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熱鬧與豐富

2010年12月，我與國學班若幹同學組團遊覽以色列和埃及。說是同學，其實都是各種企業家或者行業翹楚什麽的。其中有一個山西煤老板大叔，黑胖橫，我覺得他麵相奇異，我們的交流不多。

煤大叔一進購物中心就跟著我，好讓我給他當購物翻譯。大叔最炫的就是褲兜裏那一摞摞取之不盡的百元麵額美金，用牛皮筋兒勒得剛剛兒的。每次達成交易，他都特信任地把一摞交到我手上，讓我幫他數好、付賬。煤大叔購物絕不含糊，每回付賬，我都得哢哢數半天呢，最後每每向對方收銀員交出至少半摞美金，巍巍中華揚我國威，財大氣粗自不必說。

作為同行組員，雖然我每次都幫大叔把購物事宜辦妥，但內心還是嘀咕的。嘀咕的內容大概就是紙醉金迷的煤老板生活啊，暴利的無底蘊的行業啊！

全程好幾趟飛機，煤大叔等幾個富賈都在商務艙，我等坐在經濟艙。最後從開羅返程時，煤大叔說還是坐一起好可以說個話兒，遂換成經濟艙，坐在我旁邊。

抵京時間是12月11日下午，事後才知道北京當天遭遇了十級罕見大風，大風甚至撕裂了T3航站樓屋頂。下降過程中我們在機艙裏感覺到強烈的風力與搖擺，忽高忽低中多人驚呼並嘔吐，我透過舷窗清楚地看見機翼一下朝向天空，一下又朝向地平線。

我死死抓住扶手，渾身僵硬繃緊，心想不應該啊，難道說天妒英才啊？腦中開始不自覺地迅速掠過我的前半生和親人麵容。

這時，煤大叔伸過一隻大黑手用力抓住我的右胳膊，說：“我出來前請人開過卦，沒事。”

我掩飾不住驚恐，問煤大叔：“卦準嗎？”

煤大叔說：“原來每次下礦前，都開，準！”

我略微從中獲得點兒安慰，心想煤老板兒竟然也親自下礦啊！

已經放下起落架的飛機連續拉升兩次，在半空繞圈。整個機艙沒有一個人出聲，估計剛才嘔吐的也都嚇傻了，一片死寂中，煤大叔突然慢慢地說：“所以活的時候，別耽誤。”

我連忙說：“我還行、還行，耽誤得不多！”

煤大叔停了停又說：“你得分清什麽是熱鬧，什麽是豐富。你得豐富。”

我聽愣了，原來我又一次犯了外貌協會的錯誤，黑胖橫煤大叔在機艙中升華了。

三十分鍾後，飛機安全降落，機艙內竟然響起了美國主旋律電影裏才有的熱烈掌聲。

我相信當天下飛機的人們都比以往更熱愛他們的生活，我也是。可惜在當天那種極端的情境下，我還沒來得及問煤大叔到底什麽是熱鬧和豐富，旅行團就在機場告別了。

我開始回憶一起旅行時候的煤大叔。

煤大叔去景點前和休息時間，都在看書。

煤大叔說不要安排吃中餐，要吃沒吃過的。

煤大叔說他礦上有幾萬人，不好管。

煤大叔說要是幾萬人都像以色列和埃及人一樣有信仰，也許就好管了。

煤大叔說要是早幾年多看點兒國學書，就好了。

煤大叔說有信仰比沒信仰好，有的怕。

煤大叔讓我幫買的所有東西，都是給老婆、兒子、兒媳婦的。

煤大叔說你們盡聊那些沒用的。

那到底什麽是熱鬧，什麽是豐富呢？

反正那天，在飛機的搖擺中，我曾暗暗發誓，這趟如果能降下來，我得分清熱鬧和豐富，我得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