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三十九)
鄭允浩提起袋子對遠處傻傻站立著的人揚揚手,可那人卻沒有任何反應,手臂自然下垂著,表情一片茫然。鄭允浩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加快了腳步。
“怎麽了?”一麵說著一麵把拚搶所得的戰果放到購物車裏。
“齊嶽死了。”
鄭允浩猛然把頭抬起來看著在中,可是在中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遠處,眼神失焦。鄭允浩轉而看了看在中握著手機的手,心中了然。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麽好。
場麵尷尬無比,突然在中又開了口,“怡然自殺了。”
鄭允浩沒有感到震驚,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
可他的反應看到在中眼裏卻格外刺眼,在中抖著聲音問道,“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
鄭允浩無從答起,齊嶽的死是必然的,他和有天都不會允許任何一個曾經背叛過他們的人安然地活在世上,而之所以遲遲拖著不動手,也隻是為了給在中一個念想罷了……
鄭允浩知道齊嶽救過在中的命,加上自己之前又答應過他不殺齊嶽,因此對在中現在的不冷靜也可以理解,但依目前的情況看,就算自己有心解釋、在中也是聽不進去的,索性沉下臉,“我們先回去。”
簡單的一句話和貌若無所謂的態度成功挑起了在中的怒火,齊嶽的死對他衝擊太大,以致於失去理智、不顧場合地大吼起來,“鄭允浩,齊嶽死了,怡然死了!他們死了!”他憤怒地扯起鄭允浩的衣領,“你沒有心的嗎?你是冷血的嗎?他們倆死了!被你害死了!”
周圍已經有不少人看過來,鄭允浩迅速審視了一周,壓低聲音,“不要在這裏,先回去。”
在中用力把鄭允浩推開,隔著幾步的距離怒視他,眼中像是燃起了火。
鄭允浩向在中走了過來,“跟我回去,我會給你一個解釋。”
“解釋?”在中怒極反笑,“對著兩個死人,你能做出什麽大義凜然的解釋?”
“金在中!”鄭允浩臉上動了怒氣,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這邊,周圍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凸顯出在中尤為刺耳的音調。
“你給我適可而止!說什麽話注意場合!”鄭允浩威嚴地斥責在中道。
可此刻在中的理性已經全線崩塌了,他從來沒有做過齊嶽會死的準備,他心心念念想著出獄後盡快完成任務,然後順理成章地救出齊嶽。可誰知,在成功觸手可及的時刻,卻突然通知他——齊嶽死了。
氣惱的同時,是深深的內疚——如果自己不是那麽優柔寡斷,如果自己盡早下手,齊嶽就不會慘遭殺害……可自己,竟因為心中那一點點私心,幾次三番地拖延時間……
想到此,在中更加憤怒,他盯著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那個讓自己困惑讓自己為難讓自己矛盾讓自己痛苦不堪的男人。
結束吧!
都結束吧!
就在這裏結束。
混亂中在中找到了一絲鎮靜,他打量著四周,顯然他們兩個的爭吵已經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四圍黑漆漆地圍上來一層人群,遠處似乎還有保安走來。
在中心下有了計較——
雖然沒有像計劃中那樣與警隊聯合行動,但目前的境況無論怎麽看都是自己占優勢——這個地方是最安全的,比任何一個私下的場所都要安全得多,在這裏動手,就不怕鄭允浩能夠逃出生天。
心中主意打定,在中飛快掠上一步,竄到鄭允浩的眼皮底下,手指倏地攢起。
鄭允浩馬上發現了在中的小動作,謹慎地後撤兩步,“別在這兒動手!”鄭允浩低喝道,“我現在還在保外就醫階段,不要壞事兒!”
在中怒火更盛——自私的男人!
“等回家!回家我讓你出氣!回家我讓你打!”鄭允浩突然語氣轉柔,試圖安撫在中。
“家”這個字讓在中周身一顫,過往的甜蜜心酸閃過腦海,可既然早知一切美好隻能是假象,倒不如早點兒打破、免得讓兩個人越陷越深。
“在中,我知道齊嶽救過你的命,我也知道答應過你不殺他,但是有些時候,我也是身不由己的……”鄭允浩一麵不放棄地安慰著在中,一麵拖他突出人群。
突然間,在中抽出了手,緊接著鄭允浩感覺到脖頸上一涼,再然後——是金屬斷裂的聲音。
鄭允浩詫異地轉過頭,待看到在中手上緊握的黑鑽時,眉宇間漸起丘壑,“你幹什麽?”
在中沒有說話,此時他心中有些慌亂,對於鄭允浩的無動於衷,他萬分不解。他曾想過千種萬種鄭允浩應有的反應,渾身上下的細胞也都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可眼前的鄭允浩,沒有預想中的失措,沒有預想中的憤怒,更不要提與自己展開一場爭奪大戰。
怎麽會這樣?難道……
在中疑惑地看著手中的吊墜,鄭允浩則疑惑地看著他。
就在下一秒,在中做出了讓鄭允浩大吃一驚的舉動——
隻見在中奮力將手上的東西摔向地麵……
“不要!”鄭允浩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可太遲了,“叮……”一聲脆響,石頭碰觸地麵隨即彈開,鄭允浩也因重心不穩狼狽地跌倒。
在中急急地把目光投擲到鑽石落地的方向——
居然……居然沒有像預想中那樣碎開……
在中出神地看著毫發無損的石頭,出神地看著那石頭被人拾起,出神地看著拾起石頭的人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錯了……錯了……自己的判斷和猜測竟然錯了……
一直以來都以為順著這條主線走下去是絕對沒問題的,可是竟然、錯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不在這石頭裏,那會在哪兒?!會在哪兒?!
在中眉間的褶皺越來越多,後背被層層密汗浸透。
猛然間,想起出獄前齊嶽的一句話——“我現在懷疑那賬本他沒有放在身上,應該是放到他很信任的人那裏保管了。”
信任的人?鄭允浩信任的人?是誰?!是誰呢?!
在中像溺在水中的人,腦中混亂的每一個念頭都像是救命稻草一樣,他一根根地扯過,卻仍然毫無頭緒。
一時間心亂如麻,竟沒有意識到步步逼近的人眼中噴薄欲發的怒火。
鄭允浩一把揪起在中的衣領,“你他媽要幹什麽?!”
猛然的拉力令在中打了個趔趄,但他卻沒有反抗——齊嶽的驟死令他方寸大亂,被迫將計劃提前,本想一心取下鄭允浩的項鏈便可萬事大吉,卻沒有料想到自己一直以來堅信不疑的推測竟是完全錯誤的!
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向在中席卷而來,怪隻怪自己太有信心,竟完全沒有準備倘若判斷失誤後的退路!
鄭允浩當然不知道在中心裏究竟為何事所困,怒吼沒有停止,“金在中,你他媽到底要幹什麽?!這是我媽給我留下的唯一的東西!你知不知道?!”
在中僵硬地轉過頭,看著遞到眼邊的黑色鑽石,雖然沒有破碎,但細微的裂痕卻清晰可辨。
隻是,心裏沒有愧疚。
在中回過了神,冷淡地開口,“活人的命你不珍惜,死人的石頭你那麽緊張幹什麽?”
“你他媽再說一遍。”鄭允浩眼中騰騰的怒氣漸熄,眼神冰冷鋒利似寒刃,在中知道,這次是真的觸及他的底線了。
可是在中已然決心不妥協了,不甘、怒火、茫然若失在心中鬱積成一團怨氣,他決定暫時放棄思考存儲卡的真正所在,此刻的他最需要的——是發泄,他需要酣暢淋漓地與對麵的男人打上一場,沒錯!是要打上一場!就算沒有任何意義,也想打上那麽一場!他要用拳頭擊碎鄭允浩冷漠的表情,他要用手指掏空鄭允浩狠毒的心!至於後果,至於如何收場,通通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鄭允浩,凡事總有因果報應,壞事做多了,是要償命的。”在中挑釁地看著鄭允浩。
鄭允浩手抓得更緊,幾乎把在中提了起來,在中不躲也不避,眼睛眯成細線打量上方的人。
鄭允浩盯著眼下這張一而再再而三冒犯著他的麵孔,無論怎樣都無法和前一晚妖嬈地纏住自己、動人地呼喚自己“允浩”的臉重疊起來。
“認錯。”僵持半晌,鄭允浩向在中臉上吐出一口熱氣。
在中微怔,繼而笑笑地掙脫出鄭允浩的手,他緩緩後退兩步,雙拳漸緊,骨骼咯咯作響,“鄭允浩”,熟稔地活動了一下雙腿,“你的姿態、未免太高了吧!”驟然出腿,右腳重重落在鄭允浩的肩頭,鄭允浩沒有防備,生生受了一腳,倒退兩步,勉強穩住身子。
鄭允浩難以置信地看向在中,心內思忖,這一腳雖然用了全力,但卻沒有擊中要害,顯然隻是在中的簡單宣戰。
“你要跟我動手?”
“那麽驚訝幹什麽?你不早該習慣了嗎?”在中淡然開口。
“在中,不要任性。”鄭允浩擰起眉,語氣嚴肅地像在訓斥一個晚輩。
“哈哈哈哈……”,在中難以抑製地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頭不受控地後仰、掩住嘴,末了誇張地抹了抹眼睛,“鄭允浩,我真是好奇,你那唯我獨尊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什麽意……”
在中搶過話,“還是說我金在中哪裏長得像你孫子?讓你恨鐵不成鋼忍不住訓斥兩句?”在中笑容一斂,不再多話,一個滑步衝到鄭允浩麵前,迎麵揮去一拳。
直到拳頭落到麵頰的那一刻,鄭允浩都沒有相信在中真的會對他動手,又一次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受了一拳,鄭允浩的臉也迅速閃到了一旁,彎下腰。
在中高傲地站著,俯視矮了自己半截的鄭允浩,膝蓋對準他的頭,猛地又是一頂。
然而這次,卻沒有成功——
鄭允浩輕巧地甩頭避開在中的腿,從另一邊從容地直起身子,他用舌頭頂著被在中打腫的嘴角,淡淡的血腥化在口中。
“好,很好。”鄭允浩眼中略帶笑意,卻令人發冷,“金在中,你願意打,我奉陪。”
話未完人就已經移到了在中的背後,在中驚覺回頭,卻意外地被攬到了一個懷抱之中。
鄭允浩把手置於在中腰間,將他牢牢圈在自己臂彎,接著傾身向前,在中一愣,發覺他竟是想吻住自己,忙不迭地將腰向後彎去。
可惡的鄭允浩!竟想在這麽多人麵前折辱於自己嗎?
想用力氣去抗衡,無奈身體失去了重心,即便是把臉憋成醬紫色也沒有推開鄭允浩半寸。
“金在中,你確定要跟我打嗎?”另一隻手托起在中的頭,“為了齊嶽,你不惜對我出手嗎?”鄭允浩語氣中有股子酸味,連眼神都恨恨的。
在中氣急敗壞地亂吼,“鄭允浩,你他媽少小人!是男人的話就放開我,堂堂正正地動手!”
此刻的在中麵色潮紅,眼睛也因羞愧而隱隱泛紅,裏麵還似有水光盈盈。
鄭允浩看在眼裏,不覺有些癡了,恍惚間竟忘記身在何處,就著在中柔軟的身體貼了上去,決意將曖昧進行到底。
周圍的人被這一幕驚呆了,在中更是倒吸了一口氣——這、這個鄭允浩,究竟到做什麽?!
製止他,一定要想辦法製止他!
在中把頭別向一側,突然注意到了旁邊的購物車,心中暗喜,飛快伸出了手臂,可距離偏遠,他隻勉強用小指勾住了邊緣,但——足夠了。
在中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小指上,奮力回勾,車子歪歪扭扭地斜向鄭允浩,鄭允浩第一時間聽到了摩擦地麵的聲音,於是托著在中的頭直起身,優雅了轉了兩圈避開撞擊。
危機暫時解除了,可在中卻仍在鄭允浩的懷裏,而且姿勢——更加曖昧——他的頭被鄭允浩壓在肩上,腰上的手臂勁道更大,無論在誰看來,這都是個溫情至極的擁抱。
“幹!”在中低罵了一句,右手毫不猶豫地抓住鄭允浩的後襟,用力一扯,同時左手也重重擊向他的小腹。
“呃……”拳頭不偏不倚地擊中腹部的傷口處,鄭允浩吃痛地放開手。
“你故意的?”鄭允浩捂住腹部看在中。
在中冷冷地哼了一聲,“你自找的!”
“你還不是樂在其中?”鄭允浩突然玩味地笑起來,眼睛下移,落到了彼此拉扯時從在中衣領裏滑出的吊墜——碎鑽捧起的一抹藍,依舊美得似麵前人的眼。
看到了那抹靈動透亮的深藍,鄭允浩心中竟有處融化了。
“不打了好不好?”聲音驀然溫柔了起來,“在中啊,我們不打了好不好?”
輕柔地語氣令在中心中一動,怔怔地竟忘記了開口。
鄭允浩見在中不說話,大膽地走近他,單手挑起在中頸上的細鏈,“你一直帶著,也是因為心裏念著我送你這個時的心情吧……”
在中的臉陡然紅了個徹底,現在想想,這鏈子自從鄭允浩親手套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自己便也就真的沒有摘下過……
心念至此,倒更覺得自己不堪了,恍然仿佛看到了齊嶽深邃的眉眼——
“你是警察,而他是罪犯,你們的身份就像貓和老鼠的關係一樣,是對立的……”
眼前再一晃,卻是齊嶽倒在監獄冰冷的床上抽搐的痛苦模樣……
齊嶽,你死前的那一刻想的是誰?想的是什麽?恨的是誰?恨的又是什麽?
在中咬緊了牙,提起右手,攥住了鑽石吊墜,拚命一扯……他的眼睛毫無懼色地直視鄭允浩——我來、將你親手為我固定上的枷鎖、卸下!
有如電影的回放鏡頭一樣,熟悉的畫麵重現,在中再次將手上的東西摔向地麵。
“不……”清脆的聲響掩蓋了鄭允浩的話語,事實也在那一刻揭露了出來——
細碎的鑽石迸向四周,而中間堅硬無比的藍鑽反倒裂開,隨著它的破裂,一個隱藏在中間已久的東西也跟著暴露於在中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