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謀深隙漸生 除害局已成

鄴城外的小酒鋪,平日裏生意總不太好。故之沒客人時,新來的夥計阿吉總是溜到遊擊將軍的營盤外張望,老板卻也不去說他。有時老板娘尋他不見了,便會發些牢騷,說是管他吃管他住,還得管他飯後消食去溜達嗎?

老板是個見過世麵的,每每示意老板娘不要嚷嚷。他在逃難路上見過攔路的山匪、潰散的兵卒,也見過落泊的官員、狂傲的俠客。他總覺得阿吉不是普通人,所以勸老妻不要太過去招惹。

這就讓老板娘愈加地生氣,“天天去營盤轉來轉去,那裏有金子撿嗎?這麽歡喜當兵,還當什麽夥計?怎不去投公子閔?”不過她也是逃難路上幸存下來的苦人兒,知道老伴看人向來極準,這些話,她不時地嘮叨,卻從不在阿吉麵前開口。

若是酒鋪裏有客人在座,聽著也覺這夥計荒唐,幫腔說上兩句時,老板便會笑嘻嘻地道:“你罵、你罵,等發餉時,阿吉勾了那些軍漢來喝酒,收錢時我看你有心思罵他沒?”客人聽了便也悉然,原來這夥計是去招攬生意。

“若不是還有這麽丁點用處,老娘早就叫他滾蛋了!”老板娘便知道自己說得過火,拍打著圍裙,邊收拾著桌椅,邊提高聲音又這麽罵了一聲,惹起客人的笑來,算也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不過今天阿吉難得的待在酒鋪裏,隻是若非肩膀上搭著抹布,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酒客,而不是夥計。他便坐在窗邊的桌子,對麵坐著的是滿臉麻皮的軍漢,麻皮緊張地問道:“謝小兄,你真請我喝酒嗎?餉還沒發”

阿吉冷冷地道:“我請,不必多言。”

老板娘在櫃台後聽得咬牙切齒,哪有開酒鋪自己出錢請人喝酒的傻瓜?她連忙高聲與老伴說道,“老頭子,阿吉的月錢你算給他了沒有?”包吃包住的夥計,一個月也就十個銅錢,自然早早就結清的。

卻見阿吉走了過來,把那抹布扔在櫃台上,掏出一小塊金餅放在她麵前。

隻要有錢,不論是客人還是自家夥計,生意都是做得的。

阿吉把酒倒滿了兩大碗,將其中一碗推到麻皮麵前,對他道:“我隻想知道,你們每天在裏麵練什麽?怎麽兩個月下來,從不見刀槍聲、擊劍聲?”他留下來,隻因為想看看冉閔能不能給他什麽感悟,在劍術上能再進一步。但這些天他很失望,因為根本就不知道營盤的軍士在幹什麽,更不知道冉閔在做什麽!

麻皮望著那碗酒,貪婪地吸著彌漫在空中的氣味,但終於還是拒絕:“這個俺不能說”

阿吉聽了,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出的秘密,阿吉也有。他北上的原因,是在南邊已經沒有一把劍可以帶給他感悟。或者更加張狂地說,他北上是為了尋找一個失敗,以讓自己的劍變得更強。他覺得冉閔也許可以帶給他一個失敗,但卻絕不相信軍中小卒練的拳腳,有什麽讓他看得上眼的。他隻不過是想從小卒的操練裏,揣摩出冉閔的深淺來。

“我想知道。”

麻皮愣了一下,笑了起來,把酒移到自己跟前,愜意地喝了兩小口,才對阿吉說:“這個俺實是知道!”

“告訴我。”

“投軍不就得了?”麻皮白了阿吉一眼,便低下頭去,急急對付那碗酒。

當阿吉跟著麻皮走出酒鋪時,老板叫住了他,“阿吉,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這亂世,唉難得可以偷生,何必去從軍?上了戰場,刀槍無眼,可是會沒命的罷了、罷了,我知道說了你也不會聽,好好保重吧!咱們也算相識一場,這個送給你去打個護心鏡吧!”說著他把那塊金餅塞回阿吉懷裏。

阿吉覺得,那小小一塊金餅,有著某種熾熱,燙得他眼眶發熱。這不是施舍,不是憐憫,老板都說開了,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施恩圖報。都說了戰場上刀槍無眼了,誰知道過兩天這支部隊帶上沙場,誰就回不來了呢?這間小酒鋪全部家什,滿打滿算怕還不足這塊小小的金餅吧?

“保重。”阿吉對著已經轉身走向酒鋪裏的老板低聲說。

“你要投軍?”冉閔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阿吉。他和謝安盡管是血脈疏遠,但畢竟是同族兄弟,眉目上的相似還是有跡可尋的,加上他的口音,還是讓冉閔一下子就猜出了他身份,而阿吉也沒有否認。

“打敗我,我便投軍。”阿吉握著那把和他同名的劍,謝安終於還是把劍送給了他。

冉閔笑著搖了搖頭,他對張溫吩咐道:“送謝小兄出營去吧。”

“錚!”阿吉手中長劍出鞘,青光閃閃。一劍在手,阿吉整個人的氣勢便變得淩厲剛猛,周圍冉閔的夥伴紛紛刀出鞘,箭上弦。隻因那劍在他手,極穩,穩得使人覺此劍一出,無堅不摧!

冉閔推開身旁的夥伴,揮手示意部下退出。然後他走到阿吉的劍前,把脖子湊到劍尖上對阿吉說:“從懂事以來,我就很累。世事總不能隨意而為,我早就想殺掉石邃了,但我偏偏不能,否則石虎會以整城百姓陪葬;我想殺掉石虎,但每次近身,總要交出兵刃,旁邊有刀斧手數百;我想護衛這北地晉人,但可憐力不能及“敬請殺我,然後,你來替我活下去。”

阿吉本來很穩的劍,已經不再那麽穩了,他隻能收劍。否則控製不住,便會傷了冉閔。沒有人願意替冉閔活下去,哪怕是隻知追求劍道的阿吉,也知道這會很累,比天下無敵更累人的苦差事。除非妄人,或者英雄,是不會有第三種人願意去做的。

阿吉隻是一個俠客,他不是英雄,卻也不是妄人,他自然不會傻到去做這樣的事。

“靠我一個人,做不了許多事。”冉閔看著準備離去的阿吉,對他這麽說。

“我隻懂劍。”

“懂劍,就可以了。在約鬥對手時,你稍微留意一下當地兵力、地勢,便是莫大的助力。”

阿吉的眼睛一亮,他說:“你人不錯,比我從兄痛快。”

出了軍帳,向張溫問了北地如何傳遞信息,張溫一一說與他之後,便拿出半截銅板道:“憑此物,若在蘭陵左近,可以召喚一些技擊之士相助。”蘭陵是冉閔族人居住的地方,那裏還是有一些族中好手,隻是之前為了控製他父親,現時為了控製他,石虎是不許冉閔族人離開蘭陵的。

阿吉笑了,沒有去接那半塊銅板,他把劍與張溫看了,說道:“憑其與河朔群雄爭鋒,足也!”便徑直走了出去。張溫看著他離開的身影,苦笑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這亂世的高手,可不是太平年間的拳館槍棒教師,手底下沒有本事的,絕不可能闖出名頭來,這個看來尚未及冠的小兄弟,真是不過這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他向來相信冉閔。冉閔可以讓這少年去,便自有他的道理。

操場上那些最早跟隨著冉閔的夥伴,正在不停地衝那些部曲吼叫:“誰讓你們站起來的?馬步!要如馬一樣紮在那裏!”“手抬高些!現在隻是一把長矛,若是敵人連人帶馬撞在上麵,你是不是就把長矛丟下了?讓他們縱馬踏破你的腦袋,殺進去砍死你的同伴?”“做不到,可以離開,反正最後留下的,隻有一百人!但個個都得是好漢!”

阿吉離開的那間小酒鋪,今天看來也仍是沒有什麽生意的了,早早便上了門板。

秋風方起,將天際的雲彩一路推動,但仍沒有多出幾分光亮。也許這倒是合了某些人的意,例如這對開小酒鋪的老夫婦,至少不用擔心某個被大人打發來沽一角酒的頑童——左近的權貴絕是看不上這小店;周圍的百姓每次光顧也便隻能如此的——砸打門板,而不得不去開門賣那一勺半勺酒。

不單是那秋風灌入屋子裏的寒意,早就抹了那不到半個銅鈿的小利,而且坐在小店裏的佛圖澄大和尚,被人看見,總歸是個麻煩事。若不是怕惹起有心人的懷疑,他們早就把阿吉攆走多時了。

“兩個月,三少爺總算走了。”老板搖著頭苦笑。老板娘迷茫地望著她的老伴,她並不知道,那讓她煩心的阿吉另一個身份:謝安的從弟。顯然老板也不打算告訴她這些內情,倒非刻意對老妻有什麽隱瞞,畢竟她知道得少些,就沒那麽多的煩惱。

佛圖澄雙手合十,低誦了一句佛號。也許是佛門講究身口意三業,而於口一道,最易造業?或是恐言多有失?這便不得而知。總之,佛圖澄大和尚便是講經,也隻是點到即止,絕不囉唆多話。

“南邊佛塔又多了些。”老板笑眯眯地說著,如同在說三個銅板能買幾兩酒,“太子無道,常常幹一些毫無人性的事,佛祖為什麽就不教誨一番?不是聽聞說佛法無邊嗎?”

佛圖澄點了點頭,站了起來,誦了一聲佛號,又道:“善惡有報。”便轉身從小酒鋪後門行出,月白僧袍在風中激蕩著,卻帶不歪他踏下每步,任教誰看著,不讚一聲“高僧”?

老板娘左右打望著沒有人,連忙把後門也閂上,唉聲歎氣地對老板埋怨:“真教人提心吊膽的老頭子,也不曉得你在做什麽,好不容易有個存身之所,安安穩穩過日子,不比什麽都強?”

老板應付著,說隻是信佛的朋友問句話,賠著笑勸了半晌,方把老妻哄服帖了。他把上好的門板又卸下一片,搬了張椅子坐在店裏,他不能也不願去對老妻細說,不單是知道太多對她不好,安石公子不是連阿吉都沒有告知嗎?老板溫起一壺小酒來,從那方位極目望眺去,正是遊擊將軍的營盤。秋風灌入他衣裳裏,卻吹不冷胸中那團熾熱。

客人走了,那些奴仆自然跟著離去,小院裏又回複了平淡。隻有“唧唧”的紡布聲,隨著那小院子裏阿彩轉動紡機而響起。聽著院外隱約可聞的那些胡人的喧嘩、打罵孩子的聲響阿彩望著天際,就算有些灰色,總也比黑漆漆的夜晚好。她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想頭,也許隻是想,她這邊紡著布,她的大兄便在邊院外劈著柴,幾個小孩圍著那無名老者嬉戲著,養上十來隻雞這幻想讓她覺得開懷,連手中紡機也輕了許多。“阿彩,你覺得安石此行,目的何在?”老人坐在那棵老樹下,幾年過去,這株老樹倒是抽出新枝活了過來。老者的話,抹去了她的憧憬,她停下了紡車,一時不知道從何答起。

難道說安石跋涉千裏,就是為了來看她?不,這怎叫人說得出口?再說,她才不願與安石南渡呢。那麽他是來看冉閔的?這也不對,前後他和冉閔沒說上幾句話。對了,她有了答案,“安石是來看先生的吧?”

這比沒有答案更讓老者氣結。

他雖然喜愛這個女徒弟,卻不看好她與冉閔在一起的結局。但這兩個孤言寡語、往往就是在一個院子待上一天也說不上十句話的年輕人,卻愈行愈近了。盡管冉閔或阿彩都沒有說什麽,但他們之間那種情愫,也是經曆過少年的老者,自然是一眼了然。

“你若想與永曾長久廝守,單是這份純良,卻是不夠的。”老者調著琴弦,淡然地對阿彩這麽說,“閔兒的心思,這幾年相處下來,你想必也是明白,對嗎?”

阿彩愣了一下,隻因老者從沒和她提過這方麵的事。這本也不是老者想開口說的事,但謝安走了之後,卻發現他不開這個口,怕是不行了。反應過來的阿彩,盡管臉上泛起害羞的昏紅,但卻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老者長歎一聲,他也有些不知道從何處勸起。但實實在在的,他覺得阿彩不是冉閔的良配,而冉閔也不是阿彩的歸宿。阿彩是個善良的女孩,隻是在亂世裏,善良往往是一種弱點而不是優點;冉閔與她也是兩情相投,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是舉案齊眉的佳偶,但鐵了心要衛護北地晉人的冉閔,他不應該娶這樣的妻子或者說,於冉閔而言,阿彩絕非良妻。

婚姻,對於成大事者,往往是實力的結合、權勢的均衡。如果不能帶給夫婿實力的增長,至少應該有權謀心計。例如商時廟號為“辛”的婦好,能征尚戰;戰國時的秦宣太後雖,卻也能操持國事;至於漢時的呂後更不需詳述了——如果西楚霸王身邊的女人不是虞姬,而是呂後的話,大約史上會少了一傳淒美的霸王別姬的傳說,但楚漢之爭,或未可知!

“安石稱老夫為師,爾可知,老夫授彼何策?”老者想了許久,方才開口接著話題說下去。

那院中的紡車聲停了下來,阿彩基於女人敏銳的直覺,隱約感覺到有什麽不太好事的要發生,不過淳樸的她一時卻想不通讓她心頭憂患的到底是什麽事,隻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阿彩不知。”

老者那臉上的無奈之色愈深重了。她實在太單純,連轉移一下話題來反問都不懂,便是這般的實在。他緩緩地道:“安石於老夫這裏,學的是各地方言,學的是一對靴子,應該磨損到程度,方才可令貧窮者覺親切,卻又使權貴者不覺寒酸,學的是就算被人打得吐血,這口血,應怎麽吐出來,才不顯得狼狽,才讓對方哪怕勝過自己,也會心中泛起惺惺相惜的敬重總而言之,便是如何審時度勢:於最不利處,得利;於最失勢處,生勢。”

阿彩聽了,眉頭卻便鬆開,笑道:“便是所謂權事製宜,這是先生以前說的,戰國年間縱橫之學!”縱橫家,《史記》說六國時“謀詐用而縱衡長短之說起”,《漢書》也稱其“上詐狡而棄其信”。但有名的連橫合縱卻是傳流青史,而張儀、蘇秦,總也教人神往。

老者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處世在於融匯致用,光是讀而知之,有什麽用?他對阿彩道:“安石得權事製宜之靈動,卻不染詐狡之態,所以盡管他得縱橫精髓,卻也說不上究縱橫之學總之他行事,必定有所圖。又不是老夫死了,要他來奔喪!他這等樣人,真會跋涉千裏,為見老夫一麵?下幾盤棋?”

阿彩一時張口結舌,不知從何答起。

“老夫勸你,若是安石對你情深,或者南渡晉朝,於你也好,於永曾也好,都不失一件好事。”老者完全地失去了再談下去的興趣,阿彩本就不是一個能謀善斷的人。她有的,是生死不渝的忠貞,是“山無陵,江河竭乃敢與君絕”的節義。

阿彩隻是不長於謀略,卻也是冰雪聰明的,她聽到這裏也已明白老者的意思。兩行淚滑過臉頰,她沒有顯赫的娘家,也向來與人為善,好好地活著,為什麽一定要去謀計別人呢?想不到這倒成了,她與冉閔之間的隔膜,卻教人如何不悲從中生!

但便在這時,她卻覺雙手一溫,抬起頭來,卻見冉閔不知何時已站在麵前,那他那長滿老繭粗大的手,緊緊握著她無力的柔荑。他沒有說什麽擲地有聲的誓言,隻是對她點點頭道:“不哭,乖。”或者,這也隻是出於大兄對於落淚的妹子的安慰,但聽在阿彩的耳中,她的淚水一時間卻愈是無法抑製地淌下,不施粉黛的素顏淚光中有恬靜的笑意。

“老師,我知道安石”

老者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你若也不知道,何顏立於世間?何能酬心中大誌?”他對冉閔知道謝安北上是另有所圖,十分不以為然的,認為處於冉閔的位置,本就該考慮得到才對。

“你與她在一起,若你是對的,她附和你;若你是錯的,她必也生死相依,這於大事何補?人需自度,有光武之才,方可言:娶妻當得陰麗華!便是陰後,豈以為隻有美貌而無手段嗎?”

這已是很嚴厲的斥責了,誰敢自言有中興漢朝的光武帝的才華?能從沒落的皇族後裔——實際上就是一個布衣百姓,方過而立之年便一統天下,建立幾百年的東漢帝國的劉秀,數百年來,誰敢說有他的才華?當然,石勒誇口說若遇光武,不知鹿死誰手,但不論他建立的趙朝版圖與東漢相較不值一提,而且便是在這年間,趙朝的國運看來絕對是去不到東漢那麽長遠的。

但這回冉閔沒有低下頭,盡管他對於老者將他和阿彩視為伴侶的評價覺得有點可笑,但對於他來講倒不是太在意。他直視著老者,道出心中多年來的糾結,“學生非光武、非漢高,恨不能為衛霍、飛將軍、陳子公麾下一小卒,老師苛求於我了。不敢望能及先賢萬一,隻有一腔血,時時熾如火!”他對於老者每每總以漢高、光武來苛求自己,實在感到莫大的壓力。這種重負使得他總是不得開懷、不得快意,任爾嘔盡心血、被創盤腸,與這些先賢相鑒,總有不盡的失落與無奈。

“放屁!多算者勝,少算不勝。什麽一腔血?不過匹夫之勇!”老者勃然大怒。

冉閔搖了搖頭,平靜地道:“學生,原也不過一匹夫。”

老者為之氣結。

“安石雖有所謀,謀者不過殺胡,何必計較?”

老者背麵相向,連看冉閔都懶得了。

“先生教我華夷之辯,夷患重?或成霸業重?”冉閔不依不饒。

老者終於轉過身來。

冉閔坦然道:“學生從不曾以光武、漢高自許。”然後他向老者行禮,從容離開書房。

“你隻能勝。”老者在他走出房門時對他道,“你須記住,你每戰必勝,若有一敗,起死回生難;若再敗,恐必有殺身之禍”

“冠軍侯率軍入大漠,安知留名汗青?”冉閔說的是霍去病,當年殺入大漠,誰又知道能取得那樣輝煌戰績?

“霍驃姚有碩大的漢朝為後盾,曆文景之治的積力為鋒銳,你呢?”

“學生隻有滿眼北地晉人的悲苦、淒慘,除此,無他。”

夜幕如墨,繁星點點奪盡了月色。當冉閔策馬回軍營時,火把光照下隻見在營盤外五百步路邊隱約有個人影。自從長街上被伏擊,夥伴們都極自責,很有點杯弓蛇影,前出哨騎將手中火把突然拋起,幾麵盾牌已將冉閔遮得嚴密,七八張弓也拉開了,方自喝問:“前路是誰!報上名來!”

這時那哨騎投出的火把落到那人跟前,卻見對方長身而起將火把接住,舉在身前,堪堪照亮了自己的麵容。來者卻是東宮的中庶子李顏,他的馬係在路邊樹上,那大鐵錐連著鐵鏈扔在身前。

冉閔皺了皺眉,示意左右夥伴散開,顯然李顏是有什麽事要找他談。而冉閔就算對陣李顏,便是當日腦袋受了震蕩嘔吐之餘,也可從容勝之,別說對方現在將馬牽好,兵器棄於地上,實在談不上什麽危險。

但身邊夥伴卻不依他,又左右分出數騎向兩邊偵察,過了半晌傳來無埋伏的信號,方才撤去冉閔身前的盾牌。看著冉閔揮手讓夥伴們撤開,李顏覺得自己這一趟,也許不會白跑,至少並沒有嘲諷曾伏擊過他的人,李顏還能再奢求什麽呢?

“在下想付托侯爺一事!”李顏說著從馬背上解下一個包裹,展開裏麵有長短兩個匣子。李顏將那長匣子打開,火把光照之下,一柄長劍華彩流淌,雖在匣中而感寒氣逼人。李顏道:“此劍,當持於英雄之手,方不枉它於世間走上一樁!”又打開那個短的匣子,珠光寶氣煞是驚人,隻是映得李顏那蒼白臉色愈加鐵青。

冉閔望著他,沒有說一句話。

李顏心中大為不安,這武勇冠人的冉閔,居然不好寶劍?聽他新招部曲,應是耗費不少,珠寶也看不上眼?冉閔本來就沒有答應幫他出主意,這種事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但現在到了這個地步,李顏也實在無法可想,眼看冉閔便欲轉身上馬,連忙出聲挽留。

“在下隻求侯爺保我家人性命!”這是他的牽掛,否則以他現在尚是太子心腹的地位,有許多的辦法可以潛逃。當他看見冉閔轉身而去,連忙道,“若是侯爺為難,隻求保住在下的幼子。”

冉閔回過身來,望著李顏,如望著死人一般,對他道:“早知今日”

作為太子石邃的心腹,李顏心知石邃與石虎必有一場勝負。但他絕對不看好石邃,不單是他瘋癲的性情。而且長街上被冉閔砍了一刀以後,現時愈加的發狂,動輒屠殺東宮文武、內侍。這樣的太子,豈能奪宮得位?

石邃一敗,身為東宮文武心腹,李顏知道自己終難逃一死。而石虎殺人的習慣,實在太過可怕。如果現在把家人遷移,卻又恐惹起太子石邃的疑心。要知道被石虎殺了還落個痛快,若是落入石邃手中,那真叫生不如死。隻要冉閔幫他保住——幼子——香火,他就能脫身,至於其他人,一時也顧不得了。

冉閔對李顏並沒有什麽好感,不單單是因為伏擊他的緣故,而是他能成為太子石邃的心腹,平日裏石邃造的孽,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瀾。盡管冉閔對於因果報應持著子不語怪力亂神、敬而遠之的態度,但對於李顏來講,也許業報對於那些被虐殺、殘殺的死者家人,不失為一個有所安慰的結局。

“公子閔!”在冉閔準備上馬時,對於自己下場洞若燭火的李顏突然叫了起來。他沒有再稱侯爺,也沒有再喚冉閔的將軍名號。他帶著絕望在那裏壓低著聲音嚎叫著,“在下的家人並沒為惡啊!”

但那些被太子石邃虐殺的百姓,何曾就有為惡?

“蘇彥!蘇彥還活著!”也許是絕望的關頭,李顏胡亂拋出手上能找到的所有籌碼,或是他福至心靈想起了蘇彥似乎跟冉閔有著某種聯係?

總之,他得逞了。

“爾不死,何以平民憤?”冉閔重新走到他跟前,平靜地對他下了最後通牒。

千古艱難唯一死。

李顏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冉閔開出的這個條件讓他很難選擇。

但他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石邃必要速死。”冉閔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

李顏抬起頭來,苦笑道:“此非在下能及之事啊!”

冉閔搖搖頭,對他道:“逢單日傍晚時分,有個小沙彌會去你府上化緣,你將石邃對天王不滿的言論,轉述給小沙彌就行了;若是天王問起東宮,你如實相告。明天,我要見到完好無缺的蘇彥。”

“諾”李顏如同被抽去了三魂五魄,跌跌撞撞地離去了,那路邊的名劍、珠寶、駿馬都無心收拾。一個知道自己將必死的人,大約對於身外之物會有格外的灑脫,猶是他還要主動想法子讓自己速死——太子若死,他必也死期不遠或是先死了。

入了營盤之中,冉閔便喚人去傳沙摩陀羅過來。

這個當日送信給冉閔的小沙彌,因為已被佛圖澄逐出,現在就跟著冉閔廝混。隻是他身幼體弱,隻能在營中做些澆洗工夫。如今見召,歡天喜地便來了。

“你說自己原是天竺的王子?”冉閔罕見地提起沙摩陀羅平日裏最愛吹噓的橋段。

小沙彌入得軍帳,正搔著光頭,聽著冉閔這麽問,立時眉開眼笑,便欲開始如往日一般的開講自己在家鄉身世如何顯赫。卻見冉閔擺手止住他道:“有無印信證物之類?佛圖澄大和尚能給你作證?”

按這小沙彌平時說的,是他出來遊玩與侍從走散迷了路,路人無人相信他是王子,身上衣飾不到半日便被人搶光了,若不是被佛圖澄收為徒,怕會餓死在路邊。佛圖澄收他為徒時,他便已是衣不遮體的小乞丐,哪裏可能為他證明什麽?

“與你一般年紀時,某向來不用帶什麽證物印信,但從沒有人搶我東西。”冉閔直視著小沙彌的雙眼道,“知道為什麽嗎?”

“大家都認得你吧?”

“其時城東、城南或多些人認得某,城西、城北就不見得了。襄國多些,鄴城都無人識得。”

小沙彌又搔起頭來,終於困惑地搖了搖頭。

冉閔微笑著道:“某有刀。”

“刀?”

“便是你有印信,如你所述,周圍皆不信,或便扮作不信,你又能如何?但你有刀,他敢來搶你,便須問過你手中刀!”

“小僧、我也投軍,還請公子閔教我用刀!”小沙彌便熱切起來。

“先替某辦一件事,若辦好了,便教授一路刀法與你。”

“難不難?”

“一個月內,每逢單日,去東宮中庶子李顏府前化緣,如若有人與你講什麽話,你便聽著,去把這話學與柳茂聽,可能做到?”此時趙國信佛者多,這等小沙彌並不少見,沙摩陀羅原本就是正經的小沙彌,應不會露出什麽破綻,“能!”小沙彌高興起來,他甚至叮囑冉閔要記得守信用授他刀法,隻因為冉閔向來不作大言。冉閔教人帶他下去休息不提。

“與常煒說,按之前所謀而動。”

張溫連忙領命去辦。冉閔當下又再細細推敲個中來去,隻覺已盡人事,餘下的便看老天爺,收不收石邃這畜生了。

行出軍帳,卻見是麻皮輪值崗哨,便對他道:“吹牛角,敵襲!”

“可是張頭領方才”麻皮猶豫著說道。他們平時都是張溫主持操練的。

冉閔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若缺了張溫,便發生營嘯,這樣的部曲,在這亂世中,別說護衛主將,如何自全性命?吹牛角吧。”

居於宮闕中的石邃,近日又被石虎借故杖責,氣得不可收拾。東宮文武眾人皆都無法,隻是看顏察色知道他將發性便遠遠避了,待他開口傳喚才敢上前。至於那些內侍宮人,避之不得,無端遭了橫罪,卻也真是慘不堪言。

宮闕中淒淒切切,人心惶惶,倒是讓李顏私放蘇彥的手腳輕易許多,有官職在身的,誰耐煩去理會?不過李顏也不敢立時將蘇彥放出,隻是利用手中權限,調換了幾名守衛,又使人去探望蘇彥,叮囑他養好身體。

這日李顏府中家人來報,那小沙彌來了四五回。李顏隻說近來信佛,那小沙彌來化緣施舍些飯食與他便是。打發了家人之後,他卻覺長此下去,總歸不是辦法。近來著實尋不出石邃什麽不利於石虎的言行,若是拖久了,誰知到時冉閔會否踐諾保全自己家人?

便在這時,突然有宮中內侍來傳喚:“李大人,殿下急喚大人!”

李顏眼中一亮,石邃方才剛剛被杖責回來,正在大發雷霆,此刻叫自己過去,怕是又有什麽想頭了!急急整理袍冠,撩起袍裾對那內侍道:“本官這便隨你過去吧,前頭帶路就是。”但邁出門檻之時,卻又悲從中來:羅織太子罪狀,自己這東宮中庶子,又如何能幸免!頓時臉色為之一沉,行將出去,遇見文武同僚,倒也無人看得出異樣。

隨那內侍入了宮門,轉過偏殿隻見一排宮女在門口索索發抖,又聽石邃惡狠狠地不知道把什麽砸了個粉碎怒道:“叫李顏過來!孤的話,便在這裏也不好使了嗎?你!說是不是父王派來的?還有你!是不是父王派來監視孤的?”

李顏平息了一下呼吸,揮手示意內侍不必通傳,先退一旁,在門口喚道:“殿下。”

石邃聽著李顏來了,便對殿裏的內侍宮人呼喝道:“滾!全都滾!李顏,你過來給我出個主意。”李顏看著狼狽竄出的宮人,有點驚奇石邃為什麽沒有召集那些溜須拍馬的官員。平時他受了責罰,總喜歡那些諂媚小人的吹捧。

入得殿內嚇了一跳,那幾個平日裏不顧臉麵吹捧石邃的官員,竟都臉色死灰、瞪目伸舌橫在地上,分明是全然無了氣息!李顏隻覺一股寒氣從尾椎直冒而起,此時蘇彥仍在獄,冉閔要求自己做的事,一件也沒做成,若是今日被石邃發狂殺死,自己的家人恐怕也難幸免!

“這些蠢才,每日隻知阿諛曲從,欺瞞君父!真個要他們拿個章程出來,卻無一分可用之處!居然叫孤領東宮甲衛奪宮!怕未出宮門,已被執拿吧?”石邃就算發狂,也是知道石虎絕對在他這裏安排許多耳眼的,“李顏你來得正好,好好給孤想個主意!”

李顏哪裏敢開口?過了半晌,猶豫著試探道:“好教殿下知道,那蘇彥在獄裏支持不住,昨日便已”說到這裏李顏有意停了一停,若是石邃再問起,他便問石邃要不要去探望一下?以盡君臣之誼。這樣便是沒說蘇彥已死,要是石邃使人去查,倒也不會露出馬腳。

但以他跟隨太子這麽長的時間,他估計石邃是沒有這樣的心思了。果然,石邃聞之大怒:“孤是叫你想個主意,使得逃過這杖責之辱!那什麽蘇彥是誰?死了就扔出去喂狗好了!這等事,來問孤作甚?”

李顏心中大定,算是了了一樁心事,隻要混過這關頭,便能將蘇彥弄出牢籠,當下清了清嗓子道:“殿下與天王乃是父子,小杖受,大杖走,本是古自有之的道理”但沒等他鋪墊開,石邃臉色已極不善,李顏連忙道,“若殿下染了恙,身體不適,或者強撐病體處理諸般政務,不是妥當之舉,畢竟軍國大事,所涉者廣”

“好!此計頗善!”石邃撫掌狂笑,隨手把桌上一柄還沒被他砸爛的玉如意扔給李顏,“賞你的!”李顏捧著那玉如意,懸著的心終於定了下來,不過卻無半點歡喜之色。隻因他知道石邃這麽做,隻會更加讓石虎憤怒。但與他有何關係?隻要能保全家人,他倒也認命了。

“李卿與那蘇彥,孤記得,頗有幾分交情吧?”就在李顏要離開時,石邃突然叫住他,這麽說道,“蘇彥真的支持不住了嗎?孤記得,棘奴要折磨死他而後快的!孤偏偏不能讓那雜種得嚐所願!故之將其投入牢中時,專門吩咐過,好吃好喝招待著,卻不能教他死掉的。”

李顏隻覺整個人就要崩潰了,這石邃真是時而清醒、時而瘋癲,實在難以揣摩心性。但事已至此,也隻好回身低頭稟道:“稟殿下,臣與蘇彥的確有些往來。若是殿下要蘇彥死,臣也不敢多言。隻是近日似乎有人收了修武侯的好處,蘇彥不知何故已然中毒,若不醫治,怕便時日無多。修武侯與我等並無隸轄幹係”

石邃笑道:“對!不能讓棘奴痛快!罷了,念在當年蘇彥還替孤擋過棘奴這雜種一回,你今日給孤出了個好主意,這人情便與你去做不過,切莫使孤再見到他,哼,居然敢當麵辱罵孤,若再見必殺無赦!”李顏連忙千恩萬謝的退了出去。

待得李顏出去,自有宮人打掃殿內狼狽,搬走那些被石邃生生勒死的諂臣屍體不提。

石邃枯坐了一陣,便召歌伎上來奏曲取樂,但卻總感心中煩躁,便喚東宮文武上來議事,對一眾臣下稱自己染了病,身體不支不再處理政務了。便有官員啟奏道:“若是天王遣使來探,殿下如何處之?”石虎聽得他病,總會來探病的。

於是文武官員便又爭論起來,其實眾人都是在推托,皆知石邃此處絕對不是什麽好計策,卻見他神色中頗是自得,誰也不敢去說破這層,蘇彥還關在牢裏呢。石邃看著臣下眾說紛紜,不禁又發狂道:“爾等皆無用!罷了,隨孤出城郊遊。”

這邊廂李顏正在安排親信,送蘇彥速速逃離,以免太子反悔。臨了對那親信道:“周成兄弟,你跟隨我也七年了,唉,送得蘇大人去到武修侯處,以你身手,雖出身庶族卻也是大漢苗裔,想來武修侯應願收下你,便留在他手下好了,萬莫再回來,切切!”

那喚作周成的漢子,生得魁梧,滿臉虯須如戟。此時聽得李顏這般說,虎目一瞪道:“大人七年來待我如弟,周成豈是無心之人?送得蘇大人過去”

“住口!”李顏一臉的肅容,用力按著周成肩膀道,“若有一分生機,豈不偷生?此身生死,已是定數。縱然你我闖出城外,大軍追索之下,又能逃到何處?何況跟隨太子,聲名狼藉,又無精兵在手,就是萬幸投去他方,將又從頭做起兄弟你青春正茂,自有可為;我這年歲,如何從頭重來?何況家眷眾多,便忍心留在這裏,任由他們去殺嗎?今已將家眷付托武修侯,你若投於麾下,到時也可照料一二”

這是真切的生離死別,周成虎目含淚,推金山倒玉柱拜下磕起頭來。李顏知道這兄弟是生祭他,也坦然受之。周成拜罷起身,長歎一聲音,自去不提。此時卻有東宮內侍又來傳喚,說是太子要李顏速去伴駕。

趙國太後鄭櫻桃原是優伶出身,養優處尊之餘,也喜好絲竹之聲。上有所好,下必從之,那貼身的女官得了新詞曲,自然便來獻上。這鄭太後也是個心計縝密的,自然不會以為是女官所作,隻聽了開頭便笑道:“這是從盧常侍處得來?”

那女官奉承著太後對音律的通曉,邊上許多女官自然也紛紛和應。誰知聽得半闕,卻便從中而斷!鄭太後隻覺一口氣堵在心頭,一時間上不得,下不得,極為難受,訓斥女官道:“為何隻得半闕?”

那女官嚇得不住磕頭,口中稱道:“太後饒命!此乃王少府所授,奴端的不知道為何如此!”鄭太後聽了,也覺奇怪,一是此詞曲似乎是盧諶手筆,怎會從王鬱處得到?二是王鬱也不是那些粗蠻軍漢,怎麽會隻給半闕?

當下也不怪罪女官,隻教她速去尋那少府王鬱,將下半闕也一並取來就是。

此時王鬱正站在那酒樓的臨街窗邊,當年冉閔便是從這條路,衝殺齊王府的。與他對坐的,乃是一位麵目清瞿的老者,便是此時須發皆灰,也能看出年輕時必是風流才子,隻是那眉目間,有不盡悲苦之色。卻聽那老者恨恨道:“何必告與那太後知曉?這胡人,死多些,晉人也便少些禍事!”左右侍從嚇得連忙探頭張望,在這趙國裏,是不許稱胡人而稱為國人的,何況這老者還盼望著胡人多死些!若是與他人聽知,真個是取死有道。

王鬱笑著對老者的侍從壓了壓手,上得這裏,他早就分派人手警戒著的。他挽起袍袖持壺為那老者滿上一杯,才落座笑道:“諒公,若幹年前,永曾持刀入齊王府救阿彩,在下本便相隨於後的,至此處,殺胡族紈絝,永曾便教在下隱身而去。這些年間從不聯絡,直至近日柳茂來托附此事。在下以為,永曾自幼有謀略,依其計行之便是。”

那老者卻便是盧諶,此時忿然飲盡杯間酒,把杯一頓,皺眉道:“若幹年前,永曾不過少年,與齊王即便是現時的太子刀兵相對,卻教你隱身去當一步暗棋?少年老成,竟至此乎!”他是很難相信,當年的少年便想到今日這一步來。

王鬱卻也不多說,隻是笑而不語。當年冉閔欲闖齊王府,他敢隨之於後,向來便對其很是信賴的,此事冉閔吩咐他做,自然盡力做好。甚至他根本沒有問柳茂,這麽做是為了什麽,所以要說也無從說起。

倒是那老者盧諶經曆了劉粲的失敗,又眼看劉琨的含冤不雪,後在遼西又不得南渡,在北方流離近二十年,曆盡了人間滄桑,喝了兩杯酒之後,突然想通了,拍掌道:“好計!好計!永曾乃是妙人,諶不如也!”

此時便有王鬱的家丁來稟報宮中女官來府中問詞曲之事,王鬱舉杯與盧諶同飲了,笑道:“諒公於音律的造詣,在下佩服。”王鬱原本在如何把信息傳到鄭太後耳中事上頗為頭痛。因為全要不著痕跡。倒是與盧諶飲酒時,盧諶提出了方法。

那女官平日間多會托人打聽新詞曲,便說此間譜得新詞曲,引她來問取。隻給半闕,保準她再來。那詞曲的下半闕是絕對沒有的了,為的便是教她跑多一趟,所謂文思至此而竭,盧諶還給了王鬱幾首也是半闕的,到時一並應付。

若是一來便得了消息,實在也太過刻意了些;但若再來時方自聽聞,無論如何也尋不出王鬱的毛病。

盧諶有些醉意了,隻是笑著揮手促王鬱速去,笑道:“音律詩賦,小道也!”邊上侍從極少見盧諶如此開懷,便湊近來問。老人卻不說出,隻是獨自痛飲。石邃昨夜做的好事,可以王鬱問女官:太後安有雅興?想來市井間所傳,昨夜太子之事應為無稽之談;也可以女官在王鬱府中等待想,聽下人風言風語;還可女官從宮中到王府沿途聽行夫商販流言總之,盧諶知道,那個石邃這太子之位,是坐不了多久的了。

那女官取了幾份王鬱給她的半闕殘譜,全沒心思去看,匆匆便回宮去了。一見鄭太後便急忙稟道:“娘娘,王少府隻會譜半闕曲,這裏還有許多”

鄭太後接過看了,不覺失笑道:“原來他自己也是身不得已,罷了,這譜曲原非力氣活,若無感悟,著實也是無可奈何!”卻見那女官臉上神色古怪,便問道到底是何等事?女官堅持要鄭太後屏退左右方敢道來。鄭太後知這貼身女官不是胡言亂語之人,當下便教左右內侍宮人退開。女官將她聽聞來的事體說與太後知曉,鄭太後一聽之下,幾乎要當場暈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