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四(3)

“為了一個我誤以為是個人物的南美小妞。”

“我還以為那都是名氣惹的禍呢,”沃爾特說,“‘名氣讓人把所有事都做過頭’,我記得我們以前討論過這個。”

“哦,那幸運的是,我已經不需要再處理這方麵的問題了。我已經下車了。”

“什麽意思?”

“我又開始給人修平台了。”

“平台?你在開玩笑吧?這太離譜了!你應該在那裏破壞酒店房間,錄製你那些最不討人喜歡、讓大家都去見鬼的歌曲才對。”

“這個提議沒什麽勁,老兄。我在做唯一一件我認為值得去做的工作。”

“可這是多大的浪費!”

“小心你的話。你可能會讓我不高興。”

“說真的,理查德,你是個了不起的天才。你不能因為大家湊巧喜歡你的一張專輯就收手不做了。”

“‘了不起的天才’,這像是在說某個玩三連棋的高手,我們這會兒聊的可是流行音樂。”

“哇,哇,哇,”沃爾特說,“我可真沒料到會聽到這個消息。我以為你就要完成另一張專輯了,同時在為下一次巡演作準備。要是我知道你在修平台,我會早點打電話給你。我就是不想打攪你。”

“你永遠不需要擔心這個。”

“可是,我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以為你忙著呢。”

“是我的錯,”卡茨說,“你們過得怎麽樣?一切都好嗎?”

“還行吧。你知道我們搬到華盛頓了,對吧?”

卡茨閉上眼,調動起他的神經細胞來找出能確認這點的相關記憶。

“是的,”他說,“我想我知道這個。”

“哦,事實上,後來事情變得有些複雜了。其實這就是我打電話的原因。我有個提議給你。明天下午你有時間嗎?下午晚些時候?”

“下午恐怕不行,上午怎麽樣?”

沃爾特解釋說他中午要和小羅伯特?肯尼迪見麵,而晚上要趕回華盛頓,周六一早則要飛往得克薩斯。“其實我們現在就可以聊聊,”沃爾特說,“不過我的助手真的很想見見你。她就是以後要和你一起工作的人,所以我還是不要提前告訴你什麽為好,免得搶了她的風頭。”

“你的助手?”卡茨說。

“拉麗莎。她非常年輕,非常優秀。其實,她就住在我們樓上。我想你會非常喜歡她的。”

沃爾特聲音中的明快和興奮,以及他說到“其實”這個字眼時流露出的一絲絲愧疚或者激動,並未能逃脫卡茨的注意。

“拉麗莎,”他說,“這是個什麽名字?”

“印度人的名字。這是孟加拉語。她是在密蘇裏長大的。她真的很漂亮。”

“明白了。那麽她給我的提議是關於什麽的呢?”

“拯救地球。”

“明白了。”

卡茨懷疑沃爾特在故意把這個拉麗莎當誘餌,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被沃爾特認為這麽容易被操控,他有些惱火。不過,他知道沃爾特不是那種會隨便說女人非常漂亮的人,所以他還是被操控了,他的好奇心太盛。

“我看能不能調整一下我明天下午的安排吧。”他說。

“太好了。”沃爾特說。

該來的總會來,而不該來的永遠都不會來。照卡茨的經驗,讓女人等等通常都沒什麽大不了。他打電話到懷特街告訴紮克利,和凱特琳的見麵不得不延後了。

第二天下午,三點十五,僅僅遲到了十五分鍾的卡茨走進漫步者酒吧,看到沃爾特和那個印度小妞坐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子旁。還沒走到那張桌子跟前,他就已經知道自己和這個印度小妞之間沒有任何機會。女人的身體語言裏有十八個詞代表了可得手和順從的意思,而拉麗莎此刻正一次性地在沃爾特身上使用當中的十二個。她活脫脫是“洗耳恭聽”這個成語的寫照。當沃爾特起身擁抱卡茨的時候,女孩的眼睛依舊盯著沃爾特;宇宙還真是起了一個奇異的變化。卡茨還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啟動了性感模式的沃爾特,一個讓漂亮女孩目不轉睛的沃爾特。人屆中年的他塊頭稍稍大了一些,肩膀比以前寬了,胸部也比以前厚實了,穿著一套帥氣的深色西服。“理查德,拉麗莎。”他為兩人介紹道。

“很高興見到你。”拉麗莎說,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沒有接著說自己如何如何榮幸,如何如何激動,也沒有說她是多麽忠實的歌迷。

卡茨一屁股坐進椅子裏,感覺自己像個當胸挨了一拳的傻瓜,他痛苦地意識到,和他一向對自己說的那些謊言相反,事實並不是:雖然他們是老友,他卻還是想要沃爾特的女人,而是:恰恰因為他們是老友,所以他才想要沃爾特的女人。兩年來,他一直很討厭歌迷們的公開示好,可現在他卻突然為沒有從拉麗莎那裏收到任何這樣的示好而感到失望,就因為她看著沃爾特的方式。她膚色偏深,是圓潤和苗條這兩種特質的混合體:眼睛圓圓的,臉圓圓的,胸部圓圓的;脖子和胳膊卻很修長。毫無疑問的B+,如果她願意再使把勁給自己加分,可以到達A。卡茨用手捋捋頭發,拂掉一些釜山板材的碎屑。而他的老朋友兼老對手,正因為再次見到他而沉浸在一種純粹的喜悅當中。

“最近怎麽樣?”他說。

“哦,發生了很多事,”沃爾特說,“從何說起呢?”

“順便說句,不錯的西服。你看上去很精神。”

“是嗎?你喜歡它?”沃爾特低頭看看自己,“拉麗莎讓我買的。”

“我不斷告訴他,他的衣服糟透了,”女孩說,“他十年裏沒買過一套新西服!”

她微微帶一點次大陸口音,擲地有聲,不拖泥帶水,聽上去就好像她擁有沃爾特似的。要不是她的身體語言表達出強烈的討好他的願望,卡茨會以為她已經得到他了。

“你看上去也不錯。”沃爾特說。

“謝謝你撒謊。”

“不,我沒說謊,確實不錯,有幾分基斯?理查茲的影子。”

“哦,現在咱們在說老實話了。基斯?理查茲看上去像一匹戴著外婆帽的狼。就他那個頭巾?”

沃爾特問拉麗莎的看法:“你覺得理查德看上去像個老奶奶嗎?”

“不像”裏麵的O音被發得圓潤簡潔。

“你們現在住在華盛頓。”卡茨說。

“是,情況有點兒奇怪。”沃爾特說,“我現在為一個名叫維恩?黑文的人工作,他的公司總部在休斯敦,是一個石油加天然氣大佬。他的嶽父是個守舊派的共和黨人,為尼克鬆、福特及裏根政府都效過力,給女兒留下了一棟位於喬治城的宅邸,但他們幾乎用不到它。維恩創辦基金的時候,將相關辦公室安排在了一層,並且以低於市價的價格把二樓和三樓賣給了我和帕蒂。另外頂樓還有個給傭人住的小公寓,拉麗莎目前就住在那裏。”

“我現在擁有全華盛頓第三方便的上下班交通,”拉麗莎說,“沃爾特就更方便了,比總統還省事。我們共用一間廚房。”

“聽上去挺愜意。”卡茨說,意味深長地看了沃爾特一眼,後者卻似乎絲毫沒有覺察,“你說的是什麽基金?”

“我想我們上次通話的時候,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有陣子我用了不少毒品,你得把每件事都和我說上至少兩遍才行。”

“是蔚藍山基金,”拉麗莎說,“這是一個全新的對話途徑。都是沃爾特的主意。”

“其實,是維恩的主意,至少一開始是。”

“但是,真正有創意的想法全都出自沃爾特。”拉麗莎向卡茨保證道。

一名女侍(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卡茨早就認識她,她已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為他們點好咖啡,沃爾特開始講述蔚藍山基金的故事。

維恩?黑文,他說,是個非常不一般的人。他和他的太太琪琪是狂熱的鳥類愛好者,而且碰巧也是喬治和勞拉?布什及迪克和琳恩?切尼的私交好友。通過投資得克薩斯州和俄克拉荷馬州的油、氣井,維恩累積起了九位數的財富。他現在上了年紀,和琪琪又沒有孩子,所以他決定將他全部財富的一大半都用來保護一種鳥,蔚藍鶯。這種鳥,沃爾特說,不僅是一種美麗的生物,還是北美洲數量減少最快的一種鳴禽。

“這就是我們的招牌鳥。”拉麗莎說,從她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個小冊子。

封麵上那隻鳥在卡茨看來沒有什麽特別的。淡藍色羽毛,個頭很小,傻乎乎的。“這也就是隻鳥而已。”他說。

“別著急,”拉麗莎說,“不全是鳥的事。比這可要重大得多。你得等等,聽聽沃爾特的遠見。”

遠見!卡茨開始認為,沃爾特安排這次會麵的真實目的,不過是想向老朋友展示,他被一個二十五歲的美女仰慕這一事實。

蔚藍鶯,沃爾特說,隻在成熟的溫帶闊葉林中繁殖,阿巴拉契亞山脈的中部是其重要的棲息地,西弗吉尼亞州南部有數量不小的鳥群分布。而維恩?黑文,憑借其與不可再生能源產業界的緊密聯係,瞅到了和煤炭公司合作、共同為蔚藍鶯及其他受威脅的闊葉林鳥類創建一個廣闊的永久性私人自然保護區的機會。煤炭公司有理由擔心蔚藍鶯很快就會被列入《瀕危物種法案》,而這很可能會威脅他們砍伐森林和炸掉山頂的自由。維恩相信,隻要能讓這些煤炭公司繼續采煤,就可以成功遊說他們保護蔚藍鶯,以保證這種鳥不被列入瀕危鳥類的名單,同時,煤炭公司還可以積累一些他們非常需要的正麵報道。沃爾特就是這樣得到基金執行官這份工作的。他在明尼蘇達為自然保護協會效力期間,和采礦業界建立了很好的關係,而且他對和煤炭公司積極合作抱有極為開放的態度。

“在約見沃爾特之前,黑文先生已經見了六位候選人,”拉麗莎說,“當中有人在麵試才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就當麵起身走了。他們的思想過於保守,而且害怕遭到批評!除了沃爾特,沒人看得出一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人將能獲得怎樣廣闊的前景。”

這樣的稱讚讓沃爾特做起了鬼臉,但顯然他很高興。“那些人已有的工作都比我的好。因此他們要失去的東西也就更多。”

“可是什麽樣的環保主義者才更在意保住自己的工作而非土地呢?”

“這個嘛,不幸的是,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他們有家庭,有責任。”

“可是你也一樣啊!”

“承認吧,老兄,你就是太優秀了。”卡茨說道,語氣並不友好。

他仍然盼望著,當他們起身離開時,他會看到拉麗莎長著一個大屁股,或者兩條粗壯的大腿。

為了保護蔚藍鶯,沃爾特說,蔚藍山基金的目標是在西弗吉尼亞的懷俄明縣營造一處占地一百平方英裏、不通道路的林地,工作人員把這個計劃戲稱為“黑文一百”。圍繞著這一百平方英裏的將是一個更大的“衛生防護帶”,容許打獵和駕車遊玩。為了能負擔起這麽大一塊地的地麵權和礦業權,基金不得不先容許煤炭公司在其幾乎三分之一的土地上通過山頂剝離的方式進行采掘。就是這個可怕的前景嚇走了其他應聘者。從生態角度看,目前通行的山頂剝離開采方式是極不可取的:炸掉脊頂岩石以使下麵的煤層露出,這會使周圍的山穀被碎石填滿,而有著豐富生物資源的溪流將會消失無蹤。但是,沃爾特相信,操作得當的後續複植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減輕對環境的破壞,其效果將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而且,被徹底開采過的土地有這樣一個優勢,那就是沒人會想要把它再次扒開。

卡茨記起來了,痛痛快快地就某個現實問題進行一番討論是他想念沃爾特的原因之一。“可是,難道我們不希望就把煤留在地下嗎?”

他說,“我以為我們不喜歡煤。”

“這個我們下次再詳聊。”沃爾特說。

“關於礦物燃料和核能、風能的關係,沃爾特有一些非常獨到的看法。”拉麗莎說。

“隻說一點就夠了,那就是我們對煤炭采取了現實態度。”沃爾特說。

更令人激動的,他繼續說道,則是基金投放到南美的大量資金,蔚藍鶯和其他很多北美鳴禽一樣,都是在那裏過冬的。安第斯山林區正在以災難性的速度消失,過去兩年裏,沃爾特每個月都去哥倫比亞,大塊大塊地購買土地,並和當地支持生態旅遊的非政府組織協同合作,幫助農民把他們燒柴的火爐換成太陽能或電力取暖裝置。在南半球,一美元還是能做不少事的,泛美蔚藍鶯公園的南美部分已經準備就緒。

“黑文先生原本沒計劃在南美開展任何工作,”拉麗莎說,“在沃爾特向他指出之前,他完全忽略了這一部分。”

“拋開其他不提,”沃爾特說,“我認為創建一個跨越兩大洲的公園將會具備某種教育意義。可以讓大家真正意識到,萬事萬物都是相互聯係的。我們還希望最終能沿著蔚藍鶯的遷徙路線,在得克薩斯和墨西哥創建一些較小的保護區。”

“不錯,”卡茨沒精打采地說,“是個好主意。”

“確實是個好主意。”拉麗莎說,凝視著沃爾特。

“問題是,”沃爾特說,“土地消失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根本不能指望政府來做自然保護工作。政府的問題在於它們是由多數人選舉產生的,而這些人完全不關心什麽生物多樣性。但億萬富翁卻很有可能會在意這點。保證這個星球不被徹底毀掉和他們是利害攸關的,因為他們和他們的子孫後代必定是那些有足夠的錢來享受這個星球的人。維思?黑文會在他位於得克薩斯的林場推進自然保護工作,就是因為他喜歡捕獵大的鳥,觀賞小巧的鳥。個人利益,沒錯,可這完全是件雙贏的好事。要想保留動物的棲息地,把它們從發展的洪流中搶救出來,撬動一些億萬富翁可比教育美國選民要容易得多,因為後者對他們的有線電視、Xbox和寬帶已經滿意得不得了了。”

“而且反正你也不希望三億美國人都跑到你的原始林地上逛悠。”

卡茨說。“沒錯。那樣的話就算不上什麽原始林地了。”

“所以基本上說,你是在告訴我,你已經投靠黑暗勢力了。”

沃爾特笑了。“沒錯。”

“你需要見見黑文先生,”拉麗莎對卡茨說,“他是位很有趣的人物。”

“喬治和迪克的好朋友,這似乎已經把我需要知道的全部信息都告訴我了。”

“不,理查德,不是這樣的,”她說,“這並沒有向你說明全部信息。”

她說“不”時發出的那個迷人的O音讓卡茨想要繼續反駁她。“那個家夥愛打獵,”他說,“他或許還和迪克一起打獵,是嗎?”

“事實上,他有時候確實會和迪克一起打獵,”沃爾特說,“可是黑文家的人會吃掉他們獵到的動物,還會在自己的土地上為野生動物留出生存空間。打獵不是問題。布什夫婦也不是。每次到華盛頓,維恩都會去白宮觀看長角牛橄欖球隊的比賽,中場休息時,他就給勞拉做工作。他已經讓她開始對夏威夷的海鳥感興趣了。我認為我們很快就會看到一些相關的舉措。他和布什夫婦的關係本身並不是問題所在。”

“那麽,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卡茨說。

沃爾特和拉麗莎不安地對視了一眼。

“哦,很多方麵,”沃爾特說,“資金就是其中之一。考慮到我們在南美投放的資金數額,如果能在西弗吉尼亞找到一些公共投資的話會很有幫助。還有就是,看來山頂剝離開采真是塊燙手山芋。當地的民間組織已經將煤炭工業完全惡魔化,尤其是對MTR。”

“MTR就是山頂剝離開采。”拉麗莎說。

“《紐約時報》在伊拉克問題上徹底放過了布什-切尼政府,卻不斷發表關於MTR之種種害處的社論文章,”沃爾特說,“隻要牽涉到炸平山脊,牽涉到把那些貧窮的住戶從他們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遷走,州或聯邦政府也好,私人也罷,沒有一個人願意碰這種項目。他們不想聽什麽森林複植,不想聽什麽可持續的環保工作崗位。懷俄明縣的人口非常,非常稀疏——我們的計劃直接影響到的家庭總數還不足兩百戶。可是,整件事卻被放大成邪惡大公司和無助普通人之間的較量。”

“他們是如此的愚蠢和不講道理,”拉麗莎說,“甚至都不肯聽沃爾特說話。他真的有關於複植的好消息,可當我們走進房間的時候,人們全堵住了耳朵。”

“有一份叫《阿巴拉契亞地區森林再造倡議書》的東西,”沃爾特說,“你究竟對這些細節感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