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家的阿姨

曾經認為，作為一個合格而富有能量的現代女性，應該家庭、事業兩手抓，於是我信心滿滿地以為家務完全可以由自己完成。然而家務活動開展了三個月，我還是悲憤地放棄了——一來精力的確不夠用，二來技術不夠嫻熟，尤其是日複一日，成果不停地被顛覆，難免心生倦怠。按照商業理念再深入細想，術業有專攻，我的單位時間價值應該耗費在投入產出比更高的事件上，於是我終於決定借助阿姨來完成家務工作。

第一個阿姨是東北人，四十多歲，當時剛到北京不久，做事坦誠豪爽。迄今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阿姨說的三句話。第一次，阿姨擦地的時候突然歎氣說：“不明白城裏人為什麽把錢鋪在地上，吃了喝了多好。”第二次，我囑咐阿姨把廢書、廢報紙打捆賣掉，阿姨打捆完畢，指著我一麵牆的書櫃說：“這些書也賣了吧？”我大驚失色：“這怎麽能賣呢？這書都還看呢？”阿姨看了我一眼說：“你別吹了！”我一時竟然語塞，站在那愣了半天！第三次，阿姨埋頭整理我的衣櫃，突然回頭跟我說：“我覺得，人比人得活！”後來阿姨找了一個給單位做飯的工作離開了我家，但這話我一直記著。

第二個阿姨是甘肅人，離異，靠做家務供養著兩個上大學的兒子。我覺得她很不容易，當她提出再多找幾份家務兼職工作的時候，我馬上同意了，並且介紹她去兩個朋友的家裏做小時工。阿姨馬上忙碌起來，話也多了。然而她開始津津有味地對我說起那兩個朋友的八卦，甚至涉及許多生活的細節和不為人知的一麵。很快，當我的朋友打電話來，告訴我這阿姨已經開始向她匯報我先生的生活習慣的時候，我崩潰了。我和朋友分析，這失婚阿姨始終對男性懷恨在心，於是偷眼觀察我們生活裏的一切，尋找和放大所有她認為有預兆的蛛絲馬跡。我們不能認同阿姨永遠平中見奇、草木皆兵的生活觀，讓她走了。

經朋友推薦，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第三個阿姨。這是個高端阿姨，專在老外家做事，曾在一個英國人家中服務八年，而且該阿姨竟然是個男的，我的朋友叫他“小趙”。

小趙第一次到我家是開車來的。我一開門覺得完全超乎了想象，小趙簡直明眸皓齒，而且皮膚白皙光亮。小趙換了鞋，禮貌地問了好，在我家四處巡視後，回到我和我先生麵前，報了一個價錢。這價錢比我所知英國人家的高出兩百元，我和先生交換了一下眼色，我先生又說了一個數，比小趙報的少了一百。小趙平靜地看著我們說：“英國人家，我做了八年，不一樣的。多一百，你們也不會變窮，我也不會變富，但是，我做起來會開心。至於我做得怎麽樣，你們看吧。”

我對小趙的談判能力感到大大的吃驚，連忙點頭同意。

嚴格地說，小趙不是一個阿姨而是一個管家。他除了灑掃除塵、洗衣熨衣、把各物整齊歸置好，還關注水電煤氣、冷水熱水，以及冰箱裏食物的維護。第一次結束工作後，我拉開盛內衣的抽屜，震驚地發現我的每一條內褲，都被疊成了精致的小圓筒造型，並按照色階，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一起！我的女性羞怯瞬間被小趙的專業和敬業精神取代！有阿姨若此，夫複何求？

半年過後，我已經很依賴於小趙帶來的便利生活，一旦小趙請假幾天，我就明顯地感到生活缺少了秩序。

於是我問他：“小趙，你做得這麽好，為什麽不幹脆做一個家政公司，按照你的標準多培訓幾個人，讓他們為你工作呢？”

小趙說：“他們學好了會跑的。”

我說：“也許會，但這就是風險。”

小趙埋頭繼續整理衣服，沒有回答。

人和自己的合作對象能夠長久相處的基礎，還是彼此認同。就算不在價值觀，至少也是認同共同的職業精神，比如對工作專注的態度。我對小趙的工作態度保持著長久的敬意，小趙如今依然是我家的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