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趙盾和刺客

趙盾，是趙衰的兒子。趙衰是晉文公奪取君位、建立霸業的得力而忠誠的助手。當晉文公重耳流亡於翟(即狄)時，翟君把攻打唐廧咎時所俘獲的廧咎如的兩個女兒叔隗和季隗分別送與趙衰和重耳為妻。趙盾為叔隗所生。趙衰隨重耳回國後，由於他的赫赫功績，被晉文公封於原(河南濟源西北)，擔任原大夫，並主持國家政事。趙衰在出亡之前，在晉已娶妻，而且生了趙同、趙括、趙嬰齊三個兒子。翟君聞重耳已回國即位，忙派使者前來祝賀，並送季隗歸晉。文公見了季隗，笑著對她說：“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季隗說：“和你分別的時候是二十五歲，一別八年，今年快三十二歲了。”文公說：“那我還沒有要你等二十五年。”趙衰的妻子聽說季隗回到了文公的身邊，勸丈夫把叔隗和兒子也接來一起住。趙衰不想接，借故推脫，趙妻說：“你現在位至上卿，富貴了，而忘記過去患難之交，你怎麽能夠領導和教育別人呢?一定要把她接來。”趙衰見夫人有點發脾氣了，才答應馬上派人去。盾當時十七歲，氣宇軒昂，舉動有則，通詩書，知禮儀，射箭駕車，無一不精，才華和儀表真是超群絕倫。趙妻見了，非常高興，認為這是難得的人才，就再三去向晉文公要求，請允許立盾為嫡子，作為趙家的繼承人，而使自己生的三個孩子居於盾之下。因為叔隗非常賢慧、溫存，她所生的兒子又將立為嫡子，所以趙妻又要求將叔隗立為趙衰的正妻，而自己甘願處於偏房的地位。文公見趙妻態度誠懇而堅決，最後同意了、所以趙衰死後，就由趙盾繼承父職而掌握了晉的國政。當時，晉文公已死，是晉襄公在位的時候。

趙盾執政兩年，晉襄公去世。當時，太子夷皋(高)年紀小，加上這兩年來，連續死去四位功勳大臣，他們的職位一時還沒有來得及填補，政局已出現動蕩的跡象。因此，趙盾想立一個年紀大的公子為君來穩定局勢。於是就這件事和朝中的大臣們商量。趙盾說：“我認為立襄公的弟弟公子雍最好。這個人性情和善，年紀比較大，有一定的經驗，襄公是很喜歡他的。他現在秦國，深得秦的信任，秦與晉，在曆史上一直是友好的姻親盟國。我們所立的君主性情和善，政權就會鞏固。君主年紀大，有主見，我們為臣的辦事也順暢得多。公子雍是襄公喜愛的，我們擁戴他，也是表示對襄公的敬意和孝順。公子雍如果即位，還可以與秦恢複友好關係，邊境也就安寧了。”賈季說：“我認為不如立襄公的弟弟公子樂。公子樂的母親是懷嬴。懷嬴，先是懷公的夫人，後又受文公的寵愛，立他的兒子，人民一定會支持的。”趙盾說：“懷嬴地位卑賤，按夫人的次序排列在第九，這樣人的兒子又有什麽威望呢?而且懷嬴為懷公和文公兩君所寵愛，這說明她是淫蕩的。公子樂作為文公的兒子不能到大國出使，而隻能到陳這樣的小國做點事情，沒有一點名氣，不為外人所知。母子的情況如此，肯定是沒有威望的。陳國既小又遠，對我們不可能有什麽幫助，所以我認為不能立公子樂。”大家聽到趙盾這樣一分析，都不做聲了。於是，趙盾派先蔑、土會到秦去迎接公子雍回來繼位。但賈季不服，他也派人到陳去接公子樂，要他回來爭奪君位。趙盾得到這個消息，非常惱火。如果公子樂回國，政局必將大亂，於是，立即派人埋伏在陳、晉必經之道的郫(皮，山西垣曲縣東)，把公子樂殺了。賈季的打算落空，火冒三丈，但他對趙盾又無能為力，於是遷怒於陽處父。他認為趙盾之所以能夠掌權，是由於陽處父向襄公的推薦，為了雪恨，他把陽處父殺了。殺了太傅陽處父這樣一個重要人物，當然會要追究。賈季畏罪，投奔到翟去了。

先蔑、士會到秦，說明來意，秦康公非常高興。以前文公回國的時候，由於沒有帶警衛部隊，以致發生了呂、郤的叛亂，文公差一點罹難，這次公子雍起程時，秦康公派了很多部隊護送。

襄公夫人穆嬴自送葬歸朝之後，得知將另立公子雍的情況，日夜抱著太子夷皋在朝堂大哭。她對朝中大夫說：“襄公有什麽罪過，太子又有什麽罪過，你們拋棄襄公的嫡子而到國外去找人回來繼位，你們準備怎樣處置太子?”穆嬴見趙盾不在朝堂上，就抱著太子到他家去，向趙盾跪下連連磕頭，含著眼淚說：“襄公臨終時把太子委托給你，他對你說；‘這孩子將來如果能夠成材，我在地下會感謝你的恩德；如果不成器，那是你沒有好好輔佐，我會怨恨你的。現在襄公去世了，他的這些話還清清楚楚在耳邊回響，而你，卻要把太子拋棄，你忍心這樣做嗎?”穆嬴抱著太子大吵大鬧，從朝內吵到朝外，逢人便訴說委屈，聲淚俱下，引起了很多人的同情。趙盾和朝中大臣對此深為憂慮。正統觀念是頑固的，害怕事情鬧大以後，因為違背襄公的遺言而遭殺身之禍，於是大家商量，又隻好改變主意，不立公子雍而讓太子夷皋繼位。夷皋就是晉靈公，當時才七歲。

新君已立，而公子雍又已經從秦起程，快到邊境，而且還聽說秦派了大部隊護送，這又怎麽辦呢?這時的趙盾，真是進退維穀。最後，他毅然決定發兵，拒絕秦軍和公子雍入境。秦軍到合狐(山西猗氏縣西)，聽說前麵有晉軍，以為是來迎接公子雍的，完全沒有戒備。趙盾對手下將領說：“我們如果接納秦護送來的公子雍，那秦是我們的客人。現在情況不是這樣，那就是仇人了。如果秦軍知道了我們來此的目的，必然會對我們采取行動，我們不如先發製人。”晚上，晉軍發動了突然襲擊，秦軍大敗。先蔑和士會氣憤到了極點，大罵趙盾：“你派我們去接公子雍，又進行中途攔擊，哪能這樣反複無常!你出爾反爾，我們不能言而無信。”他兩人不願回晉，隨秦軍而去。晉靈公即位以後，因為文公過去的威望，這年秋天，齊、宋、衛、鄭、曹、許等國諸侯到晉會見趙盾，表示對新君的祝賀，並且一起到扈(鄭地，河南原武縣西北)舉行了盛大的盟會。這次會盟秦沒有參加。自從令狐之役以後，秦、晉連年交兵，各有勝負。當時晉最擔心的是士會在秦。因為士會多謀，又了解晉的內部情況，他為秦效力，使晉在對付秦的問題上增加了很多困難。同時，他的奔秦，趙盾也感到內疚，所以決心要把他弄回來。用什麽辦法呢?最後，想出了一條苦肉計，要魏邑壽餘詐降於秦，獻出魏邑戶籍。秦康公派士會和壽餘一道帶兵去接收，落入趙盾事先布置好的圈套。士會被擒，終於仍舊回到了晉國，恢複了原來的職位。

十四年以後，靈公已進入壯年。他窮奢極侈，橫征暴斂，揮霍無度，暴戾驕橫，不聽勸諫。他在都城內大興土木，修建了一座華麗精巧的桃園。園中有高台，台上有雕梁畫棟的樓閣，周圍有朱欄曲檻環繞。憑欄四望，整個都城盡收眼底。靈公經常在台上以彈弓打鳥為樂。有一天，他看見牆外有很多百姓圍觀，就以彈弓射人。百姓沒有防備，頃刻間，隻聽得一片呼爹喚娘、啼哭號叫之聲，有的被推擠跌倒，有的抱頭鼠竄，地上血跡模糊，真是慘不忍睹。但靈公看見這種倉忙奔避的樣子，哈哈大笑，以後隻要看到牆外有人，便以彈弓射之。

有一天，趙盾和士會正在朝堂商量國事，忽然看見兩個內宮女侍抬著一個竹籠出來，從朝堂前經過。趙盾覺得奇怪，宮中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東西抬著往外去呢?忙邀士會上前查問，但內侍低頭不語。趙盾更加懷疑，仔細一觀察，見籠縫裏露出了人的手指。兩位大夫揭開蓋子，原來裏麵是一具被砍成幾塊的男屍。趙盾和士會大驚，立即審問內侍：“這是什麽人?為什麽被搞成這樣?”內侍說：“這個人是廚師。主公要他煮熊掌，因急於下酒，催促數次，廚師沒有辦法，急急忙忙把熊掌送了上來。主公一嚐，覺得沒有煮熟，大發脾氣，把他殺了，砍成幾塊，要我們抬出去扔掉。”趙盾放走內侍，對士會說：“主公這樣暴虐，國家危亡，隻在旦夕了。我們再去勸諫一番，你看怎麽樣?”士會說：“一道去不好，假若他不聽，以後就沒有人再繼續勸他了。我先去，他如不聽，你再去。”靈公見士會至桃園，知其來意。士會還隻說了幾句，靈公口裏就表示認錯。但過後，還是不改。靈公怕趙盾再來幹涉自己的生活，因而想把他除掉。他派了一個勇士名叫鉏麂的去刺殺他。鉏麂奉命，當晚潛伏在趙盾住宅附近，隻等清晨趙盾離家上朝時，進行突然襲擊。大概五點鍾左右，鉏麂躡手躡腳地摸到趙盾門口，隻見大門已敞開，坐車已備好，但冷冷清清，不見一個門房、警衛。向裏麵望去，遠處堂上有燈光人影。鉏麂趁機溜入府內，踅進中門，躲在暗處，仔細觀察，以便伺機下手。這時，四周還是冷清清的。鉏麂真不理解，堂堂相府，為什麽不見仆人、武士?廳堂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人那是誰呢?鉏麂定定神，看清楚了，他就是趙盾。隻見趙盾朝衣朝冠，穿戴整齊，手持上朝用具，在那裏閉目養神，因為天色尚早，在坐以待旦。趙盾那嚴肅認真、一絲不苟、勤於國事的精神和品格，令人敬佩。鉏麂見此情景，大吃一驚，並深為感動。他想：“像這樣兢兢業業、盡忠職守的相國，正是人民需要的恩主，他一定能替人民著想，為人民辦事。殺人民的恩主，不是忠臣。但是，我這次來執行任務，是奉君主的命令，如果不完成這個任務，那又是不講信義。不忠，不信，必然要取其一，我還有什麽麵目活在世上呢?不如一死還幹淨些。”於是大步走出中門，朝庭中的一株槐樹一頭撞去，腦漿迸裂，立即死了。

靈公此計不成，又生一計。過了幾天，靈公召趙盾入宮飲酒。趙盾的貼身警衛祁彌明，是晉國有名的大力士。但君主和大臣飲宴，他隻能站在堂下。酒宴完，靈公對趙盾說：“聽說你佩的寶劍鋒利無比，是不是可以給我看看?”趙盾不知是計，既然君主要看，當然應該從命。靈公打算在趙盾捧劍呈上來的時候，大聲呼喊：“趙盾拔劍要殺我，快來救駕呀!”那時趙盾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靈公的陰謀被祁彌明識破，他見趙盾在解劍，急得在堂下大聲叫喊：“盾!你吃完了就應該走，為什麽酒後要在君主麵前拔劍呢?”趙盾一驚，立即領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倉忙告辭下堂。靈公喂養了一條惡犬，名叫獒，身長四尺有餘，凶猛異常。靈公見趙盾不中圈套，就把這條惡狗放出，揮手指使它去追咬趙盾。這狗快跑如飛，祁彌明反應也靈敏，一躍而前，雙手掐住了狗的脖子，用力一扭，將狗頸折斷，向旁邊一甩。趙盾回頭對靈公說：“不用人而用狗，即使凶猛又有什麽用處呢?”靈公看到這一著又沒有成功，惱羞成怒，調出事先埋伏在廳堂牆後的武土來追殺。祁彌明隻身掩護，教趙盾快走。彌明雖然力大無比，英勇絕倫，但畢竟寡不敵眾、最後遍體鱗傷，力盡而死。趙盾趁彌明與靈公武士格鬥的時候，倉皇逃去，忽然，後麵一武士狂奔追上，這武土名叫靈輒。趙盾嚇得有點哆嗦了。靈輒說：“相國不要怕，我是來救你的。”不等趙盾回話，背起他就向外衝。衝到外麵，把趙盾放在車上，要他駕車快走。趙盾問他：“你是什麽人?願意冒死救我。”靈輒說：“我就是當年你在郊外碰到的躺在桑樹下餓得不能動彈的人。”趙盾問：“你叫什麽名字?”那人不應而去。靈輒不把姓名告訴趙盾，就是表示，他並不希望以後得到什麽報答。這樣，趙盾終於脫險。

這位“桑下餓人”(《左傳》稱為“翳[yi意]桑餓人”)身為靈公武士，為什麽會反戈救趙盾呢?當年，他為什麽會餓得不能動彈呢?那還是幾年以前的事了。有一天，趙盾外出打獵，來到首山，看見一個男子躺在桑樹下，趙盾懷疑是刺客，派人去捉他，哪裏知道他一身無力，坐不起來。趙盾上前問他：“你害了什麽病?”那人說：“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是餓成這個樣子的。”趙盾出獵帶了食物，要隨從去拿了一盤給他。他接過食物，先分出一半包好收藏起來，然後才吃。趙盾不理解這是什麽意思，問道：“你已經餓成這個樣子了，食物並不多，你為什麽還要留下一半呢?”那人說：“我在外遊學三年，一事無成，家有老母，不知是否還活著。此地離家隻有幾裏路了，所以我留一半帶回去給母親。”趙盾覺得他是一個孝子，很同情，對他說：“你把它都吃掉吧!另外我再送點食物給你母親。”趙盾又要隨從拿出一竹籃幹糧和肉脯，盛在一個袋子裏送給他。這個人就是靈輒，後來做了靈公的警衛。當靈公調動武士襲擊趙盾的時候，他在其列，所以有機會救趙盾以報當年饋送食物之恩。

趙盾雖然脫險，但不敢回家，奔出都城、準備到國外去找一個避難之所。出城不遠，在郊外，遇到將軍趙穿打獵回來。趙穿年輕氣盛，好勇而狂，了解情況以後，對趙盾說：“你暫時不要出境，聽候我的消息。”說完，急回都城。靈公謀殺趙盾，雖然其事不成，但喜他已離開朝堂，不再受他的約束了，所以胸襟還是感到非常舒暢。他攜帶宮中美姬內侍在桃園住宿，日夜不歸。趙穿入城，直往桃園而來。他謁見靈公，說自己與趙盾同宗，請求給予處分。靈公正準備加以慰勉，趙穿突然抽出寶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入靈公胸膛。靈公左右素知趙穿之勇，一驚而散。趙穿殺靈公後，派人將趙盾接回都城，處理善後。趙盾長時期擔任相國職務，政績顯著，得到人民的信任和愛戴。靈公臨朝親政不久，橫征暴斂，荒淫奢侈，人民對他多有怨恨之聲，所以趙穿把他殺了，並沒有引起什麽波動。趙盾複職以後，派趙穿到周把襄公的弟弟黑臀接回來繼位。黑臀就是晉成公。

政局安定下來了。有一天在朝堂上，太史董狐照例把他所記的大事向大臣公布。其中有一條：“秋九月乙醜，趙盾殺其君靈公夷皋於桃園。”趙盾大驚，對董狐說：“太史!你是不是搞錯了，殺靈公的是趙穿，不是我。我當時已經出奔，沒有參與這件事，我沒有罪。”董狐說：“你是相國，逃亡並沒有出國境，回來又不懲罰殺君主的人，這說明你和趙穿是誌同道合的，這件事的責任不由你負還應該由誰來承擔呢?”趙盾以央求的口氣說：“是不是還可以修改一下?”董狐說：“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這樣記錄下來的東西才是可靠的。我是太史，擔任紀事的職務，不能違背這個原則。我頭可斷，要我修改是萬萬不可能的。”趙盾歎了一口氣，也就再沒有說二話了。孔子聽到這件事，對它還比較公允地進行了評論，他說：“董狐，是自古以來優秀的太史，他紀事的時候，不畏權貴，不隱瞞任何人的錯誤。趙盾，是一個優秀的相國，他遵守法規和製度，寧願自己受委屈、背冤枉而不計較。”晉景公時，趙盾去世，追諡為宣孟。所以有些史書上稱他為趙宣孟，或宣子、或趙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