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四十)

那是……

在中有一絲猶豫,等他恍然大悟準備去拾起藍色卡片的時候,那東西已經穩穩落入了鄭允浩的手中。

鄭允浩把存儲卡和項鏈碎片攥在手心,另一隻手拉住在中,“不要問,走。”

在中警覺地看向周圍,發現人群已經逐漸散去,幾名保安手持電棍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們倆。

“他們報警了。”鄭允浩言簡意賅地總結。

在中心頭一沉——這是、唯一的、機會。

掠過其中一名保安的時候,鄭允浩迅速從那人手中奪過了他的電棍。可憐的人,隻會張牙舞爪地拿著毫無威力可言的棍子嚇唬人的小保安、又怎會是鄭允浩的對手!

另外幾名保安圍了上來,可卻紛紛被鄭允浩的架勢震住,戰戰兢兢地不敢上前。

“廢物。”鄭允浩薄唇微啟,“想活命就給我滾開。”

變故就發生在那一瞬間,鄭允浩光顧著教訓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阻攔者,竟忽略了身邊隨時可能爆炸的定時炸彈——

手臂傳來一陣鈍痛,手指微曲著幾乎握不住,鄭允浩轉過頭,詫異地對上在中鎮定的臉,和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來的電棍。

鄭允浩心情差到極點,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在中居然還在想著窩裏鬥,強忍著發飆,壓低聲音對他說,“等回家,回……”手腕突來的痛感讓鄭允浩收了聲,手中一空,東西被在中搶了去。

幾聲脆響,在中撇去晶瑩的項鏈碎片,將微型存儲卡挑出攥住。

“你……”鄭允浩臉色大變,正想發飆卻猛然噤了聲,串起在中今日所有反常的動作,腦中漸漸形成一個許久之前便存在於心中卻總是拒絕相信的猜測,秀挺的眉驟然擰在一起,“你就是在找那個?”

在中不說話,此刻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從這卡片自自己佩戴的項鏈中滑出的那一刻起,在中就無力思考了,他僵硬地移開與鄭允浩對視的眼睛,“警察就快到了。”他如是說。

鄭允浩火熱的目光沒有片刻退卻,他步步緊逼著在中,“你是誰?”

“……”在中嘴唇微張,卻隻容得幾縷空氣飄入口中便封了口——我是誰……生平頭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身份是那樣、難以啟齒。

鄭允浩突然單手捏起了在中的下巴,在中被迫抬起眼與他對視,那樣懾人心魄的眼神——殘虐、怨毒、忿恨——如此複雜的情緒表現,真的是好久沒有出現在這張臉上了……

寵兒,寵兒……

在中不禁想起了最初與鄭允浩對峙的那段時光,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情而已,卻像是過了幾個世紀。

在中默默觀察著鄭允浩飛快轉換著的表情,明確地意識到——那個鄭允浩、回來了……

那個鄭允浩——可以毫無知覺地用盡殘忍招數對待金在中的鄭允浩,可以肆意淩虐金在中的身體的鄭允浩,可以用戲謔的唇角冷漠地嘲諷金在中的鄭允浩——那個不愛金在中的鄭允浩、回來了……

金在中?!

呸!金在中!去他媽的金在中!金在中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個隨意捏造出來的名字而已!沒有感情不知悲喜的空蕩軀殼,就憑這個名字,還想奢求眼前這個男人的愛嗎?!

鄭允浩的拳腳不分輕重地向在中砸來,在中不躲避,頑強地受著,隻是手中始終固執地攥緊卡片。沒錯,他需要用命來守護這個東西,就像齊嶽做到的那樣。

鄭允浩不再有憐惜,怒意隨著血液在體內流竄,燃起每一個蠢蠢欲動的戰鬥細胞。左臂被在中猛擊後不甚靈活,力量也不大,但那仍是身體的一部分,隻要是鄭允浩身體上的一部分,就有打向金在中的義務。

“哐……”鄭允浩一腳踹在在中的膝蓋上,在中沒有站穩、單膝跪了下來,但馬上,他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哐……”同樣的位置,更大的力道,在中再次跪倒在地,這次他沒有馬上站起,因為他的心太痛了,像是盛滿碎石一樣,碎石的尖銳棱角硌著心髒內壁,仿佛要把那薄薄的一層捅穿。心髒的痛掩蓋住了軀體的痛,壓抑得令人窒息。

站起來……站起來……

金在中!站起來!

不!不……不是金在中……那是誰?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應該是誰?!我到底可以是誰?!

大鵬的臉,齊嶽的臉,甚至是沒有見過麵的怡然的臉,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麵孔從在中眼前拂過……

你沒有做錯,你一點兒錯都沒有,你隻不過是在完成你的任務,而且你完成的非常好!

所以,你不能忍讓,也沒有必要忍讓!

在中雙拳用力砸向地麵,然後抬起了頭,可那一刻,他看到了——鄭允浩眼中深深的痛惜和得知自己被背叛後的恥辱。

剛剛凝神的眼再次渙散,在中茫然地看著頭頂上方的臉,一個聲音驀地從遙遠的記憶中奔來——“在中,我……可以相信你嗎?”

正麵馬上又迎來一腳,在中聽到自己的胸腔中發出沉悶的聲響,嘴角也湧出一團血沫,好疼……是肋骨斷了吧……

緊接著,無數腳落在了自己的肩膀、心窩、胸口、小腹,在中頹然倒向地麵,但手裏攥著的東西就是不鬆開,仿佛要將那枚精致的卡片融在血肉裏。

側耳貼緊地麵,在中感受到了地麵在震顫,有淩亂的腳步聲向他們所在的方向傳來。

“蠢貨!”滿載鄙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鄭允浩蹲在地上看著在中,“你該不會是在等他們吧?”

在中閉了閉眼,更緊地攥住存儲卡。

“憑他們那三腳貓的爛功夫也想攔住我鄭允浩?!”

後背正中心忽然傳來鑽骨的疼痛,在中痛苦地齜牙,血絲滲在牙齒的縫隙中,像是厲鬼一樣,駭人可怖。

鄭允浩用膝蓋頂著在中的脊椎,雙手從後插到他的腋下,緊接著上臂用力回勾,似乎想將在中折斷一樣。

在中鼻尖上滴下冷汗,胸口因鄭允浩施暴的姿勢而向前拱著,這更使肋骨上的痛感清晰無比,每吸入一口氣都疼得幾欲昏厥,可在中愣是咬緊牙關,一個聲音都沒有發出。

“恩?很頑強嘛……”鄭允浩陰陰地笑了一聲。

在中的心陡然亂了一拍,這樣的聲音,隨時許久未見了,但卻一點兒都不覺陌生。原來從始至終,這才是兩個人最真實的相處模式,而中間突生的那些個溫馨曖昧的畫麵,隻不過是驚鴻一瞥的風景罷了……

好疼!

在中突然睜大了眼,此時的他後背被人死死踩在腳下,雙臂則被高高提起,幾乎和身體折成了九十度。

“叮……”一個藍色的東西墜到了地上,雙臂也隨著落到地麵。

鄭允浩氣定神閑地拾起存儲卡,接著踩住在中的脖頸,“果然是個蠢貨!”

腳步聲越來越近,鄭允浩低聲咒罵了一句,正想把在中提起扛到肩上,卻忽然瞥見賣場入口處鑽進來的幾個人影。

“幹!”鄭允浩拽起在中的頭發,“你是誰?!說!”

在中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不知是不是斷了的肋骨紮到了肺裏,對普通人來說最平常不過的呼氣吸氣對此時的在中來說,成了滅頂的災難。

“不許動!”一個矮個子警察閑閑地發出單調的聲音,伸出粗短的手指指著鄭允浩,另外幾個警察也象征性地跟著嚷嚷了幾句。沒有人知道眼前的是鄭允浩,即便知道是鄭允浩,也不會有人知道“鄭允浩”這個名字除了代表一個正處於保外就醫階段的罪犯以外還意味著什麽。

鄭允浩瞟了一眼,有些懊惱,“媽的,來不及了!”他鬆開抓住在中的手,胡亂向四周掃視了一圈,認準方向後轉過頭來,再度扯起了氣若遊絲的在中,“聽著!保住你的身子!等我回來折磨!”接著站起身,飛快向著員工通道跑去。

“別跑!站住!”胖警察追了上去,口中仍然呼喊著毫無分量的話語,“你給我站住!媽的!害老子午飯沒吃飽就要出來對付你們這種小嘍囉!站住!”

在中睫毛微微顫動,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靈巧的身影不費吹灰之力地逃脫,然後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蠢貨!你才是蠢貨!不過是奪回一張存儲卡而已,居然費了這麽半天的勁兒……真是蠢貨……

朦朦朧朧中,在中聞到了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眼睛雖未睜開,但神智已是一片清明,不知睜開眼,對上的會是誰的臉……

在中決定推遲知曉這個答案的時間,他需要集中精神把發生的事情串聯在一起。

齊嶽死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存儲卡仍在鄭允浩手中,而鄭允浩,跑了。

複雜的事情經過清理,變得簡單明了。

這樣看來,自己失敗得非常徹底,一敗塗地。

可是不知為何,心裏卻是前所未有的釋然。

多好!一切歸了位!鄭允浩仍是樸家的幕後老大,自己仍是特警隊的優秀隊員韓在俊,兩個人各有各的人生路,沒有任何產生交集的可能性……多好!多好……

“保住你的身子!等我回來折磨!”

鄭允浩殘留在耳邊最後的叫囂……

嗬嗬……在中無聲地笑了笑,從自己編織的美夢中清醒過來。

都說一個謊需要千萬個謊來佐證來掩飾,可當自己承受不住這些多個謊的重量、想要甩開那些多個束縛時,卻發現,事實比謊言更加令人難以承受……

鄭允浩,我終究還是比不過你……我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可以讓你輕而易舉地把過去打碎,可你再多個眼神、再多個動作也無法讓我從你為我布下的大網中破網而出,隻會掙紮著越陷越深罷了……如果不是這樣,那為什麽打在我身上的是你,而親手放掉你的人,是我……

我輸了,也認輸了,從那破裂的項鏈中露出那該死的存儲卡的那一刻起,我就輸了,輸在我終於默認了你對我的愛,更輸在我終於承認了我對你的愛……

可我還是無法回應你,就像你說的——有些時候,我們身不由己。

鄭允浩,放過我吧……我用我唯一僅剩的方法把屬於你的東西還給了你,也用這個方法讓你了解了我們命定的對立關係,既然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就不要再來招惹我了好不好?不要再折磨我,不要再羞辱我,不要再報複我,更不要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