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仁孝世範潛移默化
這段話是季康子問孔子。季康子是魯國的大夫季孫氏,名肥,季孫肥,他的諡號是康,所以稱季康子。魯國是三家專權,所以民心不服。季康子問孔子,如何使民眾對上能恭敬,敬是恭敬,忠是盡忠,勸是勸勉為善。“敬,忠,以勸”,“以”同與,這是講到三個方麵,敬、忠、與勸。
季康子三問,孔子有三答。“孔子答曰,君以莊嚴而臨民眾,‘臨之以莊’”。“臨”是麵臨,“莊”是莊嚴,國君容貌端嚴,人民百姓就能恭敬國君;國君以孝道來教民,“孝”是以孝教民,“慈”是以慈待民,對待民眾以慈愛,則能使人民盡忠;國君能夠“舉善”,舉用善人,“而又教化不能之人”,教化沒有德行、沒有學問的人,“則勸”,相勸為善,大家就都能互相勸勉去修善了。按照邢昺《注疏》的意思,因為當時季氏專權,他的權利跟國君一樣,所以孔子是站在人君的角度上來回答,告訴季康子應該如何去做。
雪公老人的《講義》裏有一段話講得很好,“孝經雲:‘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細審季康子之三問,皆在使民;而使者在君,從乃在民。君能莊臨,而民自敬。教民以孝,民始孝親;中則忠君,如子孝父矣。然君必以慈臨之,如親慈子,故曰:‘孝慈則忠’;否則犬馬路人,草芥寇讎矣。舉彼善者,教他不善者,修其天爵以要人爵的人勸之勸”。
《孝經》講,孝道有三層次,“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一個層次比一個層次高、廣。事親就是侍奉父母,這是孝道的基石。我們的孝心在孝敬父母中養成,然後用這個孝心去事奉國君。君是領導,包括國家、企業、單位每一個團體的領導。領導就是君,被領導的就是臣,臣事君以忠,忠來自於孝。古代是君主時代,君代表國家,現在是民主時代,事君就是為人民服務,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就是盡孝,這是孝的中間境界。孝的最高境界,是終於立身。所謂立身行道,成聖成賢,我們成為了聖人,是父母最榮耀的,這是最圓滿的孝道。
季康子的三個問題,是使民敬、忠和勸,讓人民都能恭敬他這個領導,想讓人民恭敬自己,對自己盡忠,互相都能勸勉為善,都是在使民,他希望民眾這麽做。使民者是領導,他是領導人民百姓的。而人民百姓,是上麵的人怎麽做就跟著怎麽做,所謂上行而下效。所以,對他的“敬、忠、勸”三問,孔子的回答,第一個是“臨之以莊,則敬”,君能莊重、端嚴地麵對人民,人民自然就能恭敬,恭敬誰?恭敬這個君。
莊重,它的內涵是仁德。有仁德的人,才能表現出莊重、莊嚴,所謂誠於中而形於外。這是由衷的,不是故意在那裏做表演,表演一次、兩次可以,讓人民能夠迷惑,迷惑一時,不能迷惑長久,人民看久了知道你是裝的,對你怎麽能有恭敬心?你要使人民盡忠,自己要有孝慈。孝,是教民以孝。教有身教、有言教,身教重於言教,自己要做孝子,先做到再說,人民才能敬服,才能跟你學,才能夠孝親,這叫事親。事親要自己先做個好樣子,讓人民也能跟從。所謂始於事親。
“中於事君”,中則忠君,這是由孝心到忠心。其實忠和孝是一個心,不是兩個心。對父母是孝,對君、國就是忠,忠君就如子孝父,是一個樣子。領導希望人民盡忠,領導必定以慈麵臨人民,就是對待民眾要有慈愛心,所謂君仁臣忠。做領導的要仁慈,要愛護百姓,百姓才能夠忠於領導、愛戴領導。君對民就如同父對子,父慈則子孝。父如果不慈,很難有子孝,不能說完全沒有,但那是鳳毛麟角,像舜王、閔子騫,這是父不慈但子能孝,鳳毛麟角,太少了。想要子孝,兒女孝順,父母必須慈愛。君和臣之間也是如此,君對臣以慈,臣就能對君以敬重,所以講孝慈則忠,這是講君臣相處之道。臣包括臣民,百姓也是君所統治領導。
如果一個做領導的,把自己的下屬當做犬馬一樣,下屬就會把領導當做路人;如果領導把下屬當做草芥,完全沒有價值,下屬就會把領導視如寇讎,仇恨、怨恨就來了。所以要建立良好的君臣關係,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必須是做領導的先要以慈愛對下屬。
在用人方麵,必須用善人,舉善薦賢。對於不善的人呢?不能遺棄,要去教他。要知道人本性本善,他為什麽變得不善?是因為習性使然。《三字經》講,“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如果不好好教他,他的本性本善就逐漸被蒙蔽了,顯發不出來,而不善的習性就起來了,通過教育,就能使他從不善的習性回頭,回歸本性本善。教育最重要的是身教,做個好樣子,誰做好樣子?領導要先身士卒做個好的表率,帶個好頭,人民自然相觀而善。觀是觀摩,相觀而為善,謂之摩,觀摩裏麵包括效法,看到我們做了好樣子,他也生起向往、效法的心,然後他也轉變自己。這比勸更好,是相觀而善,不是相勸而善。相勸而善,還著重在言教,相觀而善著重在身教。他看到我們做了好樣子,然後他跟著我們學,這比我們教他,用語言去講,效果要強。所以父母教兒女,老師帶學生,假如兒女不聽話,學生調皮搗蛋,做父母、做老師的得自己反省,我是不是做了個好樣子?我自己沒做到,怎麽能要求他做到?
有人做到了,他人自然相觀而善。看到榜樣的世範,有緣人也就善了,潛移默化,這是真正的教育。
格致誠正明德親民
朱子引張敬夫先生的話,“張敬夫曰:此皆在我所當為,非為欲使民敬忠以勸而為之也。然能如是,則其應蓋有不期然而然者矣”。這話說得好,使人民能敬、忠和勸,怎麽做?從我做起。我自己要做到對民以莊,以莊敬對民;以孝慈教民、待民;“舉善而教不能”,這是我應該做的,是我所當為,本來就應當這麽做,不是為了使民敬忠以勸才去做,為了這個目的去做,就已經落到第二層了,本來就應當這麽做,沒有目的,為什麽?這是性德。
我當一個國君,這是應盡的義務,有這種存心,就做得更真誠,沒有絲毫的偽裝,若有目的,真誠心總是欠一分。但話也說回來,有目的去做,能夠做到,也很不錯,就是說,如果是為了使人民恭敬自己,盡忠於自己,相勸而善,為了這個目的,而由衷地去好好修身立德、教化人民,也能得到很好的結果。但是,自己不是聖人,聖人絕對沒有要求別人的心,不會有要達到自己某種目的的心,聖人完全是隨順自性而為,沒有起心、沒有動念。我們果真是努力地這麽做,會不會有這個結果?一定會的,有其因必有其果,而且這個果是不期然而然。我們沒有去期許它,沒有這個目的,但是它也能實現。修這個就能得到這個,自然而然,就像在空穀裏叫一聲,必定聽到回音,什麽道理?自然而然。
所以聖人隻求修行自己,他不求去修民,自己真正做到以修身為本,他的心沒有往外攀緣。季康子問這個話,是因為他的心往外攀緣,他希望達到自己的目的,希望外麵的境界符合自己的心意。雖然是善的,但是做得再好,都離聖人的境界很遠。把有求之心放下,我們就能回歸自然。
蕅益大師的《點睛注解》更加發明了這點,闡發得更明了,他講,“臨莊,從知及仁守發源,知及仁守,隻是致知誠意耳。孝慈,舉善教不能,皆是親民之事,皆是明德之所本具。可見聖門為治,別無岐路”。大師的教導處處幫助我們回歸本性。“臨莊”,就是“臨之以莊”,對待人民要以莊嚴的外表,莊嚴是從知與仁守發源,也就是知和仁守是他臨莊,莊嚴臨民的源頭,這是根本。
這是出自於《論語》裏《衛靈公第十五》篇的一段話,“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孔子為我們講了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是智力,“及之”的之,是天下、國家,就是用智力得到天下、國家。當然得到天下的天子、領導,他們肯定是智慧超群,靠智力得到天下,所謂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守天下要以仁守,仁愛。曆史上有很多君王,他有超人的智力、強悍的武力,他奪得天下,卻不能以仁守之,他沒有仁愛心,把國家治理得一??糊塗,人民百姓都很怨恨,而有怨不敢言,那這個國家維持不久。
譬如秦朝的建立,秦始皇智力超人,得到了天下,沒多久他的天下就失掉了,為什麽?不仁。他以苛刻的法律進行強權政治,不仁,不仁就不能守天下,“雖得之,必失之”,得到天下也必定喪失掉。所以要保全天下,必須以仁守之,就是現在我們國家提出的以德治國,構建和諧社會,否則不容易守住天下。
“知及之,仁能守之”,我們達到了智,又有仁,以仁來守天下。“不莊以蒞之”,不能莊嚴地麵臨民眾,這是特別講到國家領導人,自己修身要修得好,從內心到外表都是莊嚴,出現在人民百姓麵前,人民百姓才會尊敬你,這是第二個層次。
第三個層次是“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智力有了,又有仁愛心,又能夠莊嚴地去麵對民眾,但是“動之不以禮”,行動和所做所說,沒有完全符合禮,也是“未善也”,不能盡善盡美。
譬如恭敬人,這是好事,但是“恭而無禮則勞”,恭敬沒有禮度,也屬於失禮,而使自己變得很勞累,所以懂禮很重要。孔子提倡以知得天下、以仁守天下、以莊敬對民,以禮治國,禮治比法治要強,這才叫盡善盡美。
蕅益大師講,“臨莊,從知及仁守發源”,孔子講知與仁守,知和仁守是莊敬的根本,沒有智慧,沒有仁愛心,怎麽可能有真正的莊嚴?莊嚴是外表,智慧、仁愛是內心。仁愛也是慈悲,慈悲與智慧,是我們境界的一個標準,看我們的境界高不高,就看這個,這都是自性中本有的。怎麽得到智慧、仁愛和莊嚴呢?“隻是致知誠意”,致知和誠意前麵有格物,格物就是真正放下物欲煩惱,然後才有致知,才有誠意。致知是自己的良知現前,誠意是自己真正大公無私、表裏如一,這才是莊嚴。
“孝慈”和“舉善教不能”都是“親民之事”。《大學》裏講“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我們如何明明德?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就能明明德。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是親民,幫助眾生,怎麽幫助他們?用孝用慈,這都是性德,教他孝敬,教他慈愛。舉用善人,教導不善的人,教和舉都是對民眾的仁愛心。這些事情,統統都是明德所本具。明德是性德,本性中本有的德能,自性無所不具,含容一切。
臨莊、知、仁守、致知、誠意、孝慈、舉善皆教不能、親民,全都是明德裏本來具有的,統統是性德,隻要我們能證得自性,這些都能夠圓滿落實。所以,“聖門為治,別無岐路”,這是聖治,聖人治理天下沒有別的路徑,隻是自己明明德,自己明明德了,這些性德統統都能流露出來,自然天下大治。
一人修德天下太平
蕅益大師又講,“此節三個則字,上節兩個則字,皆顯示感應不貳之機,全在自己”。又是導歸自性,這一節講到三個則字,“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與前麵一章講的兩個則字,“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都是教我們如何治理天下,治理天下跟治理自己不二,“感應不貳之機,全在自己”。怎麽治國平天下?就是個感應之理。自己的身修好了,家、國、天下全都修好了,一個則字就講到因果同時,因和果不爽,沒有差錯,就是“感應不貳之機”,感應道交。還是從我自己做起,“全在自己”,一個全字,沒有外在的,全是自己分內事。這是大師又一次教導我們,從自己做起,我修好了,天下就修好了。聖人千言萬語,反複強調說明的,不外乎就是這個道理,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個身修好了,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