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創業怎麽輸2

故事二

2004年3月,我通過了研究生入學考試複試,開學是在9月,這樣就空出了整整半年時間。為了不虛度時光,又因為機緣巧合,我找到了一個工作——為G君做私人助理。

G君當時四十多歲,麵容與身材保養得就像一個老Man係型男演員,吃穿用度更體現出神秘的好家世;他說流利英文,持歐洲某國護照,有著前後擔任兩家知名能源類跨國公司首席代表的履曆;他的大House坐落在北京順義最早的高級別墅區,他的白色奔馳右前方甚至還帶有旗杆——總之,他是一個高端產品廣告裏活生生的中年國際化商業精英的真人版。

2004年初,G君注冊了一個環保類機構。我是注冊之後G君的第二任助理。

G君的“機構”始創之初團隊有兩個人——G君和他的上一任小男生助理。小男生助理和我交接後,“機構”由G君和我組成。G君說:“項目啟動後,再為項目組建最合適的團隊。”

G君的“機構”沒有固定辦公地點,當然這對精英來說根本不是問題。G君是京城俱樂部的會員,因此享有一項會員權利——無限次使用號稱當時北京頂級的私人俱樂部會議室。於是我作為G君的小助理,每天很風光地把車停進會員專屬車位,再拎上筆記本坐電梯直達五十層,負責傾聽與記錄G君與各界人士或麵談或電話會議交談的各種大事兒。其間俯瞰360度風景,喝各種鮮榨果汁,往來人員無不衣著鮮亮,彬彬有禮。如果是陪同G君外出那就更奢華了,坐在白色奔馳後座,在各大酒店、酒樓和政府機構門口款款下車,然後密集會見國內外許多爺爺級和大叔級的各界泰鬥與前輩。這些泰鬥與前輩個個聲如洪鍾,前呼後擁。不用說,這都是G君的朋友,G君的朋友無白丁。

當時G君的日程大概由兩方麵組成。第一,邀請圈層好友成為他“機構”的名譽顧問;第二,與政府或商業資源持有者(當然還是他的好友)洽談項目合作和發展事宜。

G君平均每個星期會見十撥人,對方幾乎都首先愉快地應允將作為“機構”的顧問,並當場給予“機構”以政策和行業的建議。然後,雙方會在“機構”的業務範圍內至少聊出一個新的“項目”。每個項目都不小,聽起來都可實現多方共贏,利國利民,造福子孫。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會議記錄。

我在記錄和整理頭幾個項目的時候真心澎湃,覺得我竟然將要見證一個中國環保事業的大崛起並且身處其中!我心想一定要多做些事,無奈行業性太強,隻好揀其中一個主題攝影展的外圍推廣型項目寫成了策劃執行全案,此方案獲得了G君大大的表揚。

這份工作極大地迎合了年輕女性的虛榮心。我自然非常滿意,感到自己的生活品質瞬間很高端、很上流,自己的職位很核心、很重要。

然而這種良好的飄忽感覺隻維持了一個月。每次都是這樣,直覺與感覺過後,我總是陷入客觀和理性的觀察。在這種觀察之後,那些禁不住推敲的表象總是會無情地剝落。

隨著我電腦裏的項目文檔越來越多,我開始替G君焦慮,終於有天忍不住問他:“A項目和B項目,當時和××局說這個月啟動的,還啟動嗎?”

G君說:“××局的款項還沒有到位。”

我:“那我已經整理好的項目計劃,是不是應該先發給××局?”

G君:“應該發!現在就發!”

“××局當時說會告知您這個項目的聯係人,您那有嗎?我發給他。”

G君:“我沒有!你自己沒去問問啊?”

“我問不好啊,我身份不對等,還是得您問。”

G君:“好吧,那我問。”

遂無下文。

另外一天,我負責填寫“機構”參與的科技部軟課題項目申報表,遇到行業知識空白,去問G君:“這一塊我完全不懂,不能亂填,應該由專業人士填寫,這樣最準確,您能填嗎?”

G君:“你去找M君,他是我老朋友了,而且答應做咱們顧問。”

“還是得麻煩您問,老人家德高望重也不認識我啊。”

“好,我問問他。”

亦無下文。

關於項目落地的對話大體都是相似的。絕大多數項目沒有進展,少數幾個一來二去沒了音信,我每天依然去京城俱樂部上班,然而同樣的工作內容已經了無生趣了。我驚訝的是G君依然能夠興致盎然地繼續開展會見工作。後來每每見到G君被誇讚風度與相貌時那滿足與享受的神情,我曾暗暗惡意地思忖:G君真的是要幹大事兒嗎?怕不是有什麽社交依賴症吧?

我的助理工作應該截止到9月開學前,然而7月沒過完我就走掉了。這裏麵還有一個更狗血的劇情,G君的太太,不知發現了G君的什麽劣跡,開始轉圈暴打G君手機裏每一個疑似年輕女性的電話。我一天內被騷擾數回,不勝其煩。與此同時,更對“機構”的前景心灰意冷,於是收拾好做助理時的浮華裙裝,把這一篇翻過去,腳踏實地地等待研究生開學了。

故事講完了。就在剛剛,我搜索到了該“機構”的網站,發現更新截止於2007年。還有,我在網站上發現,當年那些震耳欲聾的項目裏,後來唯一一個實現了的,就是那個不起眼兒的攝影比賽。

2011年11月27日我寫了“創業怎麽輸”之“故事二”,根據博客後台統計,到此刻約有15000人次讀過了這個故事。

散落在我們身邊的故事很多,如果看完故事而不留下,那就隻是看了“熱鬧”。我曾許諾自己要從生活裏讀出“熱鬧”之外的“豐富”。而從“熱鬧”到“豐富”,隻需要幾個步驟:經曆、思考,然後記取。

因此,我還是要把這“豐富”記取下來,這才是時間流逝之後,會繼續流淌在我們血液裏的東西。人們通常說的“積澱”也好,“氣場”也罷,就是這回事。

對“故事二”的分析與思考發現,執行力不僅僅是“立即行動”。

留言裏,大家都在說“執行力”和“行動”。沒錯,這個故事裏,“執行力”一定是最大問題。

什麽是執行力?執行力就是貫徹戰略意圖,完成預定目標的操作能力。

判斷一個團隊執行力的依據,就是要看設定目標後,是否有人及時拿出了計劃,是否有人將計劃分割成了工作安排,各負責人是否按照安排在推進目標的實現。這麽看,“機構”的執行力評分非常慘,我覺得基本就是零。

與上一個故事不同,這個故事裏,我從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和見證者。七年前的我會因為心灰意冷而走掉,七年後的我終於能夠開始思考:G君帶領我組成的這個“機構”輸在沒有執行力,但是,為什麽會沒有執行力?

首先,沒有明確企業的優先任務。

G君和我是老大與手下的關係。目標與宏偉前景也許在老大心中,然而老大沒有告訴我。具體到事務,我就無法知道這每一件事到底是要朝哪裏去,無法判斷每一個項目的戰略位置。這就是為什麽企業都應該先確立“願景、使命、價值觀”。

即使微觀來看,老大也應該向手下說清必須予以完成的優先任務,這是促進目標按進度階段性完成的重要力量。優先任務搞清,手下才能明確自己應該幹什麽與不該幹什麽,以及用多快的速度去幹。願景和優先任務的缺失造成了2004年的我持續一頭霧水。

其次,沒有集中優勢資源鎖定重點項目。

找對象初期可以施行廣撒網、毀滅性捕撈的政策,但後期也得重點捕撈,否則最終容易沒有對象。做項目就更苛刻了,一開始就不應該散槍彈亂打。彈藥和時間有限,發力之前應該至少有個大概計劃。就算是創業初期機會導向性多一點兒,幾個回合也應該能摸清形勢了。G君隻顧選址,卻不挖井。也許選址選得不錯,無奈定點太多,後麵又沒有小分隊跟上。後麵隻有我,我卻又不會挖……

然後,沒有做任務和角色需求管理。

G君一個人的能力終究有限。回想起來,我當時的小小能力其實本來可以做更多有效的工作。

創業之初,人少不是問題。創業團隊人不在多,在於精幹,在於讓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比如兩人團隊,如果G君能夠執掌營銷和決策,我負責執行和聯絡,也許各人都能在職能模塊下推進策略與計劃。

但是當時“機構”裏兩個人的任務與角色統統不確定,我不知道究竟什麽我可以負責。我想,當時的G君一直在大機構做事,他也是第一次創業,他也不知道。

再次,領導人喪失了威信。

如果你已經扮演了老大,成了整個團隊的核心角色,那麽你必須身先士卒,給團隊以信心。別人可以糊塗不辨方向,但是老大不可以。一隻獅子領著一群羊,勝過一隻羊領著一群獅子。而G君與我就像一隻孔雀領著一隻小鹿——孔雀開屏,小鹿亂跳,誰也沒有往前走。

當手下開始懷疑他一直敬仰的老大的決策力與能力的時候,這個團隊就已經破碎了。打工“跟對人”比結婚“跟對人”更嚴峻——婚姻裏的每一方都可以選擇自力更生,但是員工隻有仰仗老板,未來當然要托付給一個值得托付的人。

最後,被浪費掉的人脈。

人脈往往被誤讀為裙帶關係和灰色地帶,人脈已經被妖魔化了。

什麽叫作真正的人脈?真正的人脈是:用最大化的平台和機會,讓大家知道並信任你的人品和能力。然後在機會來臨時,能夠第一個想到你,打電話給你。在彼此需要幫助時,欣然地用各自的強項互相幫助。

酒肉朋友和泛泛之交都算不上是人脈,真正的人脈是建立在互相認同之上的感情。而一次以上的“不靠譜”,就會摧毀掉這些真正的人脈。永遠不要濫用信任,因為信任是每個人所擁有的最寶貴的財富之一。

從現在回看,中國入世以後,環保產業被市場化,麵臨無數機遇與挑戰。2004年,也就是G君的“機構”建立的那年,能源環保投融資市場實際上充滿了機會。尤其G君在行業裏已經有十年以上的積累,資金、人脈,處處是長板,可惜了G君的人脈和社交圈。可見,隻有當資源與能力相匹配的時候,馬太效應才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