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二○○四(32)

看到馬背上的詹娜這麽開心,喬伊也覺得高興。她這陣子一直悶悶不樂、消極低沉——不僅僅是在這次旅途中,還包括之前幾個月的通話裏——喬伊已經開始擔心,除了她的美,她身上是否還有其他讓他喜歡的東西。而現在他可以看到,她至少知道如何享受金錢帶給她的快樂。然而,想到要多少錢才能使她開心,他又覺得氣餒。成為那個讓她騎上駿馬的人,不是心靈脆弱者所能承擔的使命。

晚餐直到晚上十點才開始,大家圍坐在同一張長桌旁,桌子是由一整棵直徑必定有六英尺的樹砍製而成的。傳說中的阿根廷牛排果然美味絕倫,紅酒也讓粗聲大氣的傑裏米讚不絕口。喬伊和詹娜也喝了一杯又一杯,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麽午夜過後,當他們終於在那張超級大床上開始親熱的時候,喬伊有史以來第一次體驗到了那種他聽說過很多次卻無法想象有朝一日也會出現在他身上的狀況。以往,即便在最不開胃的豔遇裏,他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即便此刻,隻要他穿著褲子,他就覺得那東西硬得像長餐桌的木頭。可是要麽是他的感覺有誤,要麽是他無法承受在詹娜麵前一絲不掛,當她隔著內褲在他的腿上摩擦,隨著每次推擠輕輕哼哼時,他覺得自己向外飛了出去,猶如一個擺脫了引力控製的衛星,他的心離這個女人越來越遠,雖然她的舌頭就在他嘴裏,她那不容忽視的令人滿足地壓在他的胸部。和康妮相比,她親熱的方式多了粗暴,少了順從——這是部分原因。此外,在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臉,而當他看不到它時,對它的美他隻留有記憶,或者概念。他不斷告訴自己,他終於得到詹娜了,這可是詹娜,詹娜,詹娜。可是在缺少視覺驗證的情形下,他懷裏的人可以是任何一個汗淋淋、主動出擊的女性。

“我們能不能開盞燈?”他說。

“太亮了。我不喜歡。”

“隻是,比如說,洗手間的燈?這裏一團黑。”

她從他身上翻下來,惱火地歎氣道:“也許我們該直接睡覺。已經這麽晚了,反正我也在流血。”

他碰了碰他的,遺憾地發現它甚至比感覺上還要疲軟。“我可能喝太多了。”

“我也是。那麽我們睡覺吧。”

“我隻開洗手間的燈,好嗎?”

他開了燈,看到她舒展地躺在床上,確認了她的特定身份:他所認識的最美麗的女孩,這讓他又生出希望,所有係統都再次啟動。他爬向她,開始親吻她身體的每個部位,從她完美的腳和腳踝開始,然後移到她的小腿和大腿內側……“抱歉,可是這太惡心了,”當他親到她的內褲時,她突然說,“這樣吧。”她推倒他,把他的含在嘴裏。再一次,起初,它是硬的,她的嘴巴天堂般美妙,但是接著,他稍稍走神,就變軟了一些,他擔心繼續軟下去,便試圖用意誌來保持堅硬,保持聯係,想著是誰的嘴在含著他,可他又不幸地想起,他向來就對不怎麽感興趣,並納悶自己究竟是哪裏出了毛病。詹娜的誘惑力,一向,在很大程度上存在於他對不可能得到她的種種想象當中。然而此刻,疲倦、醉酒、流血的她正趴在他的兩腿之間,事務性地為他,這讓她變得幾乎可以是任何一個女人,除了康妮。

值得讚賞的是,在他的信心消失了很久之後,她仍然在繼續工作。

當她終於停止的時候,她用中立的好奇眼光打量著他的。她搖搖它,“不行,嗯?”

“我不知道怎麽回事。真是難為情。”

“哈,歡迎來到服用依地普侖的世界。”

當她睡著並開始發出輕輕的鼾聲後,他躺在一旁,心裏翻滾著恥辱、懊悔和思鄉之情。他對自己非常,非常失望,盡管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麽沒能成功和一個他不愛甚至也不是多喜歡的女孩上床會令他如此失望。他想著他的父母共同生活了這麽多年意味著何等勇氣,想著即便在吵得最凶的時刻,你都可以於背後看到他們兩人對彼此的需要。

他以一種全新的眼光去看待他媽媽對他爸爸的尊重,然後稍稍原諒了她幾分。需要他人是一種不幸,它代表著令人悲傷的柔軟,但是此刻,他第一次覺得,他的自我似乎並不具備應對一切的能力,並不能百分之百地順應他看中的每一個目標。

在南半球的第一縷晨光中,他在**的狀態下醒了過來,的巨大程度讓他對這次**的持續性沒有絲毫懷疑。他坐起身,看著詹娜堆在枕上的頭發、微啟的雙唇、精致柔和的下巴曲線和她那近乎神聖的美。此刻天色漸亮,他已無法相信先前在黑暗中的他有多麽愚蠢。

他鑽回被子,輕輕地頂了頂她的腰部。

“不要!”她立刻大聲說,“我正試著繼續睡覺。”

他把鼻子貼在她的肩胛骨間,嗅著她身上廣藿香的味道。

“我說真的,”她說,從他身下移開,“我們一直熬到半夜三點可不是我的錯。”

“沒到三點。”他低聲說。

“感覺上就是三點。感覺都有五點了!”

“現在才五點。”

“哦!別說那樣的話!我需要睡覺。”

他在床上躺了很長時間,用手監控著它的**,試圖讓它保持半直立狀態。外麵傳來馬嘶聲、隱約的鶴鳴聲和一隻公雞的啼叫,任何地方的鄉村,清晨都有同樣的聲響。在詹娜繼續或者假裝繼續睡覺的時候,他的腸道裏掀起一陣翻滾。盡管他竭力抵抗,那翻滾還是發展成了壓倒一切的緊迫便意。他放輕腳步來到洗手間,鎖上門。他的剃須用品盒裏有一把餐叉,是他為了眼下這個令人極端厭惡的任務而特意帶來的。他坐在馬桶上,汗濕的手裏攥著那把餐叉,糞便從體內滑出。

他拉了很多,足有兩三天的量。洗手間門外傳來電話鈴聲,是他們定在六點半的叫早電話。

他跪在涼爽的地板上,打量著馬桶裏浮在水麵上的四大塊糞便,希望一眼看到金子的閃光。最先出來的那塊是黑色的,堅實,有結節,來自他體內更深處的那幾塊顏色要淺一些,且已經稍稍有些溶開了。

雖然他像所有人一樣,暗中喜歡聞自己的屁味,但屎味卻是另外一回事。那樣的惡臭幾乎給人以道德敗壞的感覺。他用餐叉戳了戳當中較軟的一塊,想把它翻轉過來,檢查下它朝下的那麵,但是它立刻變彎了,並開始碎裂,把馬桶裏的水染成了黃褐色。他意識到,餐叉這招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美好幻想。馬桶裏的水很快會變得太過渾濁,因而無法看到裏麵的戒指,而如果戒指從它的包裹物中鬆脫出來,它將沉入水底,且有可能跌進下水道。他別無選擇,隻能撈出每一塊糞便,親自用手檢查,而且,他必須立刻這樣做,趁一切還未變得過於水汪汪之前。他屏住呼吸,淚如泉湧,撈起最有希望的那一塊,同時放棄了他最新的那個幻想,即用一隻手就可以完成搜尋。他不得不使用他的兩隻手,一隻拿著糞便,另一隻在其中翻找。他幹嘔了一次,然後開始工作,把手指探入那團柔軟的、帶著體溫、輕得出奇的排泄物。

詹娜敲了敲洗手間的門。“裏麵出什麽事了?”

“一分鍾!”

“你在幹什麽呢?自己解決?”

“我說過了,隻要一分鍾!我拉肚子。”

“哦,老天。你能不能至少給我拿條衛生棉出來?”

“一分鍾!”

謝天謝地,戒指在他摳開的第二塊糞便中現身了。柔軟中的堅硬,混亂裏的潔淨圓環。他在汙水裏盡可能地洗了洗他的手,用胳膊肘衝了馬桶,把戒指拿到洗手池旁。洗手間裏臭氣熏天。他使用大量香皂,洗了三遍他的雙手、婚戒和水龍頭,與此同時,門外的詹娜抱怨著二十分鍾後就要去吃早餐。當他把婚戒戴在戴婚戒的手指上,從洗手間走出來,當詹娜從他身旁衝進去,隨即又退出來,尖聲咒罵著洗手間裏的惡臭,他忽然有一種奇怪而真實的感受——他成為了一個不同的人。他能夠如此清晰地看到這個人,仿佛他就站在他的身體之外。他是那個親手從自己的糞便中找回婚戒的人。這不是他本以為他是的那種人,也不是如果能夠自由選擇,他願意成為的那種人,然而,踏實地成為確定的某種人,而不是互相矛盾的潛在的幾種人的集合體,卻還是舒適而輕鬆的。

世界似乎一下子放慢了腳步,變得穩定下來,仿佛它也聽從於一種新的需要。喬伊在馬廄分到的第一匹馬精力旺盛,它幾乎可以說是輕柔地把他拋到了地麵上,不帶任何惡意,使用的力量剛剛夠把他從馬鞍上掀下來。然後,他騎上一匹二十歲的母馬,坐在寬寬的馬背上,他看著詹娜騎著那匹種馬,沿一條土路很快不見了蹤影,之前她舉起左臂,向後做出再見的手勢,又或者那隻是好看的馬術動作,與此同時,菲利克斯策馬飛奔,追了上去。他意識到,如果詹娜最終和菲利克斯上床而不是和他,那也是講得通的,因為菲利克斯是馬術出眾的騎手;這樣的領悟對他而言是一種解脫,或許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德行,因為可憐的詹娜肯定需要和誰睡上一覺。他自己則先是去散步,後來和艾倫的女兒梅瑞狄斯,讀小說的那個女孩,一起騎馬慢跑,聽她講述和馬有關的故事,她的相關知識儲備令他印象深刻。做這些事度過那個早晨並沒有使他覺得柔軟,反而讓他覺得堅硬。安第斯山的空氣清新美好。梅瑞狄斯似乎對他有一點點好感,耐心地指導他如何才能讓馬清楚地明白他的意思。當大家聚在一口泉邊,吃晨間小點心的時候,詹娜和菲利克斯不見了蹤影,傑裏米頗為嚴厲地指導著他安靜的紅臉龐的妻子,顯然,他將他們落後於領先騎手們這麽遠的距離歸咎於她。

喬伊用他那雙幹淨的手從一個石盆裏掬泉水喝,不再關心詹娜或許在做什麽,同時為傑裏米感到可憐。在巴塔哥尼亞騎馬確實好玩——就這點而言,詹娜說得沒錯。

他這種平和的感覺一直持續到接近傍晚時分,在詹娜媽媽付費的房間電話上,他查聽了他的語音信箱,發現有卡羅爾?莫納漢和肯尼?巴特爾斯的留言。“你好,親愛的,我是你嶽母,”卡羅爾說,“這個稱呼怎麽樣,哈?嶽母!難道這樣說不顯得奇怪嗎?我認為這是個無與倫比的好消息,但是你知道嗎,喬伊,我要和你坦誠相見。我想如果你在乎康妮到了願意娶她的地步,如果你覺得自己已足夠成熟,可以步入婚姻生活,那麽你就應該光明正大地告訴你的父母。這隻是我的一點兒拙見,但是我實在看不出你為什麽要這麽神秘兮兮的,除非你覺得康妮丟你的臉。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一個覺得我女兒丟人的女婿。或許我隻能說我不是個善於保密的人,我個人對這種遮遮掩掩的事很不屑。好嗎?或許我就說到這裏吧。”

“怎麽搞的,老兄?”肯尼?巴特爾斯說,“你他媽的在哪兒?我給你發了有十封郵件。你在巴拉圭嗎?所以你沒法聯係我?如果合同上說的是一月三十一號,那麽美國國防部真就他媽的指的是一月三十一號。我希望你已經有所安排,因為九天後就是三十一號了。

LBI已經成天纏著我了,因為那些見鬼的卡車總是出故障。車的後軸某處設計失誤,真是狗屎。我向上帝祈禱,你能為我找到一些後軸。或者無論什麽配件都行,老兄。哪怕是十五噸他媽的引擎裝飾物,我都會對你感恩戴德。除非你能給我發出點有分量的貨,除非我們能看到確定的發貨日期,十五噸什麽都行,否則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日落時分,詹娜回來了,滿身塵土的她看上去更加迷人。“我戀愛了,”她說,“我遇到我夢中的馬兒了。”

“我要走了,”喬伊立刻說道,“我必須去巴拉圭了。”

“什麽?幾時走?”

“明早。或者更加理想的時間,今晚。”

“老天,你有這麽生我氣嗎?你騎術不精,又不告訴我實話,那可不是我的錯。我來這裏不是為散步的。也不是為了浪費五個晚上的雙人房。”

“是的,我感到抱歉。我會把我那一半的房費付給你。”

“去你媽的一半房費。”她嘲諷地上下打量著他,“隻是,你覺得你能找點其他方式來讓人失望嗎?我不確定你是否查看過了每一種可能。”

“這話說得很刻薄。”他安靜地說。

“相信我,更刻薄的話我也說得出,而且我正準備說。”

“還有,我沒告訴你我結婚了。我結婚了。我娶了康妮。我們將一起生活。”

詹娜的眼睛睜大了,似乎是因為痛苦。“老天,你這個怪人!你真他媽的是個怪胎。”

“我知道。”

“我以為你真的理解我。和我遇到過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樣。老天,我真傻!”

“你不傻。”他說,為她那失效的美而同情她。

“可是如果你以為聽到你結婚了我會難過,你就大錯特錯了。如果你以為我曾把你當作結婚人選,我的上帝。我甚至不想和你一起吃晚餐。”

“那麽我也不想和你一起吃晚餐。”

“好,好極了,那麽,”她說,“你現在正式成為有史以來最糟糕的旅伴了。”

她淋浴的時候,喬伊收拾好他的行李,在床上等待著。他想既然話都說開了,他們或許可以做上一次,以便驅走上次未能成功的屈辱和挫敗。但是當詹娜穿著厚厚的特裏溫福大牧場浴袍走出浴室時,她正確解讀了他臉上的表情,並說道:“沒門。”

他聳聳肩。“你確定?”

“是的,我確定。回家去找你的小媳婦。我不喜歡對我撒謊的怪人。老實說,此刻和你共處一室都讓我覺得難堪。”

於是他去了巴拉圭,而這趟巴拉圭之旅是場災難。阿曼多?達?羅薩,巴拉圭最大的軍用剩餘物資代理商,是一名前軍官,縮脖,兩條白眉連成一線,頭發像用黑色鞋油染過一樣。他的辦公室設在亞鬆森一處破破爛爛的郊外,地上鋪著亞麻油地氈,打了光亮的地蠟,一張大大的金屬桌後麵一麵巴拉圭國旗鬆鬆垮垮地掛在一根木棍上。從後門出去是數十英畝的野草、泥地和有著生鏽的波浪形屋頂的棚屋,幾條大狗四處巡查,它們都呲牙咧嘴、骨瘦如柴、毛發直立,看上去像是剛剛從電刑中逃生似的。羅薩的英文比喬伊的西班牙語好不到哪裏去,從他淩亂的長篇獨白中,喬伊獲取的信息是,他在幾年前經曆了職業上的挫折,在一些忠誠的軍官朋友的努力下,他逃脫了軍事審判,然後在法律麵前作出妥協,接受了出售軍用剩餘物資和退役設施這樣一份工作。他穿著軍裝,隨身佩戴武器,讓走在他前麵的喬伊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們穿過越來越高的雜草,越來越密的樹叢,耳邊南美大黃蜂的嗡嗡聲也越來越響,就這樣一直走到一處懸著蛇腹型鐵絲網的後籬,這才到達了普拉德斯基A10卡車配件的主要集中地。好消息是這裏確實有很多配件。壞消息是它們的狀況極差。一排邊緣生了鏽的卡車車蓋像傾斜的多米諾骨牌一樣搖搖欲墜;後軸和保險杠像巨大的老雞骨頭一樣雜亂地堆在一起;發動機組像暴龍屎一樣星星點點地撒在雜草叢中;鏽跡斑斑的較小配件則堆成一座座圓錐形的小丘,小丘的斜坡上還長著野花。走過雜草叢,喬伊翻了翻成堆沾滿泥漿、破損不堪的塑料配件,纏在一起的風化了的軟管和皮帶,以及寫有波蘭語的裝零件的破紙箱。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努力地克製住失望的淚水。

“都生鏽了。”他說。

“什麽是鏽?”

他從最近的輪轂上掰下一大塊鐵鏽。“鐵鏽。氧化鐵。”

“下雨就會生鏽。”羅薩解釋說。

“我可以出一萬美金把它們全買下來,”喬伊說,“如果超出三十噸,我可以給你一萬五。這比賣廢品的價格高得多了。”

“你要這些垃圾做什麽?”

“我有一個卡車車隊需要維護。”

“你,你這麽年輕,為什麽會需要這些?”

“因為我是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