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四(4)
“我對看著你們倆談論這些細節感興趣。”卡茨說。
“好吧,簡單來說,MTR會有這樣的惡名,原因就在於大多數地麵權所有者不堅持要求正確複植。煤炭公司在行使它的礦業權挖開山脈之前,不得不發行一種直到土地複原才可得到償還的債券。問題是,地麵權所有者總是對那些貧瘠單一、容易下沉的草場感到滿足,總是希望會有某個開發商出現,在那些草場上修建豪華的公寓大廈——盡管它們地處偏遠。而事實是,如果複植做得好,你完全可以得到一片非常茂密且物種豐富的森林。鋪上四英尺而非通常的十八英寸厚的表層土和風化砂岩。注意不要把表層土壓得過實。然後,在恰當的季節種上比例搭配恰當的速生樹種和慢生樹種。我們有證據顯示,這樣的森林或許比被它們替換掉的再生林要更為適合蔚藍鶯鳥群。所以,我們的計劃不僅僅關乎保護蔚藍鶯,它還是一種對如何把事情做對的示範,但主流環保組織不想談論如何把事情做對,因為如果把事情做對就會使煤炭公司看上去沒那麽壞,而MTR也會在政策上變得更加可行。所以現在,我們找不到任何外來的資金援助,公共輿論也完全站在我們的對立麵。”
“可是,如果獨家做下去的話,”拉麗莎說,“我們要麽就隻能建設一個小太多的公園,小得不足以成為蔚藍鶯的棲息地,要麽就要對煤炭公司作出過多妥協。”
“那樣的話,可就真有些邪惡了。”沃爾特說。
“所以我們不能太多地去過問黑文先生的資金情況。”
“聽上去你們手頭的麻煩可真是不少,”卡茨說,“我要是一個億萬富翁,馬上就掏出我的支票簿。”
“可是還有更糟的事。”拉麗莎說,眼裏閃著一種奇怪的光。
“你聽煩了嗎?”沃爾特說。
“一點兒也不,”卡茨道,“老實說,我對這樣的智力刺激還有些如饑似渴呢。”
“好吧,問題是,很不幸,維恩事實上還有其他動機。”
“有錢人就像小嬰兒,”拉麗莎說,“像他媽的小嬰兒。”
“再說一遍。”卡茨說。
“說什麽?”
“他媽的。我喜歡你的發音方式。”
她臉紅了;卡茨先生終於和她接上話了。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她高興地為他說著,“我過去在自然保護協會工作,每次我們開年會,那些有錢人願意出兩萬美金買一桌菜肴的前提就是,在晚宴結束時必須要拿到他們的禮品袋才行。那些禮品袋裏裝的都是些其他人捐獻的毫無用處的垃圾貨,可是如果他們拿不到禮品袋,第二年他們就不會捐那兩萬美金。”
“你要向我保證,”沃爾特對卡茨說,“你不會把我將要告訴你的事告訴其他任何人。”
“好的,我保證。”
關於蔚藍山基金的構想,沃爾特說,是在二○○一年春天形成的,當時維恩?黑文正在華盛頓參與副總統那個臭名昭著的能源顧問小組,迪克?切尼目前還在違反《信息自由法案》,用納稅人的美金來保護這個小組的參與者名單不被披露。某天晚上,顧問了整整一天之後,大家在啜飲雞尾酒的時候,維恩和納爾多內能源及布拉斯科的總裁聊了起來,並就蔚藍鶯保護區這件事探了探他們的口氣。一旦讓他們相信他不是在說著玩——他確實打算拯救一種不適合被獵捕的鳥——三人立刻就一些原則問題達成了共識:維恩將采購一大片土地,這塊地的中心部位可以接受山頂剝離開采,但之後必須得到複原並永遠成為荒野林地。沃爾特在接受基金執行官這個職務的時候就已經了解了上述協議。但他不曾了解的是——直到最近才發現——就在二○○一年的那同一個星期裏,副總統私底下向維恩?黑文提起,總統打算在相關政策和稅法方麵作出一定調整,使阿巴拉契亞山區的天然氣開發從經濟角度變得可行。於是維恩著手買入了大批土地的礦業權,不僅僅是在懷俄明縣,還包括西弗吉尼亞州的其他好幾處要麽不含煤、要麽已經被開采過了的土地。如果維恩無法聲稱他是在為蔚藍山基金的潛在保護區作萬全準備,沃爾特說,這樣大手筆地買入似乎無價值的礦業權原本會招來懷疑。
“長話短說,”拉麗莎說,“他在利用我們為他打掩護。”
“當然了,也要記住,”沃爾特說,“維恩確實喜歡鳥,也確實在為保護蔚藍鶯做一些好事。”
“隻不過他同時還想要他的小禮品袋。”拉麗莎說。
“事實上,他這個禮品袋並不小,”沃爾特說,“多數內情還未曝光,所以你可能還沒有聽說,可是西弗吉尼亞就要開始被大挖特挖了。我們原本以為已經被永久保護起來的幾十萬英畝土地,現在,就在我們坐在這裏的同時,正在遭受破壞。就分割土地和破壞自然而言,這和煤炭工業做過的所有事一樣惡劣。如果你擁有礦業權,你就可以采用他媽的任何手段來行使你的權利,哪怕是在公共的土地上。到處都是新修的道路,成千上萬的鑽頭,機器沒日沒夜地轟鳴,通宵亮著大燈。”
“而與此同時,你老板手頭的礦業權突然就大大地升值了。”卡茨說。
“完全正確。”
“那麽,他現在正在把假裝為你買的土地賣掉嗎?”
“一部分,是的。”
“難以置信。”
“當然,他仍然在花大量的錢。他也將采取措施,在他仍擁有礦業權的地方減輕開采造成的影響。可是他又不得不賣掉很多礦業權,來支付我們原本希望,如果公眾輿論得以向我們這邊傾斜的話,不需要去支付的巨額費用。重點是,他從來都沒有打算要給基金投入我原以為的那麽大數額的資金。”
“換句話說,你被玩了。”
“我被玩了,有那麽一點兒。我們仍然可以得到蔚藍鶯公園,但我確實被玩了。請千萬不要向任何人提起關於此事的任何信息。”
“那麽,這意味著什麽呢?”卡茨說,“我是說,除了證明我剛說過的,
隻要是布什的朋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意味著我和沃爾特成了流氓雇員了。”拉麗莎說,眼裏閃著她特有的那種奇怪的光。
“不是流氓,”沃爾特立刻糾正道,“不要說流氓。我們不是流氓。”
“不,事實上,我們相當流氓。”
“我也喜歡你說‘流氓’的方式。”卡茨對她說。
“我們仍然很喜歡維恩,”沃爾特說,“維恩是那種獨一無二的人。
隻不過我們覺得,既然他沒有完全對我們說實話,那我們也不需要完全對他說實話。”
“我們有地圖和圖表要給你看。”拉麗莎說,在她的公文包裏搜尋著。
漫步者酒吧裏的人多了起來,貨車司機和來自街角那家警察分局的警察坐滿了餐桌,把吧台也圍了起來。窗外,在二月下午持久的暮冬光線下,周五的交通堵塞了街道。此刻,在一個平行的宇宙裏,非現實的模糊世界中,卡茨正置身於懷特街那座大樓的房頂上,心懷鬼胎地和誘人的凱特琳調著情。現在看來,似乎不值得為她費那個事了。
盡管是個不那麽關注自然的人,可卡茨還是忍不住忌妒沃爾特有膽量挑戰布什的私交好友,並試圖在他們的遊戲裏打敗他們。這和製造音樂口香糖或為無聊人修建平台相比,似乎要更有趣。
“當初我會接受這個工作,”沃爾特說,“是因為我晚上睡不著。我無法忍受這個國家正在發生的事。克林頓在環保方麵毫無建樹。完全是他媽的負成就。克林頓就想讓所有人都跟著弗利特伍德?麥克樂隊一起狂歡。‘不要停止為明天著想’?狗屎!不為明天著想恰恰就是他在環保方麵所做的事。而戈爾是隻軟腳蟹,不敢高舉他的環保綠旗,好心腸到不敢在佛羅裏達玩手段。本來隻要我還待在聖保羅,我就覺得還能湊合過,可是自然保護協會的工作要求我開著車滿世界不停地跑,每次經過市區的時候,我的臉就像被潑了酸液一樣難受。不光是農業產業化的問題,還有無計劃的城市擴建、擴建、再擴建。最糟糕的是低密度開發。到處都是SUV,到處都是雪地車,到處都是水上摩托艇,到處都是全地形車,到處都是占地兩英畝的大草坪。那些綠油油、品種單一、被灌滿化學農藥的活見鬼的大草坪。”
“這是一些地圖。”拉麗莎說。
“對,這些顯示了土地的分割狀況,”沃爾特說著,遞給卡茨兩張過塑的地圖,“這張是一九○○年未受幹擾的棲息地分布圖,這張是二○○○年的。”
“經濟大發展就是會有這樣的副作用。”卡茨說。
“可是發展的方式是如此愚昧,”沃爾特說,“如果土地沒有遭受如此嚴重的分割,我們或許還可以為其他物種留出足夠的生存空間。”
“確實是個美好的假想。”卡茨說。事後他才意識到,他的老友不可避免地會成為這種拿著過塑文件到處跑的人。但他仍感到驚訝,過去的兩年裏沃爾特竟然會變成一個如此憤怒的怪人。
“這就是讓我徹夜難眠的事情,”沃爾特說,“這樣的分割。因為到處都麵臨著同樣的問題。這就好比互聯網,或者有線電視網——從來沒有任何中心,也沒有什麽共識,隻有無窮無盡的小小嘈雜聲。我們從未坐下來進行任何形式的持續對話,隻有廉價的垃圾信息和無益的盲目發展。所有真實的、可靠的、誠實的東西都正在消失。無論是從知識還是文化的角度來看,我們都隻是像台球一樣隨意反彈跳躍,對恰巧出現的那個最新刺激作出反應。”
“互聯網上有些相當不錯的黃片,”卡茨說,“至少有人是這麽告訴我的。”
“我在明尼蘇達沒能取得什麽係統性的成績。我們僅僅聚集起一小片一小片的自然美景。有近六百種鳥類在北美繁殖,當中或許有三分之一正因土地分割而受到生存威脅。維恩的構想是,如果有兩百個非常富有的人士,每人挑選一種鳥,並努力阻止它們的棲息地被分割,那麽我們或許能夠拯救所有的鳥類。”
“蔚藍鶯是一種非常挑剔的小鳥。”拉麗莎說。
“它們在成熟的落葉林的樹頂繁殖,”沃爾特說,“然後,一旦小鳥會飛了,一家子出於安全考慮就會搬到大樹下麵的灌木叢裏生活。可是原始森林都已被砍伐,成了木材或者木炭,再生林不僅無法提供合適的樹下灌木叢,而且還被道路、農場、供拍賣的地塊和煤礦場分割得支離破碎,這就使蔚藍鶯很容易受到貓、浣熊和烏鴉的攻擊。”
“所以,在你還沒來得及認識它的時候,就已經沒有蔚藍鶯了。”
拉麗莎說。
“聽上去確實有些慘,”卡茨說,“但那不過是一種鳥罷了。”
“每個物種都擁有不可被剝奪的持續存在的權利。”沃爾特說。
“是,當然。我隻是在試著弄明白這一切由何而生。我記得上大學的時候你可沒有這麽關心鳥類。那時候,就我的回憶,你更關注人口過剩和限製增長。”
沃爾特和拉麗莎再次交換了幾下眼神。
“人口過剩就是我們想請你幫忙一起去努力解決的問題。”拉麗莎說。
卡茨笑了。“這方麵我已經作出我所能作出的最大貢獻了。”
沃爾特翻查著一些過塑的圖表。“我開始往後推想,”他說,“因為我還是睡不著。你記得亞裏士多德和他的四因說嗎?動力因、形式因、目的因?那麽,在自己的巢穴裏遭到烏鴉和流浪貓的捕食是蔚藍鶯數量減少的動力因,而棲息地被分割是其形式因。可是目的因是什麽呢?
這個目的因就是我們麵臨的幾乎一切問題的根源所在,那就是這地球上的人太他媽的多了。我們在南美的時候,這點顯得尤為清晰。沒錯,人均消耗量是在增長。沒錯,中國人是在非法地耗盡他們的資源。但真正的問題是人口壓力。每家平均有六個孩子和每家平均有一個半孩子之間區別甚大。人們不顧一切想要喂飽那擁有無窮智慧的教皇讓他們生育的孩子,於是他們大肆破壞環境。”
“你應該和我們一起去南美看看,”拉麗莎說,“開車沿著那些小路行駛,到處都是破爛引擎排出的可怕廢氣和過於便宜的汽油,山坡都光禿禿的,每家都有八到十個孩子,真是看得人心裏難受。你以後有機會應該和我們一起去看看,看看你會不會喜歡在那裏的所見所聞。而這很快就會發展成你身邊的一個威脅。”
狂想家,卡茨想著。性感的小狂想家。
沃爾特遞給他一張過塑的柱狀圖。“單單在美國,”他說,“在未來的四十年當中,人口就會有百分之五十的增長。想想遠郊區已經有多麽擁擠,想想現在的交通狀況和城市擴建,想想環境惡化和對外國石油的依賴。然後,假如,再加上百分之五十的人口。這還僅僅是美國,理論上講,美國是能夠供養更多人口的。然後再想想全球的碳排放量,非洲的種族滅絕和饑荒,阿拉伯世界無路可走的下層激進階級,海洋漁業的過度捕撈,以色列人的非法定居,擁有核武器的巴基斯坦的一億窮人:如果人口能少一些,那麽世界上幾乎所有問題都能得到解決,或至少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緩解。然而,”他又遞給卡茨一張圖表,“到二○五○年,地球上會再增加三十億人口。換句話說,當你我往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籌款箱裏放入硬幣的時候,我們的人口卻要增加等同於目前世界總人口的數目。在保護自然和維持某種像樣的生活質量方麵,我們現在可能做的為數不多的努力必然會完全被人口的增長抵消,因為,盡管人們可以改變消費習慣——這需要時間和努力,但終究是可以做到的——但如果人口持續增長,無論我們做什麽都將於事無補。
然而沒有人公開討論這個問題。這就像房間裏的大象,它正在毀滅我們。”
“這些聽上去就熟悉多了,”卡茨說,“我想起了我們以前一些相當長的討論。”
“上大學的時候,我確實非常關注人口過剩問題。可是現在,你知道,我自己也進行了一些繁殖。”
理查德抬抬眉毛。把繁殖這個詞用在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身上,這是個有趣的說法。
“文化領域在十年代發生了一個大的變化,”沃爾特說,“以我個人的情況來看,我想我就是這個變化中的一部分。七十年代,人口過剩毫無疑問是大眾談論的話題之一,你知道,我們有保羅?埃爾利希,有羅馬俱樂部,還有人口零增長。然後,突然間一切都不見了。
這個話題變得說不出口。部分原因在於綠色革命,你知道的,饑荒依舊存在,可是沒那麽嚴重了。接著,人口控製在政治上變得聲名狼藉,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英迪拉?甘地推行的強製絕育以及美國的人口零增長政策都被扣上了本土主義和種族主義的帽子。自由主義者們害怕了,不再開口。甚至連塞拉俱樂部也害怕了。保守派,當然了,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在乎這個,因為他們的整個意識形態就是隻關注自私的短期利益和上帝的計劃什麽的。結果,人口問題就成了這麽一種癌症,你知道,它正在你體內生長,可你決定不去正視它。”
“那這個和你的蔚藍鶯有什麽關係呢?”卡茨說。
“息息相關。”拉麗莎說。
“如我所說,”沃爾特說,“基金的使命是保證蔚藍鶯不會滅絕,我們決定對此作出我們自己的解讀。我們不斷把問題往回推,往回推。
終於,我們得出結論,在二○○四年,我們的目的因,或者說不動的推動者,就在於談論遏製人口增長這件事現在變得完全不受歡迎和不夠酷了。”
“於是我問沃爾特,”拉麗莎說,“誰是你認識的最酷的人?”
卡茨笑了,連連搖頭。“哦,不,不,不敢當。”
“聽我說,理查德,”沃爾特說,“保守派贏了。他們把民主黨變成了一個中右的黨派。在每一場職業棒球大聯盟的比賽上,他們都讓全國高唱‘上帝保佑美利堅’,格外強調上帝。他們在他媽的每條戰線上都打了勝仗,可尤其重要的是在文化上,且尤其是在生育文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