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姚米基為羅誌國帶來一瓶伏特加。

“去年我到俄羅斯旅遊時,一個當地的老頭送給我的。說是在他家地窖裏藏了十年——伯父嚐嚐看。”

“這麽珍貴的東西,怎麽好意思——你自己留著吧。”羅誌國客氣了一下。

“伯父一看就是會喝酒的人。好酒送給您,才不算糟塌。不瞞您說,也虧得有這個機會,否則像我這種粗坯,這麽好的酒到頭來,肯定被我當料酒炒小菜了——嗬嗬!”

吃飯時,姚米基對每道菜都讚不絕口,幾乎是上來一道讚一道,“嗯,好吃——呱呱叫——太棒了——”小梅對他的印象相當不錯,趁羅曉培去廚房拿飲料的時候,有些討好地道:

“這個比混血兒好多了——”

羅曉培笑笑。

溫筠問他:“在哪裏高就?”

姚米基忙不迭地從皮夾裏拿出名片,雙手奉上,“做點小生意——”

溫筠看到名片上的“腳比手香”,一怔,差點笑出來。“店名倒是蠻別致的,姚先生——”

“伯母別這麽客氣,直接稱呼我名字好了。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Micky。”他一本正經地說著,也遞了張名片給羅曉培。羅曉培見名片是新印的,“姚米基”三個字下麵加了英文名字:MickyYao。不禁莞爾。姚米基偷偷朝她做了個鬼臉,隨即又轉向羅誌國夫婦:

“伯父伯母如果有時間,歡迎過來做腳。”

羅曉培推他一下:“下次弄張貴賓卡給我爸媽。”

“要什麽貴賓卡,”他叫起來,“伯父伯母這張臉,就是貴賓卡。二老要是肯賞光,那絕對是小店的榮幸。免單!不管來多少趟,統統免單!我請最好的師傅給你們做,用最好的精油,保管你們做了之後,神清氣爽,勝過吃十隻老母雞。”

溫筠朝丈夫看了一眼,“這個,姚先生——哦,小姚——”

“伯母請講。”姚米基忙坐端正了,畢恭畢敬。

“你跟我們曉培認識多久了?”

他扳了扳手指,“差不多有兩、三個月了。”

“怎麽認識的?”

“我的店就開在她單位附近。她來我店裏做腳,我們就認識了。”說著,朝羅曉培笑。

羅曉培想,這倒是實話。

溫筠又問了他一些家裏的情況。姚米基說他父親包了一支建築隊常年在外地,母親住在郊區。他在家裏是獨子,今年二十七歲。

“哦,那和我們曉培同歲,都是屬鼠的。”溫筠道。

“是啊,”他笑道,“所以英文名叫Micky——MickyMouse嘛。”

羅曉培嘿了一聲。

羅誌國又問他生意怎麽樣。“現在外麵足浴店開了不少,競爭很厲害吧?”

“還好還好。賺得不算多,但溫飽沒問題。關鍵我們以手藝取勝,有一些回頭客。再說我們是正正經經做生意,遵紀守法,什麽黃賭毒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絕對不碰的。隔壁發廊裏的小姑娘,一個比一個好看,一個比一個穿得少。我們店裏的女職員,一個比一個難看,一個比一個包得嚴實。一雙手伸出來嚇死人,全都是腳癬——”

羅誌國倒被他逗得笑了:“腳癬啊,那也不好。”

“開玩笑開玩笑,”姚米基笑道,“腳癬是沒有的,最多是老繭。伯父不要怕,您和伯母要是過來,我讓她們拿84消毒液洗兩遍手,保管幹淨。”

吃甜點時,姚米基對那道酒釀圓子喜歡得不得了。連著吃了好幾碗。

“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酒釀圓子,要不是怕伯母笑話,我還想再吃一碗——”

“酒釀圓子呀,有啥好客氣的,吃呀吃呀。”溫筠又給她盛了一碗。

酒釀圓子是溫筠親手做的。羅曉培猜他肯定是看見了,所以才這麽使勁地拍馬屁。不由得好笑,想這人也不怕撐壞肚皮。

“好吃,實在是好吃,好吃得沒話說——”他豎起大拇指,讚歎不已。

臨走前,姚米基向羅誌國夫婦表態:“伯父伯母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對曉培好的。我曉得她前麵那個男朋友蠻優秀,硬件方麵我比不上他,可軟件他鐵定比不過我。我會把曉培當成心肝寶貝,一輩子疼她愛護她。我保證。”

羅曉培忍不住朝他看去。見他一臉正色,像真的一樣。不由得想,這人做戲倒是做得十足。

送他到小區門口,姚米基一把將領帶扯下來,放進口袋裏。

“還可以吧?”他問她,“能打幾分?”

她做了個“十分”的手勢。

“獎勵呢?”他忽道。

她一怔。

“搞了半天原來是義務勞動啊,”他故意作出沮喪的樣子,“早曉得就不那麽賣力了。”

“等我那張卡用完,再充五百塊——行了吧?”

他嘿嘿笑著,“這還差不多。”

下午,毛慧娟和冬冬回到家。放下包,毛慧娟便問溫筠:

“那人怎麽樣?”

溫筠說,“人看著不壞,是開足浴店的。”

“哦,做生意的。”毛慧娟道。

“足浴店聽上去有點那個,不大舒服,要是開個小飯店什麽的倒還好些——”溫筠對著丈夫咕噥了一句,又道,“嘴也滑頭了點——呶,跟你那位平均一下就好了。”她轉向毛慧娟。

羅誌國一旁道:“生意人嘛,嘴肯定滑頭些——先別急著反對,曉培跟他還不曉得怎麽回事呢。觀察一段時間再說,省得枉做小人。”

羅曉培在房間裏聽音樂。毛慧娟走過去,倚著牆,“新男朋友上門了?”

羅曉培笑笑。

“有照片嗎?”毛慧娟又道,“千挑萬挑——挑了個我不在的日子。”

羅曉培說沒有,“下次吧,看真人。”

毛慧娟下樓喝水,又聽羅誌國夫婦在談論“足浴店的小子”,說著說著,便忍不住笑,說“這人倒是蠻有意思的,不去考滑稽劇團太可惜”,又說那瓶伏特加看著是瓶好酒,“現在正宗的伏特加很難弄到了——人家俄羅斯老頭肯送給他,說明這小子有點花頭。”溫筠說,“看他那張嘴,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俄羅斯人哪裏弄得過他!”兩人都笑。

賀圓給毛慧娟打電話,問她“人怎麽樣?”——原來他也關心這事。毛慧娟存心嚇唬他:“我爸媽說比你好多了。”電話那頭真的有些唬住了:“啊?”

“人家又不會被魚骨頭卡到喉嚨,說話又討人喜歡,當然印象分高出一截了,”毛慧娟說著,真的有些來氣了,“下次你過來吃飯,我讓小梅別燒魚,統統燒肉,還是那種大筒骨——你要是再卡到喉嚨,我就服了你了!”

“這倒也是個辦法。”他居然沒聽出她在譏諷他,還信以為真。

毛慧娟“哎喲”一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吃醋歸吃醋,毛慧娟心裏還是有些為羅曉培高興的。找個合適的男人不容易。如今這個世道,男少女多,好男人就跟金子一樣珍貴。遇到了便是福氣。毛慧娟很想把這番話告訴羅曉培,表示自己是多麽替她開心,但終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太做作了。真的都像假的了。

楊莉莉下午打電話給她,一會兒說小子貴想姑姑了,一會兒又說新到了一批蘭蔻的試用裝,精致得像正品一樣,問她要不要。亂七八糟客套了半天,才落到正題——問是不是可以給毛繼祖換個工作。毛慧娟想不通了,新工作才做了幾個月,怎麽又要換。楊莉莉說,那份工作本來是蠻好,可就是內部人事關係太複雜,兩大派係鬧得一塌糊塗。毛繼祖那個傻子,剛進去什麽也不懂事,便被人家當槍使,莫名其妙卷了進去,結果搞得兩頭沒著落,日子難過的很。

毛慧娟聽了,不說話。楊莉莉求她:

“阿姐,你再去找羅總說說,好不好?他門路粗,本事大,給我們繼祖換個工作還不是小菜一碟?”

毛慧娟想,你倒是說得輕鬆。前陣子剛有了王科長那事,想這事無論如何不好再向羅誌國提。“你跟曉培說說看嘛——”她給楊莉莉出主意。

楊莉莉嘴裏還要灌迷湯:“你是嫡親阿姐——”

毛慧娟不吃這套。“你事事都來找我,曉培會有想法的。她覺得你們不把她當自己人,以後真有什麽事,她也就懶得管了。你是聰明人,肯定懂我的意思。”

楊莉莉隻好又給羅曉培打電話。“你是嫡親阿姐——”一模一樣的口氣。

羅曉培答應下來,“我找機會跟爸爸說說看。”楊莉莉連忙道謝,又道:“阿姐,什麽時候把新姐夫帶來看看啊?”她是嘴裏藏不住話的,又聽毛慧娟說了那人上門的事,想都已經到這份上了,便也來湊趣,“最好這位新姐夫會打麻將,正好湊一桌——”

“有機會吧。”羅曉培淡淡說了句。想這事可不能太高調,姑婆那種人,真要較起真來,死活讓姚米基上門去,那便又是麻煩一樁。好在楊莉莉也隻是隨口一提,見她不怎麽搭腔,便打住了。

“謝謝哦阿姐,有空出來喝茶。我有個小姐妹自己開茶館的,過去可以打七折——”

羅曉培說聲“好的”,便掛了電話。想她一口一個“新姐夫”,叫得好不親熱,不禁有些滑稽。又想姚米基幫了這麽大忙,竟還沒有認認真真同他說聲“謝謝”,至少該請人家吃頓飯吧。也虧得他是那樣性格的人,否則這麽尷尬的事,換了誰都不願插手。羅曉培想,好像一下子,就和他成了朋友呢。那樣吊兒朗當的人,連名字也怪得很。他竟把她隨口為他取的英文名字印在名片上,Micky。也真是好胃口。今天剛曉得他與她是同歲。他看著有些顯老,也許是太瘦的緣故,像是已有三十出頭。

她想起他臨走前對爸媽說的話,那樣一本正經,真像毛腳女婿在表姿態了。忍不住嘴角露出微笑。這人,真是很逗呢。不是有那種專門雇男朋友回家過年的嘛,他倒是可以勝任。或者去當婚托,應該也是一把好手。能賺很多錢。羅曉培想,這下真成“舀米雞”了。

睡覺時,她瞥見床頭櫃上與高飛的合照——是兩人第一次去塞班旅遊時拍的。他攬著她,一臉溫柔。她看著照片,想這張臉是從什麽時候變的呢?她一直認為,他的微笑隻屬於她一個人。到頭來卻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她的心又開始痛,本以為有些結痂的傷口,原來隻是假象。隻一會兒功夫,五髒六腑便被酸楚浸透了。瞬間包裹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