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二○○四(9)

“我也沒多喜歡,”喬納森說,或許不是他百分之百的真心話,“我隻是想說,如果你喜歡這種。”

“還有,非法定居以及巴勒斯坦人不享有任何權利難道不成問題嗎?”

“是,當然有問題!問題就在於它是一個有著親西方的民主政府的小島,卻被圍困在穆斯林狂熱分子和敵對的獨裁者當中。”

“是的,可這隻能說明把這個小島放在那樣的環境中是不明智的,”

喬伊說,“如果猶太人沒有跑去中東地區,如果我們不必一直支持他們,或許阿拉伯國家就不會那麽仇視我們。”

“夥計,你了解大屠殺嗎?”

“我知道。可為什麽他們不來紐約呢?我們會接納他們的。他們可以在這裏修建他們的猶太教會堂,等等,而我們可以和阿拉伯世界保持某種正常的關係。”

“可是大屠殺發生在歐洲,而歐洲大家本來都以為是文明的。如果你們總人口的一半都死於種族滅絕,你就不會再相信任何國家的保護,除了你們自己。”

喬伊尷尬地意識到,他所說的更多的是他父母的觀點,不是他自己的,而因此,他將輸掉一場他原本也沒想去贏的爭論。“沒錯,”他還是堅持道,“可是,為什麽這個一定要成為我們的問題呢?”

“因為支持民主政權和自由市場經濟是我們的責任,無論它們分布在什麽地方,”喬納森說,“沙特阿拉伯的問題就在於此——憤怒而沒有經濟前景的人太多了。本?拉登就是憑這點才在那裏招募到士兵的。

關於巴勒斯坦人,我和你的看法完全一致。那簡直就是一個他媽的培育恐怖分子的大本營。所以我們才試圖把自由帶給所有阿拉伯國家。

可是你不能從出賣那個地區唯一的一個運轉中的民主政權開始做起。”

喬伊欣賞喬納森,不僅僅因為他的酷勁兒,還因為他自信不必為了保持這股酷勁兒而去裝傻。他似乎成功地證明了做個聰明人也可以夠酷,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嘿,”為了轉換話題,喬伊說,“你仍然邀請我去你家過感恩節嗎?”

“邀請?現在你被雙倍邀請了。我們家不是那種討厭猶太人的猶太家庭。我的父母非常,非常喜歡猶太人。他們會為你鋪上紅地毯的。”

第二天下午,喬伊獨自待在宿舍裏,因還沒有去打那個他承諾會打給康妮讓她去看醫生的電話而心情沉重。他不知不覺打開了喬納森的電腦,在裏麵搜索他姐姐詹娜的照片。他認為如果他直接去看那些喬納森反正已給他看過的家庭照,那麽他的行為就算不得窺探。喬納森對他的猶太血統所表現出的激動似乎讓他相信,他的姐姐詹娜也會同樣熱情地歡迎他。他把她最勾人的兩張照片複製到自己的硬盤裏,並改掉文件擴展名,以使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都無法找到它們,這樣一來,在給康妮打那通令人生畏的電話之前,他就可以想著某個可替換康妮的具體人選。

到目前為止,學校女生的情況並不令人滿意。和康妮不同,他在弗吉尼亞大學見到的那些真正有吸引力的女孩似乎都被噴上了一層特氟龍,總是懷疑他的動機。即便是那些最漂亮的女孩,也化過濃的妝,穿過於正式的衣服,連觀看騎士隊比賽都要盛裝打扮,就好像那是肯塔基賽馬會一樣。沒錯,某些二流水準的女孩在派對上喝醉酒之後也會讓他明白,他是個有機會和她們親熱一番的男孩。但是,無論如何,因為他是個膽小鬼或因為他討厭在音樂聲中嚷嚷著說話也好,因為他自視過高或因為他無法對喝醉酒的女孩變得多麽愚蠢和討厭視而不見也罷,他很快就對這些派對和這樣的豔遇抱有偏見,認定自己更願意和男孩們一起消磨時間。

他拿著手機坐了很長時間,差不多有半個小時,窗外的天越來越陰沉,似乎快要下雨。他等了太久,且處於如此不情願的麻木狀態當中,當他的拇指,以它自己的意誌,摁下代表康妮號碼的那個快捷鍵,鈴聲推動他采取行動的時候,感覺幾乎就像是禪箭一般。

“嗨!”話筒裏她歡快的聲音與平日無異,他意識到他一直在想念這個聲音,“你在哪裏?”

“在宿舍。”

“你那裏天氣怎麽樣?”

“我說不好。有點陰。”

“老天,今早這裏下雪了。已經是冬天了。”

“是的,聽我說,”他說,“你好嗎?”

“我?”她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驚訝,“我很好。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不過我正在習慣這樣的想念。”

“抱歉這麽長時間沒有給你打電話。”

“沒關係。我喜歡和你說話,不過我也理解,為什麽我們需要更有紀律。我正在填寫因弗山社區學院的申請表,還報名參加十二月的SAT考試,像你建議的那樣。”

“我建議你參加這個考試了嗎?”

“如果我想在秋季進入真正的大學,像你說的那樣,那我就需要參加這個考試。我買了本備考書。打算每天花三個小時來學習。”

“所以說,你真的沒事。”

“沒事!你怎麽樣?”

喬伊吃力地想把卡羅爾對康妮的描述和後者現在聽上去是多麽清醒而鎮定協調起來。“我昨晚和你媽媽通電話了。”他說。

“我知道。她告訴我了。”

“她說她懷孕了?”

“是啊,家有喜事。我想可能是對雙胞胎。”

“真的?為什麽?”

“我不知道。隻是我的感覺。從某種角度來說,那將會是極其可怕的。”

“我們的整個對話其實相當怪異。”

“我說過她了,”康妮說,“她不會再給你打電話了。如果她打了,告訴我,我會讓這件事停止。”

“她說你非常抑鬱。”喬伊脫口而出。

電話那端突然沉默了,一種康妮才能製造出的黑洞式的沉默。

“她說你整天睡覺,不好好吃飯,”喬伊說,“聽上去她很擔心你。”

又一陣沉默之後,她說:“我稍稍抑鬱了一陣子。可這不關卡羅爾的事。現在我好多了。”

“可是,你或許需要吃點兒抗抑鬱的藥什麽的?”

“不需要,我好多了。”

“好的,那太好了。”喬伊說,盡管他覺得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其實一點兒也不好——她病態的軟弱和依賴原本或許還能提供給他一條可行的逃脫路線。

“那麽你在和其他女孩上床嗎?”康妮說,“我以為這或許是你不打電話的原因。”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

“如果你有,我也不介意。上個月我就想告訴你這個。你是個男人,你有需要。我沒指望你像個僧侶一樣生活。那隻是性,誰會在乎呢?”

“嗯,你也一樣。”他感激地說,在這裏覺察到另一條可能的逃脫路線。

“可那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康妮說,“沒有人像你那樣看我。男人們的眼裏完全沒有我。”

“我一點兒也不相信。”

“真的,這是事實。有時在餐廳我試著友好些,甚至輕佻些。可是就好像沒人看得見我一樣。反正我也不在乎。我隻想要你。我猜他們感覺到了這點。”

“我也想要你。”他發覺自己開始小聲說話,違反了他為自己設定的某種安全準則。

“我知道,”她說,“可是男人們不一樣,這就是我想說的。你應該覺得你是自由的。”

“其實這陣子我經常**。”

“我也是。連續幾個小時。有些日子,那是我唯一想做的事。這或許就是卡羅爾覺得我抑鬱的原因。”

“可或許你真的很抑鬱?”

“沒有,我隻是喜歡一次次地。我想著你,然後。我繼續想著你,然後又一次。就是這麽回事。”

很快對話發展成了電話。自從過了最開始那段偷偷摸摸、各自在臥室裏對著電話細聲低語的日子,他們就再沒有這樣做過了。而過了這麽久之後,電話變得有趣了很多,因為他們現在知道如何和對方說話了。同時,那感覺就像是他們之前從沒有做過愛一樣——這是個巨大的變化。

“我希望我可以把它從你的手指上舔掉。”他們結束之後,康妮說。

“我在替你舔。”喬伊說。

“感覺真好。替我舔吧。味道好嗎?”

“好。”

“我發誓我的嘴巴能嚐到它的味道。”

“我也能嚐到你的味道。”

“哦,寶貝。”

這立刻導致了又一輪的電話,更加緊張的一輪,因為喬納森快要下課了,他或許很快就會回來。

“我的寶貝,”康妮說,“哦,我的寶貝。我的寶貝,我的寶貝,我的寶貝。”

再次的時候,喬伊相信他和康妮正一起待在巴瑞耶街她的臥室裏,他弓起的脊背和她弓起的脊背,他小小的胸脯和她小小的胸脯。

他們躺著,同步對著話筒喘氣。昨晚,他告訴卡羅爾,是她,而非他,應該對現在的這個康妮負責,他錯了。此刻他能在體內感覺到,他們是如何將彼此塑造成了今天的樣子。

“你媽媽希望我回去和你們一起過感恩節。”過了一會兒,他說。

“你不必這麽做,”她說,“說好的,我們要試著分開九個月。”

“沒錯,可是卡羅爾為這個抱怨了半天。”

“那是她做事的方式。她就是個八婆。不過我已經說過她了,不會再有這樣的事。”

“所以我回不回去你都無所謂?”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感恩節和我想要的毫無關係。”

他原本希望——內中原因自相矛盾、相互對立——康妮會和卡羅爾站在一起,催促他回去過節。一方麵,他渴望見到她、和她,另一方麵,他又急於挑她的錯,那樣他就可以有所抵抗,有分開的理由。

而她現在的做法,她的冷靜和清晰,把他在最近幾個星期裏已經解開一半的鉤又重新扣上了。扣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實。

“我或許應該掛電話了,”他說,“喬納森快回來了。”

“好的。”康妮說,放他走人。

他們的對話和他的期待是如此大相徑庭,以至於他甚至記不起他原本期待什麽。他從床上起來——就像從現實世界的一個蟲洞裏探出頭來,心怦怦地跳著,視野也改變了——然後在圖帕克和娜塔莉?波特曼的共同注視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他向來很喜歡康妮。向來。那麽,為什麽此刻,為什麽在所有不恰當時機當中的此刻,他仿佛第一次,會被真的喜歡她這樣一股巨大的暗潮攫住?在和她睡了好幾年之後,在對她心懷溫柔和關切了好幾年之後,他怎麽可能直到現在才被卷入如此沉重的愛情浪潮?才感到和她有著如此可怕的重大聯係?為什麽是現在?

這不可能,不可能,他知道這不可能。他在他的電腦前坐下來,準備看喬納森的姐姐的照片,試著重新建立起一些秩序。幸運的是,他還沒來得及把文件擴展名改回JPG,喬納森就回來了,他這才沒被當場抓住。

“我的兄弟,我的猶太兄弟,”他說,像中彈的傷員一樣倒在他的床上,“幹什麽呢?”

“沒什麽。”喬伊說,匆忙關閉了圖片窗口。

“哇,老天,房間裏有股氯的味道?你去遊泳了,還是怎麽了?”

就在那一刻,喬伊幾乎想把一切,把他和康妮到目前為止發生的整個故事都告訴他的室友。但是,他剛剛去過的那個夢之國,那個水乳交融的地下世界,在喬納森這個男室友出現之後,正迅速地隱退而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笑著說。

“開扇窗,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是說,我的確喜歡你,可我還沒準備好喜歡到這個程度。”

喬伊認真對待了喬納森的抱怨,他確實打開了窗戶。第二天他又打給了康妮,兩天後又打。他悄悄地將他反對頻繁通話的理智論證擱置一旁,滿懷感激地用電話代替了科學圖書館裏的孤獨**,在現在的他看來,那樣的**是可恥的失常行為,不堪回首。他成功地說服了自己,隻要他們避開那些日常話題,隻是說性,那麽鑽嚴格禁止過多聯係的原則中的這個空子並無大礙。然而,隨著他們繼續鑽這個空子,十月變成十一月,白天越來越短,他逐漸意識到,聽到康妮終於一一說出他們之前做過的事和她想象中他們以後會做的事,這讓他們的聯係變得愈來愈深刻和真實。這樣的深化有些奇怪,因為他們所做的不過是幫助對方。但事後想來,他覺得,在聖保羅的時候,康妮的沉默似乎形成了某種保護性的障礙,使得他們的關係具備了政治家們所說的可抵賴性。而現在,性被她用語言——用她可以大聲說出口的話——完整地表達出來,這讓她,作為一個人,在他眼中變得更加真實了。他們兩個再也不能假裝他們隻是不假思索地默默按著自己的意願行事的年輕動物。語言使一切變得不再那麽安全,語言沒有限度,語言構成了它們自己的世界。一天下午,如康妮所描述的那樣,她的**興奮起來,變到八英寸那麽長,像一支突出的柔軟鉛筆,她用它輕輕地分開他的唇,讓自己一直進入到那個通道的最底端。

另外一天,在她的鼓勵下,喬伊向她描述了,當她的糞便從肛門滑落到他張開的嘴巴裏時,它們那光滑溫暖的幹淨感覺,而且,因為這些隻是話語而已,它們的味道就像上好的黑巧克力。隻要她在他的耳邊說著話,鼓勵他,他便對什麽都不感到羞恥。每周他都要返回這個蟲洞三或四次甚至五次,消失在他們兩人創造出的這個世界裏,然後再度出現,關上窗戶,去餐廳或者下樓來到宿舍休息室,輕鬆扮演著大學生活要求他扮演的那種膚淺而和藹的大學生角色。

就像康妮說過的,這不過是性而已。在喬伊和喬納森驅車前往諾瓦過感恩節的路上,他一直想著康妮給他的許可——他可以和其他人上床。他們坐在喬納森的路虎車裏,這輛車是他收到的一件高中畢業禮物,現在一般停在校外,公然反抗著學校不許一年級新生擁有汽車的規定。在喬伊來自電影和書本的印象裏,大學生們在感恩節期間放鬆的時候,可能會很快發生很多故事。整個秋天,他都留意著沒有向喬納森提出任何關於他姐姐詹娜的問題,在他看來,過早地讓喬納森起疑心,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然而一旦他在路虎車裏提起了詹娜,他發現他之前的小心都白費了。喬納森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說道:

“她有個非常嚴肅的男朋友。”

“必然的。”

“哦,不對,抱歉,我說錯了。我應該說,關於這個男朋友,她非常嚴肅,那小子事實上很好笑,是個一級渾蛋。我就不問你為什麽問起我姐姐了,那樣會侮辱我的智商。”

“我隻是禮節性地問問。”喬伊說。

“哈—哈,有意思的是,等她終於離家去上大學的時候,我才發現哪些人是我真正的朋友,哪些人則完全是奔著她來我家玩的。結果是,他們占到了差不多一半的比例。”

“我也有過同樣的問題,不過不是因為我的姐姐,”想到傑西卡,喬伊笑了,“對我來說,那是桌上足球、冷藏啤酒桶和氣墊曲棍球。”

在公路旅行的自由氣氛中,他繼續說了下去,向喬納森吐露了他高中最後兩年的生活狀況。喬納森認真地聽著,不過似乎隻對故事的一部分感興趣,即他和他的女朋友同居的那部分。

“這個人現在在哪裏呢?”他問道。

“在聖保羅。她仍舊待在家裏。”

“了不起,”喬納森說,深感震驚,“可是,等等。猶太贖罪日那天,凱西看到進了我們宿舍的那個女孩——那不是她,對嗎?”

“其實,那就是她,”喬伊說,“我們已經分手了,可我們稍稍開了一點小小的倒車。”

“你這個他媽的小騙子!你告訴我那不過是你的一次豔遇。”

“我沒那麽說。我隻是說我不想談論那件事。”

“你誤導我,讓我相信那是一次豔遇。我無法相信,你竟然特意挑我不在宿舍的時候讓她過來。”

“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開倒車了。現在我們又分手了。”

“來真格的嗎?你不和她通電話?”

“隻是極偶爾的。她非常抑鬱。”

“原來你是這樣一個狡猾的小騙子,令我難忘。”

“我不是騙子。”喬伊說。

“騙子都這麽說。你電腦裏有她的照片嗎?”

“沒有。”喬伊撒謊了。

“喬伊,神秘的種馬,”喬納森說,“喬伊,逃避的男人。該死的,我現在更明白你是個怎樣的人了。”

“好吧,可我仍然是猶太人,所以你仍然得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