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膨脹了

第一本書出版以後，我出門被讀者認出來挺多次。

第一次記得最清楚。有天我和葉先生去三裏屯Village，溜達累了坐在B1超市門口的長椅上。那陣我正對一個手機遊戲感興趣，業餘時間努力打關。在長椅坐下後我迅速啟動遊戲，弓腰低頭，左手緊握手機，右手在屏幕上持續猛搓，漸漸進入物我兩忘之境。就在那即將通關成功千鈞一發的時刻，我麵前響起一個甜美的女聲：“請問你是瀟灑姐嗎？”

我渾身一抖，恍過神兒來抬頭看，一個陌生女生正笑眯眯站在麵前。我猛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我的讀者，同時意識到我右手還保持著時刻準備繼續搓屏幕的姿勢，而且遊戲背景音樂還在叮咚叮咚地響著，真是特別傻！“你好啊。”我對女生幹巴巴地說了個開場白，因為全無準備還有點緊張，心裏想：完了，我的形象算是崩塌了。

過了幾天，我和葉先生去家樂福買東西，推車轉到寵物區，我被一籃子發光橡皮球吸引了。“快看，這個球真好玩，你說葉蒼蒼會喜歡嗎？”我邊問邊不停地把橡皮球上的皮筋套在手上拋出去又接回來，讓葉先生看裏麵閃爍的小燈。“嗬嗬嗬嗬”，我還笑，還站在貨架旁邊像個弱智一樣拋球接球弄了十來下，突然感覺有個人拍了我後背一下：“瀟灑姐你好！”我僵住，慢慢地轉過頭，是的，又是一個陌生的女生。

“我好喜歡你的書哦，瀟灑姐！”女生很歡快地繼續說，“你還自己來家樂福買東西啊！我以為你都不會來的呢！”

“我偶爾也來，也來，嗬嗬嗬。”我尷尬地回答，手裏的橡膠球由於沒及時收回來垂掛在半空彈來彈去，還在顫巍巍地發光呢。

回到家，我跟葉先生說：“老公，你說我是不是紅了？！”

葉先生開心地說：“是耶！”

我又說：“那你說我以後出門要不要戴墨鏡啊？”

葉先生說：“戴！”

我高興起來，開開心心地在網上搜了一通我的名字，又翻了一遍各種平台上對我第一本書的大量表揚，暢想了一下未來，心滿意足地睡了。

很快，我接到湖南衛視《天天向上》欄目組的邀請，參加一期“美女CEO”的錄製。到了電視台，欄目編導好像遇到了什麽問題，以商量的口吻對我說：“今天你這期歐弟不能來主持了，場上氣氛會受點兒影響，您看今天三個美女CEO隻有您之前算專業科班接受過鏡頭前訓練的，所以安排您第一個出場，麻煩您盡量調動一下氣氛，可以適當表演得誇張點兒，娛樂節目嘛。”我馬上答應下來，而且心想，都說技不壓身，英雄終有用武之地，還真用上了。錄完之後我問當隨行助理的塔塔我表現如何，塔塔說表現很好。

節目播出，微博一夜之間增加了兩萬個粉絲，然後就是大量湧入的評論。我很興奮地翻著這些評論，看觀眾們各種各樣的誇讚。然後，我還看到了許多夾雜在誇獎當中的，那許多刺眼的批評。

我又慌張又沮喪又委屈，馬上給塔塔打電話：“塔塔，好多人罵我哎。”

“罵你什麽呀？”

“說我又膚淺、又銅臭、又得瑟，還有，說我長得不好看。”

“哦。但是就會是這樣的。有人誇你，也有你罵你。”

“可是我覺得我沒那麽膚淺、銅臭啊！”

“你覺得管什麽用？節目時間有限，觀眾都是獲取片麵信息。”

“哦。”我開始細想節目裏有哪些片麵信息會傳達出膚淺和銅臭，又想到不好看的事兒，問塔塔，“還有我覺得我這次還算比較好看的呀？”

塔塔沒好氣地回答說：“你本來長啥樣，節目裏就是啥樣！”

我又問：“你說我粉絲都多了兩萬了，以後上街是不是真得戴墨鏡啊？”

塔塔沉默了幾秒，用悲痛的聲音說：“這位施主，我非常遺憾地通知你一件事——你膨脹了！”

“啊！”

我與塔塔之間，是峨眉滅絕，是知不無言，是照妖鏡，是從來不用費心敷衍說謊的。這麽說，我真的膨脹了！

我打開電腦，重新冷靜客觀抽離地看了一遍整個節目視頻，心情開始變差。如果我不認識這個叫王瀟的所謂的“美女CEO”的話，以我常有的刻薄嘴臉，給她在節目中的表現評語應該大體如下：“中上之姿，老態已現，身材比例尚可但後部扁平，愛演，做作，有一股三十多歲還不認命逮著機會可勁兒撲騰的討厭勁兒。語言表達還算簡潔，還算會找戲劇感，這戲劇感客觀上增強了節目的可看性，但如果是她真實思路的話，這思路恰恰暴露了她某一麵膚淺的價值觀。”

而我之所以在節目中表現成這樣一個版本，是因為我太高興，太樂於撿拾起科班身段，太把“美女CEO”這稱號當真了，是的，變成這樣八成是膨脹了。

膨脹真可怕，這麽輕易就令人喪失對自身的判斷，導致舉動和言論荒謬盲目。讓旁人看起來惡心肉麻，連自己冷靜下來旁觀都是一身冷汗。

關上視頻，我開始給塔塔、公司主要團隊成員、我爹媽、葉先生等我身邊最近的人們發了同一條短信：即日起，如發現我有任何行為、語言或其他征兆表現出自滿、膨脹、頭腦發熱等訊號，請第一時間無情提醒；當我有可能在自我評價過高的基礎上做出任何決定時，請在第一時間告誡，務必審慎客觀地幫助我判斷出正確的能力邊界。

我發好短信，又安靜想了一會兒，然後默默地，把新浪微博認證“暢銷書作家”改成了“暢銷書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