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錯誤已經鑄成(15)

理查德定居澤西城,認為自己終於可以安全地體驗一番社交飲酒了,接著,在經過一段他後來描述為“相當肆無忌憚的”時期後,他又認為,不,終究還不是那麽安全。和沃爾特住在一起的時候,他避開了毀掉他爸爸的酒精,隻有在別人請客時才使用可卡因,一步一個腳印地在音樂創作的道路上前進。而當他開始獨自生活,有那麽一陣子,他的狀態一塌糊塗。他和赫雷拉用了三年時間才重組起創傷樂隊,還得和墮落的金發美女莫利?特裏曼分享主唱的地位,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唱片公司為他們製作發行了第一張密紋唱片《來自礦井下的問候》。樂隊巡演路過明尼阿波利斯的時候,沃爾特去第七大道俱樂部看了他們的演出,但在晚上十點半就抱著六張密紋唱片回了家,回到帕蒂和當時還是嬰兒的傑西卡的身邊。白天,理查德有一份挺適合他的工作:曼哈頓下城有些上層人士喜歡和藝人、音樂人來往,覺得這樣很酷,因此,他們並不介意理查德這位屋頂平台師傅下午兩點才開工,然後幹不了幾個小時就收工,導致原本五天就可以幹完的活要拖上三個星期。

樂隊的第二張唱片《如果你還未曾注意》引起的關注不比第一張更多,但第三張《反動的輝煌》是由一家不那麽小的唱片公司發行的,在年底的好幾個十佳排行榜上獲得了一席之地。這一次,巡演路過明尼阿波利斯時,理查德提前打了電話,還在帕蒂和沃爾特夫婦家待了一個下午,同行的還有那個也許是也許不是他女朋友的莫利,她很有禮貌,但因為覺得無聊,基本上沒怎麽說話。

對沃爾特而言,那個下午——就自述人所能記起的少得令她吃驚的片段來看——格外美好。帕蒂一邊要忙著照顧孩子們,一邊還要努力不讓莫利隻說單音節詞,而沃爾特則得以向理查德炫耀他那棟老房子的所有裝修細節,以及他和帕蒂生育的美麗而有活力的後代,得以看著理查德和莫利享用他們這一路上最棒的一頓飯,而且,同樣重要的是,得以從理查德那裏獲取大量關於另類音樂的信息。沃爾特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充分利用這些信息,買來理查德提到的每位藝人的唱片,在整修大宅的時候播放它們,讓那些自以為音樂品位時髦的男鄰居和同事們對他刮目相看,並自我感覺擁有了兩個世界的精華。那天的沃爾特對他們之間的競爭狀況感到十分滿意。理查德窮困潦倒,銳氣大減,而且也過於消瘦;他的女人古怪而且不開心。現在沃爾特成了毫無疑問的大哥,和他取得的成就相比,理查德的成功隻能算是增添口味的辛辣料和提升時髦度的小裝飾,他可以放鬆心情去享受這種感覺了。

在那個時候,要想將沃爾特打回原形,讓他再次體驗到大學裏每當他覺得自己輸給那個他因為太愛而不忍心去痛揍一頓的兄弟時那種備受折磨的感覺,恐怕隻能是發生一些荒誕而病態的事情。家裏的情況必須急轉直下。沃爾特必須與喬伊發生激烈衝突,無法理解兒子,也無法贏得他的尊重,發現他們的父子關係複製了自己與吉恩的關係,而理查德的事業必須在後來突然大有起色,而帕蒂必須瘋狂地愛上理查德。這一切發生的幾率有多高呢?

唉,不是完全不可能。

人們總是認為沒必要對性作出太多說明,但是如果不為之獻上下麵一段令人不舒服的描述,自述人會有不夠盡職的嫌疑。令人遺憾的是,帕蒂很快就覺得有些乏味和無聊——總是老一套——多數情況下,她是為了滿足沃爾特才做的。而且,是的,毫無疑問,也不可能做得很好。似乎總有另外一些事是她在那種時候更願意做的。通常,她可能更願意睡覺。或者,從孩子們的房間裏傳來一陣使人分神或稍稍令人擔心的動靜也好。再不然,她會在心中默算,等到她終於可以再次打開電視機的時候,那場精彩的西海岸大學籃球聯賽還剩多少分鍾。不過,甚至連園藝、打掃、購物這樣的日常瑣事都似乎要比更有意思、更迫切,而且,一旦你有了類似的念頭,比如你需要盡快放鬆,盡快做完,這樣你就可以下樓,將小塑料盒裏那些等得不耐煩的、正在枯萎的鳳仙花移進花壇,那麽你們的這次就算徹底完蛋了。她試過走捷徑,試過搶先用嘴巴滿足沃爾特,試過告訴他她困了,他繼續享受就好不必管她。但是可憐的沃爾特就是要更關心她的滿足,或者至少可以說是將自己的滿足置於她的滿足的前提下,這讓她左右為難,似乎永遠也想不出一個得體的說法來解釋她的這一窘境,因為如果你想解釋清楚,就必須告訴他她不像他渴求她那樣渴求他:激情是她為了交換他們共同生活中其他所有美好的事所放棄的東西之一(好吧,主要的一樣)。事實證明,向一個你愛的男人坦白這一切是相當困難的。沃爾特用盡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來取悅她,唯一沒有想到的卻恰恰可能就是有效的那個,即別再去想怎樣取悅她,隻要在某個晚上,讓她彎腰趴在廚房料理台上,從身後進入她。但是,會這麽做的那個沃爾特就不是沃爾特了。他就是他,他希望原本的他就是帕蒂想要的那個他。他希望快感是對等的!所以,吸吮他的壞處就是他總是要轉頭為她,搞得她非常癢癢。最終,在經過幾年的抗拒之後,她終於成功地讓他徹底停止了嚐試。帕蒂覺得很內疚,但同時也為他使她覺得自己這麽不中用而感到憤怒和惱火。理查德和莫利來拜訪的那個下午,他們的疲憊在帕蒂看來,似乎是兩個整夜的人的疲憊,而這很能證明帕蒂那時的心理狀態:她的**已經一潭死水,她全身心都沉浸在做傑西卡和喬伊的媽媽的角色當中,甚至沒有去忌妒他們。對她而言,性似乎成了沒什麽其他事可做的年輕人的一種消遣。無疑,無論是理查德還是莫利也都沒有因而顯得情緒高漲。

之後,創傷樂隊起程前往他們的下一站麥迪遜,接著便繼續發行那些名稱頗具諷刺意味的唱片,這些唱片得到了某個類型的樂評人和世界上大約五千名歌迷的喜愛,此外,他們還舉辦小型的現場演出,觀眾通常是些邋邋遢遢、受過良好教育、不再像以前那麽年輕的白人——與此同時,帕蒂和沃爾特繼續過著他們那大多時候都極為有趣的平常日子,當中,每周三十分鍾的壓力不過是一種慢性但無關痛癢的不適,就像佛羅裏達州的潮濕一樣。自述人承認,這種小小的不適與帕蒂那些年裏在做母親方麵犯下的大錯或許不無關聯。當初伊麗莎的父母因為太過癡迷於對方而忽視了伊麗莎,今天,人們很有可能會說帕蒂在喬伊身上犯了反方向的錯誤。但是,這份講述涉及到那麽多其他的、非父母方麵的過失,如果同時還老想著她在喬伊身上所犯的錯誤,這樣的痛苦實在讓人無法承受;自述人害怕這會使她躺倒在地板上,永遠站不起來。

最先發生的事情是沃爾特和理查德又成了好朋友。沃爾特認識很多人,但他回家後最希望在電話答錄機中聽到的是理查德的聲音,聽他說出類似這樣的話:“嗨,這裏是澤西城。不知你能否讓我不那麽擔心科威特的局勢。回電話給我。”理查德打來電話的頻率,以及他現在和沃爾特說話時坦誠得多的方式——說他再沒能結識其他像沃爾特和帕蒂這樣的人,說他們夫婦是他和一個充滿理性和希望的世界之間的救生索——令沃爾特終於相信,理查德是真的喜歡他,需要他,而不僅僅是被動地屈尊做了他的朋友。(正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沃爾特才總是滿懷感激地引用他媽媽關於忠誠的教誨。)每逢創傷樂隊巡演路過明尼阿波利斯,理查德總會抽出時間來家裏坐坐,通常是獨自一人。他尤其喜歡傑西卡,認為她是照著她奶奶的模子打造出來的真正的好人。

他不停地問她關於她喜歡的作者的問題,問她在當地施舍站做義工的情形。盡管帕蒂可能想有個和她更為相像的女兒,這樣,她豐富的犯錯經曆就能成為可供安慰的資源,但大多時候,她還是為有這樣一個如此明了世界運作之道的女兒感到非常驕傲。她喜歡透過理查德欣賞的目光來看女兒,之後,當他和沃爾特一起外出時,帕蒂覺得他們一起上車的一幕帶給她一種安全感:一個是她嫁的了不起的那位,另一個是她沒嫁的性感的那位。理查德對沃爾特的愛意使她對沃爾特的感覺也變得更好了;他會將魅力傳給任何被這種魅力碰觸過的東西。

一個明顯的陰影是,沃爾特不太讚同理查德和莫利?特裏曼的關係。莫利雖有一把好嗓音,卻是個性情消沉的人,甚或有躁鬱症傾向。

她常常獨自待在下東區的公寓裏,晚上做自由文字編輯的工作,白天則大睡特睡。每次理查德想過去,莫利總是伸手歡迎,而理查德聲稱她並不覺得做他的兼職情人有什麽不妥,但是沃爾特始終懷疑他們的感情是建立在種種誤解上的。這些年來,帕蒂從沃爾特口中套出了理查德私下裏對他說的各種各樣令人不安的話,包括“有時候我覺得,我在地球上的使命就是要盡我所能把我的放入盡可能多的裏”和“餘生都和同一個女人,對我來說,簡直像死掉一樣可怕”。沃爾特懷疑,莫利暗地裏相信理查德總有一天會超越這個階段,變得成熟起來,事實證明他的這種懷疑是正確的。莫利比理查德大兩歲,當她突然決定要趕在來不及之前生個孩子的時候,理查德不得不向她說明了為什麽這件事永遠都不可能發生。兩人的關係急轉直下,理查德索性甩了她,而她則退出了樂隊。

莫利的母親恰巧是《紐約時報》的一名資深美編,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麽創傷樂隊在專輯銷量剛剛過了四位數、觀看現場演出的人數沒能突破三位數的情況下,卻幾次得到《時報》的大力推薦(“始終堅持原創,久違的聲音”“不懼冷遇,創傷樂隊倔強堅持”),此外,樂隊自《如果你還未曾注意》之後的所有專輯都得到了簡短樂評。無論是不是巧合,《快樂得發狂》——莫利退出樂隊後的第一張,事實證明也是最後一張唱片——不僅未能引起《時報》的任何關注,就連那些免費的城市周報也對其不屑一顧,而它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創傷樂隊的有力支持者。樂隊再次經過雙子城的時候,理查德和帕蒂、沃爾特一起吃了一頓提早的晚餐,餐桌上他這樣總結道:他一直在賒賬購買媒體的關注,卻始終未能兌現承諾,而媒體終於認識到,和創傷樂隊攀交情對它們的文化品質和街頭信譽永遠都不會有什麽幫助,於是便沒理由繼續賒賬給他了。

那天晚上,帕蒂帶著耳塞和沃爾特一起去看了演出。“生病的切爾西”,四個姓名諧音、年齡與傑西卡相仿的當地女孩的組合,為“創傷”

作了開場表演,帕蒂發覺自己在試著猜測,理查德會在後台和她們當中的哪一個打情罵俏。她並沒有忌妒這些女孩,隻是為理查德感到悲哀。

無論她還是沃爾特,都終於開始相信,盡管理查德是個出色的音樂人和作詞者,他卻從未能真正享受生活:他的那種自我貶損,坦白承認的對帕蒂和沃爾特的羨慕和忌妒,都並不真是在開玩笑。“生病的切爾西”表演結束後,她們那些十歲的朋友們逐漸離開了酒吧,隻剩下大約三十個創傷樂隊的骨灰級粉絲——清一色的白人,男性,邋遢,甚至沒有過去那麽年輕了——聽著理查德麵無表情的自嘲(“我們要感謝大家來到這間“400酒吧”,而沒有去另外那間更熱鬧一些的

“400酒吧”……“我們自己似乎也犯了同樣的錯誤”),之後,樂隊用一種歡鬧的方式演繹了新專輯的主打歌曲:

高大威猛的SUV裏伸出小小的腦袋!

我的朋友,手握方向盤的你們看上去快樂得發狂!

“電路城”裏有一百個凱茜?李在微笑!

滿牆都是裏吉斯?菲爾賓!我要告訴你我開始感到快樂得發狂!快樂得發狂!

接下來是一首沒完沒了、更加令人反感的歌曲,《天使冰王③》,主要由讓人聯想到剃刀刀片和碎玻璃的吉他噪音構成,在它們的伴奏下,理查德朗誦著詩歌:

他們可以收買你

他們可以屠殺你

名字平庸而可愛的酸奶

那隻貓昨天吐了

高科技舞曲奶油,米黃色

應聲蟲創作的美食

他們可以欺侮你

他們可以埋葬你

被踐踏被灌輸之愚昧的年輕人

向低等的野蠻人學習消費主義

這不可能是這個國家的精華

這不可能是這個國家的精華

最後是一首慢速的鄉村歌曲,《酒吧黑暗的那一麵》,這首歌讓帕蒂的眼睛濕潤了,她為理查德感到傷心:

有一扇沒有標記的門,哪裏也到不了

在酒吧黑暗的那一麵

我所曾希冀過的

不過是和你一起迷失在宇宙

報道我們死亡的聲音

在真空裏追趕我們

我們在公用電話間轉錯了彎

就再也沒有出現

樂隊的演出水準很高——理查德和赫雷拉已經合作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但是不難想象,再好的樂隊也無法戰勝聽眾寥寥所帶來的荒涼感。一首安可曲《我痛恨陽光》之後,理查德沒有從舞台一側下場,而是將吉他放在吉他架上,點了支煙,直接跳下舞台。

“你們一直待到演出結束,真是太好了。”他對伯格倫德夫婦說,“我知道你們早上起得很早。”

“演出太棒了!你們真了不起!”帕蒂說。

“說真的,我覺得這是你迄今為止最好的一張唱片,”沃爾特說,“這批歌相當出色。你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是吧。”理查德漫不經心地掃視著酒吧後方,想看看少女四人組當中還有沒有哪個留在酒吧晃悠。當然了,肯定有一個。不是那個帕蒂願意押上她的錢的漂亮貝司手,而是那個個頭高挑、脾氣不好、滿臉不滿之色的鼓手,不過,帕蒂想了想之後,立刻就明白這當然更合情理。“有人在等著和我說話,”理查德說,“你們可能想直接回家了,不過如果想找個地方再坐坐,我們可以一起去。”

“不用了,你去吧。”沃爾特說。

“理查德,聽你演奏真是太棒了。”帕蒂說。她友好地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胳膊上,然後看著他朝那個脾氣不好的鼓手走去。

開著家裏的沃爾沃回拉姆齊山的路上,沃爾特對《快樂得發狂》

讚不絕口,批評美國大眾的品位不像話,成百萬人出動去看大衛?馬修斯樂隊的表演,卻連理查德?卡茨的存在都不知道。

“對不起,”帕蒂說,“再和我說說戴夫?馬休斯樂隊有什麽問題?”

“基本上就沒有可取之處,除了技巧還算嫻熟吧。”沃爾特說。

“好吧。”

“尤其是他們那些平庸乏味的歌詞,‘一定要自由,如此自由,哦,哦,哦。沒有自由我活不下去,哦,哦’。幾乎所有歌都是這些話。”

帕蒂笑了。“你覺得理查德會想法和那個女孩上床嗎?”

“我確信他會試試的,”沃爾特說,“而且,很有可能,會得手。”

“我可覺得她們不怎麽樣。那些女孩。”

“是,確實不怎麽樣。如果理查德要和她們上床,那並不代表他要為她們的才華投上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