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季劄掛劍

在中外古代史上,為了爭奪君位,父子兄弟骨肉相殘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但是在我國,對君位也有互相推讓而不屑一顧的。讓國和讓賢不完全一樣。像恥食周粟而餓死首陽山的伯夷、叔齊,他們原來是孤竹國君的兒子。孤竹國君死,應該是叔齊繼位,但叔齊要讓給哥哥伯夷。伯夷說:“你繼承君位是父親的意思,不能改變,我不能從命。”於是,逃走了。叔齊看到伯夷走了,他也走了,鬧得國內一時無主。這種推讓,是對國家和人民不負責任的態度。吳國的始祖太伯為推讓君位而從周出走,那卻是另一回事了。

當時,周的古公太王有三個兒子:長子叫太伯,次子叫仲雍,三子叫季曆。季曆才能出眾,特別是他那個兒子昌,更是一表人才。因此,太王想立季曆為太子,把周興盛的希望寄托在昌的身上。但周的繼承法與商不同,是實行嫡長子繼承製,根據這種製度,不但季曆沒有繼位的可能,那昌更隻能靠邊站了。太伯和仲雍理解父親太王的心思,他們以替太王采藥治病為名,遠走高飛,改名換姓,去到當時荒涼、落後的吳越一帶定居下來,再也沒有回去。太王死,季曆繼位。季曆死,昌繼位。昌,就是著名的周文王。

太伯和仲雍出奔到吳越,入鄉隨俗,和當地人民一樣,把頭發剪掉,身上刺了各種花紋。由於他們的賢明,他們很快就取得了人民的信任,擁戴、歸附他們的有千多家。於是他們在這裏開始建立政權,從此,就有了吳的稱號。當時長江下遊與中原地區沒有來往,處於閉塞狀態,經濟、文化都很落後,因此,在吳的曆史上有一段很長的空白。公元前598年,楚莊王伐陳,殺夏征舒,俘獲了征舒的母親,也就是那妖豔淫蕩的夏姬。楚將都對她垂涎三尺,爭奪非常激烈。申公巫臣長於心計,用了一個金蟬脫殼的辦法,獨占鼇頭,攜帶夏姬而遷移晉國。楚將子反滿以為可以到手的尤物而被他人騙去,心裏憤恨,把巫臣的家族全殺了,還分掉了他的家財。巫臣在晉聽到這一悲痛的消息,發誓要報仇,他寫信給子反說:“我一定要使你日夜不得安寧,死無葬身之地。”晉、楚當時勢均力敵,多次交鋒,各有勝負,那又如何達到這個目的呢?巫臣根據地理形勢,說服晉景公聯吳以抗楚。在公元前583年,巫臣出使吳國。從此,吳國才和中原發生聯係。吳是一個水鄉國家,要抗楚,必須有一支強大的陸軍,單靠水師不行。於是,巫臣就教他們陸上行軍布陣等作戰的技術,並訓練他們使用兵車,又留下他的兒子擔任吳國的職務,負責與各國聯係。吳、晉結成聯盟後,共同對付楚國。在一年之內,吳曾七次攻楚,使楚將子反疲於奔命。

當時,是吳王壽夢在位的時候。壽夢有四個兒子,長子叫諸樊,次子叫餘祭,三子叫餘眯,四子叫季劄。在這四人中,季劄最有才華,品德高尚,不但父親喜歡他,兄弟也都愛護他,都要立他為太子。但季劄堅決推辭,他說:“傳統的繼承製度不能破壞。”這樣,壽夢隻好立了諸樊。壽夢去世,諸樊辦完喪事,要讓位給季劄,季劄不受,季劄說:“你是嫡長子,應該由你繼位,不能違反常規。”吳王的一些大臣也堅持要季劄為王,季劄隻好棄家而逃,逃到荒僻的地方,自耕度日。

吳王諸樊去世,本應該由他的嫡長子公子光繼位。但諸樊考慮到父親壽夢在世時的意願,所以在去世前,授命按兄終弟及的原則傳位,這樣,就可以使季劄總有一天可以為王,而且這也是為表彰季劄深明大義的行為。所以諸樊死,由餘祭繼位。這時,季劄擔任了吳國的一些外事工作,為了改變吳國的落後麵貌,季劄到中原各先進國家進行了一次廣泛的訪問和考察。他首先到魯國。魯國是當時著名的文明禮儀之邦。因為周公的緣故,各諸侯國中,隻有魯能夠使用天子的禮樂。所以季劄到魯國,就要求參觀周禮周樂。

周禮周樂,魯國也不是隨便可以讓人參觀的。由於季劄賢德的名聲,魯君愉快地滿足了他的要求。季劄在觀看過程中,對各國的聲曲和詩、舞的內容,一邊讚歎,一邊評論,表現了他高度的文化素養和政治家的風度。開始,樂工歌唱《周南》、《召南》兩首詩。季劄說:“這聲音真好啊!原來文王對人民進行教化的根基就在這裏。但可惜那時還有商紂的暴虐,沒有能使整個社會都安定平靜。然而文王那種勤政愛民的作風,人民對他是沒有什麽不滿的。”接著,樂工又唱起了邶、鄘、衛三國的詩。季劄說:“這些詩所表達的人民的感情多美啊!是這樣的深沉,而又帶有憂思,卻沒有怠惰的情緒。我聽說衛康叔、武公這兩位君主,待百姓很有恩德,所以人民能夠這樣。這不是衛國的詩風麽?”接著,樂工又歌唱王風的詩。季劄說:“詩的聲音和內容多麽好啊!人民因為周王室的削弱而憂心忡仲,但是,從中還可看到先王的遺風,所以並不悲觀失望。這不是平王東遷以後的詩麽?”樂工又歌唱鄭國的詩。季劄說:“人民在譏諷他們國君的統治太嚴酷了,法令政策太瑣碎了,百姓已經無法忍受,這不是鄭國要先滅亡的信息嗎?”樂工又歌唱齊國的詩。季劄說:“這詩多好啊!氣勢是這樣磅礴,聲音是這樣嘹亮、弘大,這反映了他們對人民教化的特點,可以說是東方的楷模吧!這不是太公薑尚品德的表現嗎?齊國的前途無可限量啊!”樂工又歌唱豳(賓)的詩,季劄說:“這詩多麽好啊!表現了人民寬闊的胸懷,在歡樂中而沒有一點,這不是周公東征時候的詩嗎?”樂工又歌唱秦國的詩。季劄說:“這叫做夏聲。夏聲有大的意思,這算大到極點了,這不是周室舊地的聲調麽?”樂工又歌唱魏的詩。季劄說:“這聲音多好啊!它是這樣不偏不倚,正當堂皇,寬廣而又婉轉,節儉易行,再用德來加以輔佐,這真是賢明的君主啊!”樂工又歌唱唐的詩。季劄說:“它的風俗,憂深思遠,很有上古陶唐氏的遺風。要不是這樣,他怎麽能憂思得這樣深遠呢?倘若不是有美德的後裔,哪能到這種地步?”樂工歌唱陳國的詩。季劄說:“淫聲**,無所畏忌,一國沒有好君主,這個國家還能夠久存嗎?”從鄶(會)以下的詩,因為那些國家很小,沒有什麽譏諷的含意。樂工又歌唱《小雅》的詩,季劄說:“這聲音多麽美好啊!想著武王的恩德,便沒有反叛之心。雖然怨恨商紂,卻強忍著不敢說出來,這不是周德衰弱的時候麽?不過,倒還保留了某些殷王時的優良習俗,所以周文武之德並沒有完全衰敗。”樂工又歌唱《大雅》的詩。季劄說:“這聲音多麽寬廣啊!這種和樂,起伏高低中而有正直的體統,這不是文王的德行麽?”樂工歌唱《頌》的詩。季劄說:“先王的成就到了極其完美的境地。聲音雖然高亢平直,但並沒有倨傲的情緒。雖然抑揚起伏,但沒有委曲的感覺。雖然似乎近在身邊,但又沒有相逼的壓力。雖然似乎距離遙遠,但又是那麽堅定,永無二心。雖然有遷徙動蕩的時候,但都能夠嚴格要求自己,以德自守,而不至於淫蕩。雖然政令常常更改,反複施行,但不會產生厭惡的心情。雖然遇著天災,但是,並不憂愁,而是充滿信心。雖然歡樂,但並不荒淫。雖然經常要開支很多經費,但並不虧空。雖然有遠大的誌向,但並不鋒芒畢露。雖然進行施舍,但並不是浪費。雖然有很多收入,但並不貪婪。在安定的時候,能夠用嚴格的規章製度維護這個局麵。教化人民的時候,能夠用道義來約束他們。宮、商、角、征、羽五聲調和,八方之氣平定,八音配合和諧,對什麽事物都有一定的法度,同類之間不互相爭奪,處理問題井井有條。以上這些,凡具有顯著德行和威望的君王都是相同的。”季劄聽了歌唱詩以後,又看舞樂。首先的舞樂是《象箭朔》和《南龠》。季劄說:“舞得真好嗬!恨自己沒有能夠伐紂而參與創建太平盛世的戰鬥。”又看舞樂《大武》。季劄說:“真美啊!周朝興旺強盛的時期就是這樣的嗎?”又看舞樂《韶護》。季劄說:“商湯真是聖人啊!他的品德那麽高尚。他伐夏桀得天下,還覺得有點過意不去。聖人處理問題真難啊!”又看舞樂《大夏》。季劄說:“真美啊!大禹勤勞治水,卻從不講自己的功德,這除了他,還有哪個能夠做到呢?”又觀看舞樂《招箭》。季劄說:“舜的品德已經到極點了,真是盡善盡美。它像天空一樣,沒有哪一個地方不被它覆蓋著;像大地一樣,沒有哪一個地方不被它托載著。即使有人品德高尚,但無論如何也不能達到這個程度。我觀看的禮樂是沒有再好的了。假使還有其他舞樂,我也不敢看了。”像季劄這樣把禮樂和政治及人品結合起來一一進行評論,在先秦時期還沒有第二個。

季劄在魯參觀了周禮、周樂以後,接著到齊、鄭、衛、晉等國訪問,交結了當時一些著名的政治家,像齊的晏平仲、鄭的子產,由於誌趣相投,都是一見如故,和他們廣泛地交換了意見,得到了他們的尊重。在回國的路上,到了原來出使的第一站徐邑(江蘇泗洪南)。那次和徐君會見的時候,徐君對季劄所佩的寶劍非常羨慕,但又不敢開口索取。季劄心裏明白徐君的想法,但由於這次出使的國家很多,而且都是大國,如果不佩帶一把像樣的寶劍,那就顯得太寒酸,太沒有氣派了,所以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有送給他。這次轉來,徐君己死。季劄到徐君墳上祭奠一番之後,解下身上佩的那把寶劍掛在墳旁的樹上而去。跟隨季劄的人說:“徐君已經死了,你這把劍給哪個呢?”季劄說:“徐君當時想要這把劍的時候,我心裏已同意送給他了。現在我出使的任務已經完成,怎麽能夠因為他死了而違背我原來的心願呢?”於是後人就把季劄掛劍這個故事作為重友誼、守信用的典範。

吳王餘祭去世以後,三弟餘眜繼位。餘眯在位隻四年就死了,那應該是季劄繼位了。但是季劄還是不要這個君位,他又逃走了。在這國內無主的時候,餘跦的兒子公子僚趁機取得這個位置,這就引起問題了。按照兄終弟及的繼承法,如果無弟可傳的時候,就應該由大哥諸樊的兒子公子光繼位。所以,最後導致了公子光使專諸刺吳王僚而奪君位的事件。事件發生的時候,季劄正出使晉國,回來後,公子光已自立為王。公子光為了表白他殺王僚隻是遵守祖、父兩代的遺訓,就假惺惺地要把君位讓給季劄。季劄雖然不讚同公子光的這種行為,但是,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對付他。同時,事實既成,隻能從大局出發,於是季劄說:“隻要先君的祭祀不中斷,人民和國家有君主就行了。你就是我的國君,我還能有什麽意見呢?我對死者是同情的,表示哀悼。我對你,一定誠心侍奉,以等待天命的處置。這個事件追根溯源,是先人造成的。”季劄到僚的墓前哭了一番,向他匯報了出使晉國的情況,然後到朝廷,站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上等待新王闔廬的指令。

季劄仁慈謙讓的品德,出使各國而不辱使命的政治家風度,好學而誠懇的作風,受到當時和後來人們的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