐頰、明眸皓齒、清聲而便體之女子。其然乎?其不然乎?”他一看就生氣。他從來不會為了任何一個女人斷絕和別的女人的來往,連太太都很少過問他女朋友的事,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子過得和和美美。有時吃飯唱歌,即使太太在場,他也會帶上女朋友,因為,最危險的場合也是最安全的場合。他也從未想到要過問太太的朋友,自由對維持家庭很重要。偶爾,他要請重要的領導吃飯,除了請人作陪,還會帶上兩三個漂亮的女朋友。女朋友們都覺得自己和湯乾坤的關係需要保密,因此在席間都很收斂,不動聲色。湯乾坤對自己的協調能力很是滿意,總覺得生不逢時,如果在戰爭年代,他肯定是管理女特務集團的重要領導。

香蘭稍稍威脅了他的自由,這讓他比較惱火。以前他也遇到過這種女人,發現他有別的女朋友就鬧個沒完,他幹脆分手,實在不行,就多少給點分手費,但從來不會多。很少有女人能有一刹那讓他心痛,但香蘭已經有兩刹那了,因此她就顯得格外重要。但是,也不能讓她太囂張了,他得打壓她的氣焰。

晚上吃飯的時候,香蘭不動聲色地說:“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呢。”

湯乾坤明知故問:“什麽問題?”

“你是風流浪蕩公子,其然乎?其不然乎?”

“然與不然你自己看不出來?你總是這樣逼我,我們怎麽交往下去?”湯乾坤很生氣地說。

“我不逼你。其餘的我都管不了,我隻管我自己對你的愛。”香蘭放下碗,眼淚在烏黑的眼裏晃著,“但我隻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愛我,是不是有別的女人,這對我非常重要。”

“是否愛你和是否有別的女人是兩回事。你怎麽老是在這種問題上糾纏?我對你不好嗎?你還要我怎樣對你好?”

“是否對我好和是否愛我也是兩回事。你不也對很多女人好嗎?你難道都愛她們嗎?乾坤,你讓我想起一句詩,‘你尋求一枝花朵,卻找到一顆果實。你尋求一注泉水,卻找到一片汪洋。你尋找一位女人,卻找到一個靈魂——你失望了。’乾坤,你隻是想找一個女人的身體而已,何必找我?彼此都這麽痛苦。”

“別這麽說,我和你是有感情的。”

香蘭這個女人,柔弱和深情是她手裏的武器。她淚汪汪的眼睛望著他,他就沒有了一點脾氣。有時,看著香蘭那麽傷心,湯乾坤甚至在心底發誓不再約會別的女人,但這個誓言支撐不了幾天。如果永遠不見別的女人,就像要他永遠不換衣服一樣難受。他無法做到忠誠,忠誠就是保守,是固執,是單調。他想,如果世界隻有一種顏色,女人都長成一個模樣,他肯定就能保持忠誠,否則他做不到。

“你告訴我,你到底有多少女人?我真的一點都不生氣。”

香蘭總是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他已經沒有耐心去騙她了,她怎麽就不明白欺騙她是對他的保護呢?他歎口氣說:“好好吃飯,知道我對你好,我喜歡你就行了。”

“不,我必須知道,我們之間需要真誠。”香蘭重新拿起筷子,憂傷地吃著飯。

“從我初戀到現在我沒數過有多少女人,哪有閑心去記那個。現在也就三四個吧,這段時間太忙,沒那麽多精力。你現在終於知道了,高興了?”

“那我算什麽呢?”

“你是我現在最親密的女朋友,她們都沒法和你比。”

“你就不能騙我嗎?你為什麽不騙我?你但凡對我有點真心,就應該費盡心思地騙我,我樂於被你騙。你明明知道我並不想知道真相。”香蘭落下淚來。

“騙你累死人了。你老是要問我,明明知道還要問我。”

“我們還是分手好了,你讓我很傷心。”香蘭不動聲色地說。

“有必要這樣嗎?如果你不糾纏這些無聊的問題,我們倆不是相處得挺好的嗎?但你老這樣,有什麽意思?”湯乾坤沒有哄她,在自由這一點上,他從來不會讓步。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香蘭放下了筷子,靠著椅背,幽幽地看著湯乾坤。

“別這麽看著我,你眼睛黑漆漆的,看得我毛骨悚然。快點吃飯,別人看著我們呢。”湯乾坤給她盛了一碗湯。

“我們分手吧。我覺得人不應該像動物一樣,人是有感情、有精神、有羞恥的。如果沒有愛情,我們沒有必要再來往。”

湯乾坤夾了一筷子菜喂到她嘴裏,香蘭躲閃不及,隻好張口吃了。湯乾坤笑道:“你想那麽多做什麽?人生就這麽短短的幾十年,活著就圖個高興。”香蘭把菜咽了下去,默默吃著飯,不再說話。

香蘭用自己的愛做絲,造了一個精致的囚籠,作繭自縛。她優柔寡斷,雖說過好幾次分手,但都沒有斬斷纏纏綿綿的絲。她又重新拾起筆來寫詩,給湯乾坤的“帛書”寫得越來越厚,認真地探討著他們的愛情。

漸漸地,湯乾坤習慣了收到她的“帛書”,有時不想看,便鎖進抽屜。翻開抽屜,經常有好幾封信都沒開啟。但他認為實在沒有必要看這些信,又不像別的女人或找他要錢,或找他辦事,香蘭隻是請求他愛她。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香蘭常會心平氣和地問,她們做什麽工作呢?她們漂亮嗎?你真的愛她們嗎?湯乾坤不願意回答。很少有女人問他關於別的女人的事,他經不住再三再四的問,有些猶豫是否說實話。香蘭平淡地說,你告訴我吧,我真的不生氣。他不得不耐心地帶著點驕傲地回憶,香蘭聽著聽著就掉眼淚。

湯乾坤不高興地說:“你不是說不生氣嗎?以後我可不上你的當。”

香蘭握住他的手說:“你真的覺得幸福嗎?你真可憐,和愛情沒有一點緣分。談起女人,你會驕傲地說你有過多少女人,但其實那隻是一個數字。你感受過愛上一個人時那種靈魂的顫抖嗎?你感受不到的,因為你沒有愛過。談起,你會品評每個女人的姿勢,你也會有快感,但沒有刻骨銘心的幸福。因為如果沒有愛,沒有對她的渴望與謙卑,你就不能說在和她,那隻能叫做****,是動物的基本需要。的滿足不是愛的滿足。你隻是去重複你的習慣。在這種習慣中,隻有你的感受到了快樂,但是靈魂的門是關閉著的,你感受不到的巨大幸福。隻有靈魂活在中的人才會有幸福。”

每次香蘭學究氣地長篇大論,湯乾坤也不生氣,隻要不幹涉他的自由,一切他都可以忍受。他喜歡她飄飄忽忽地和他說話,在他經曆過的所有女人中,香蘭是唯一個沒有生活在現實中的縹緲的人。濾去了俗氣,她學院氣的情話雖然有些矯情,但又顯得自然可愛。

愛是什麽?湯乾坤說不清楚那種微妙的感覺,但那次見了昔日的老情人,他居然沒有邀請她上床。他想,這應該就是愛了,為了精神上的愛情克製上的,如果這都不能升華到愛情的高度,那世界上就沒有愛情了。

第二天,湯乾坤拉著香蘭的手動情地說:“我覺得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你知道嗎?昨天同學聚會,我見到了我的研究生女朋友,但我隻和她說了幾句話,沒有做別的事,因為我心裏有你。其實我和她感情還不錯,每次聚會完,我都會單獨請她喝喝茶,然後送她回家。”

香蘭隻是淡淡笑道:“你又騙我。你從來不會為了誰放棄和別的女人約會。”

看香蘭並不相信他,他的積極性受到了很大打擊,覺得對誘惑的抵抗也沒有太大意義了。

湯乾坤本想博得香蘭幾句讚美,但她隻是早早就睡了。

這是一片草地,香蘭光著身體,在月光下瑟縮地蹲著哭泣。夜黑得沒有一點聲音,她聽見自己牙齒打架的聲音在無邊的黑暗中非常響亮。淡綠色的月光罩著她,她的身體在強烈的光暈下瑟瑟發抖。遠處,還有一片較大的光暈,那是一群光著身體在嬉笑著跳舞的女人,她們大聲叫她,朝她招手,讓她過去,和她們一起跳舞。

香蘭抬起頭,看見湯乾坤西裝筆挺地拿手電照著她,刺眼的光亮像火一樣灼燒著她。她憤怒地朝他大喊:“把我的衣服還給我。”

湯乾坤笑著說:“和她們一起去跳舞吧。”

“把我的衣服還給我。”她哭起來,恨不得鑽進土裏去。在月光下,她的每一寸皮膚都感到了灼熱的羞恥,冰冷的月光把她曬傷了。

香蘭推醒湯乾坤,睜著驚恐的眼睛說:“我夢見我赤身,在我周圍,還有一群沒穿衣服的女人,我知道,那是你的情人們。”

湯乾坤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你腦子沒燒壞吧?你總是這樣,會把自己逼瘋,也會把我逼瘋的。我和你說過,除了你之外,我沒有別的女人。以前都是騙你的。我發誓真的沒有,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謊言穿著鎧甲,舉起手中的劍高聲叫囂著。香蘭敞開大門,把這個放肆的客人恭恭敬敬地請進屋裏。一身戎裝的謊言正襟危坐,香蘭心裏覺得很踏實。

“我什麽都不想知道,你一定要騙我。雖然騙我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你必須想盡辦法。”說完,她背過身去,默默垂淚。湯乾坤把她抱在懷裏,她柔弱得讓他窒息,像一朵歎息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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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蘭是湯乾坤的秘書,他和別的女人約會要騙過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雖稍稍收斂了一些,但難免還是有破綻。

一天,一張發票單子伸到了湯乾坤眼前,他定睛一看,心涼了半截。單子隨著香蘭的手不停地抖動著,一大滴眼淚落在單子上,發出吧嗒的聲響。湯乾坤佯裝鎮靜:“我說了,你不許動我的抽屜。”

香蘭把發票擺在他麵前,輕輕地說:“我們分手吧,我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他想辯解,但無話可說,那是一張兩天前的賓館發票。他的第一反應是耍無賴,他會大吼一句:“我說過我除了你之外不會有別的女人嗎?”

這一招屢試不爽。但看著香蘭顫抖的身子,他怔住了,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解釋道:“那是半個月前和你去的,忘了開發票,兩天前補開的。”

香蘭沒有說話,又拿出半個月前的一張發票擺在他麵前。湯乾坤抓耳撓腮,隻好實話實說:“那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我和她也就是一年見一兩次。”

香蘭勉強笑道:“那是你的興趣。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又何必要幹涉你,惹你不痛快呢?我以後不需要聽你的解釋了。”

香蘭轉身要走,湯乾坤拉住她的手,求她不要生氣。香蘭很平靜地說:“我不生氣,真的不生氣,我隻是傷心。”她臉上掛著淚,微笑著摸了摸他的臉,“我真的很憐憫你,沒有嚐過愛一個人的滋味。”

香蘭一宿都沒有睡著。窗外有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她才昏昏睡了一會兒。鬧鍾響了,她下意識地跳下了床。她一點胃口都沒有。在去車站的路上,她要了一個雞蛋煎餅,強迫自己吃了半個。

公交車特別擠,到西直門的時候,她的胃不停地往上翻,有些想吐。車被堵住了,足足二十分鍾都沒有一絲動靜,香蘭懇求乘務員開門。老乘務員溫和地說:“姑娘,車到站了才能下。”香蘭隻得深深吸了口氣。等車進了站,她衝下來,站在馬路邊,把吃下的半個雞蛋餅都吐了,喉嚨酸酸的。她漱了漱口,又一路小跑去西直門南站倒車。她頭有些暈,猜想可能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

在公司門口見到湯乾坤,她淡淡地打了個招呼,就低頭走進辦公室了。

中午,湯乾坤和一家房地產公司談廣告去了。同事去吃飯時約了香蘭,但她說不餓。辦公室隻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開始收拾東西,她怕同事回來撞見她,於是把門帶上,匆匆走了。

回到家,她把手機關了,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疲倦。

對她的不辭而別,湯乾坤真的生氣了。他覺得這回無論如何不能再遷就她,這是原則問題。如果他認了錯,香蘭以後就會更加幹涉他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