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子曰。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為學之智誠意不欺
這一段是孔子教導他的弟子子路。
“由”是子路的名,子路姓仲,名由,仲由,字子路。“誨”是教誨,“女”通“汝”,就是你的意思,誨女就是教你。“知之”,第一個知是知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都是講知道,是“知也”,最後一個知念智,就是智慧。孔子叫著子路的名字,就是著重地提醒他,這個話對他非常重要、非常契機。我們學《論語》最重要的是,要當做是孔子麵對麵在對我教誨,這樣才能夠得到受用。
孔子對子路說:“我教你,你能知道嗎?”“知之乎”,你能知道嗎?你要是知道就說知道,你要是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這才是智者。孔子不是隻教子路知識,是教他怎麽樣得到真知、得到智慧。這個智慧,是自性中本有的,不是從外麵學來的,這叫性德,自性本具的德能,《大學》講的明德,必須要用真誠的心,不能夠自欺欺人,用真誠才能夠打開自性的寶藏,才能夠讓自性智慧流露出來。孔子教子路的是真智慧,聖人重在啟發弟子的智慧,對知識都是在其次。
朱子解釋說,“子路好勇,蓋有強其所不知以為知者,故夫子告之曰:我教女以知之之道乎!但所知者則以為知,所不知者則以為不知。如此則雖或不能盡知,而無自欺之蔽,亦不害其為知矣。況由此而求之,又有可知之理乎?”朱子的分析也非常有道理,聖人教學必定是因材施教,子路的個性是好勇,他很勇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可以在危險中不畏犧牲。他有義氣,很果決,這是他的優點,但同時也有毛病,他很衝動、很好強,過於自信,所以有的時候強不知以為知,他不服輸,所以孔子教導他,要戒除強不知以為知的毛病,“我教你知之之道”。我們如何來求學?如何做君子、做聖人?如何求知?方法就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自己知道的,就承認這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也坦然地承認,這是我不知道的,不要不好意思、不要爭強好勝。爭強好勝的心,本身就是障礙我們的性德的,所以聖人教誡弟子,要戒除這種心態,做一個誠實的人,同時也要謙虛,放下虛榮心,虛榮是學業很大的障礙。
人如果有虛榮,肯定就會強不知以為知,一知半解就冒充自己全知了,那是什麽?自欺欺人,自己的德行學問不能長進,把自己封閉在了那個境界上,再不能提升。這樣去欺騙人,隻能欺騙比自己差的人,比自己愚蠢的人,比自己境界低的人。比自己水平高的,德行學問好的,怎麽能夠欺騙他?他一眼就把我們看穿了。我們這麽好麵子、好虛榮,強不知以為知,他隻是淡然一笑,也不會揭穿我們,為什麽?給我們留麵子,我們好麵子,所以沒必要把麵子給撕破。但是他會不會再教我們?不會,因為我們沒有真正好學的心,沒有誠敬的心。古德說,“一分誠敬得一分利益,十分誠敬得十分利益”。我們沒有誠敬的心,我們把所學的,隻是來為自己裝飾裝飾,甚至自己不足之處,還要去掩飾,這哪能進步?而且自己所知的也都是虛浮,不是實學。所以孔子教誡子路,教誡得非常中肯,因為不僅子路有這種毛病,很多人都有。我們讀《論語》這一條,要反省一下自己有沒有?
果然能夠做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誠敬好學,絕不容虛浮之氣生起來,徹底斷除虛榮之心。那麽這裏講“如此則雖或不能盡知,而無自欺之蔽”,我們雖然不能夠盡知,不是全知全能,但既然我們有所知,當然必定有所不知,這很正常,沒有什麽覺得不好意思的,所以我們才要不斷地學習、要求知,連孔子都不承認自己是聖人,他說,“聖與仁,則吾豈敢?”“我不敢擔當聖人和仁人的名號”,隻有聖人才做到盡知,無所不知,我們有所不知,又有什麽覺得不好意思的?我們承認自己有所不知,才會更加努力勤奮地學習,我們的進步才能快,所以我們絕不自欺。不自欺就沒有障蔽,蔽是障礙,把自性覆蓋住,讓自性的性德透不出來。我們能不自欺,自然就不會欺人,我們所知的,就越來越踏實。然後我們在所知的基礎上,繼續求新知,這對自己的學問,隻有益處,沒有害處。
我們在已知的基礎上,去繼續探尋新知,才會得到真知。所以朱子提醒我們,要誠意而不自欺。
回歸自性得到真知
蕅益大師的《論語點睛》真的是處處指歸自性,完全是讓人回歸自性,得到真知,真知就是真智慧。大師對這一段話的分析,又是向上一著,大師說,“子路向能知所知上用心,意謂無所不知,方名為知,不是強不知以為知也,此則向外馳求,全昧知體。故今直向本體點示,要認得自己真知之體,更無二知。此與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之旨參看,方見聖人道脈之妙。若舍此而別求知,不異丙丁童子求火,亦似騎牛覓牛矣”。
這段話充滿著向上機關,禪意極濃。“子路向能知所知上用心”,一向以來,子路的求學問之道,都是在能知、所知上用心。有能知、有所知,有能有所,這是相對的概念。能知者誰?我,子路。所知者何?外麵一切的人事物,聖賢道德學問,仁義禮智信,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天文、地理、曆史等等。全在能知、所知上用心,也就是他沒有離開心意識。
子路向外求知的這個過程,是用他的六根接觸外麵的六塵境界,眼見色、耳聞聲、鼻嗅香、舌嚐味、身觸物、意思法,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接觸外麵色聲香味觸法,有能有所。我眼睛能見,見到外麵的境界是所見,能見的跟所見的一接觸,第一念看得清清楚楚,接著馬上就起了妄想、分別、執著。第一念動了起來,這是妄想。譬如這本書在此,我第一眼見到,動了念頭。看到這個東西,立刻第二念起來,“這是本《論語》”,這是分別。再動一個念頭,“論語》是好書,我很愛它”,這是執著。所以刹那際,妄想分別執著一個接一個都起來了,速度相當之快。我們自己不細心,根本沒辦法覺察,瞬間就完成了妄想分別執著。這樣的妄想分別執著,就落下個印象,這印象就留在我們的識裏頭,第八識。
佛法裏講人有八識,前麵有“眼耳鼻舌身意”六識,再加上第七識,叫末那識,它的功能是執著,第八識叫阿賴耶識,它的功能是落印象,這個印象就變成種子,儲存起來,在我們的識田裏儲存起來,以後有因緣,這個種子會現行。這一現行,又產生境界,這個境界又變成所知,我們能知的眼耳鼻舌身意,加上第七識末那識,又去把這個所知的境界收入進來,又往八識田裏落印象。這就是我們人,不止人,動物也是如此,這是佛法裏講的六道眾生“知”的過程。
子路當然也不例外,也是這樣,在能所當中起妄想分別執著,他以為這就是求知了,所以他不斷地向外去求知,以為知道很多,最後就能達到無所不知。子路這麽想,我們很多人也這麽想,包括宋朝的程朱,二程(程顥、程頤)和朱熹,他們也是這樣講的。他們認為“窮理盡性”,窮理是什麽?真正知道一切萬物萬事之理,所以他們求無所不知。這種求知的方法,能不能得到無所不知?不能。為什麽?因為用錯了心。我們要知道,這些境界從哪來的?都是從自己的妄想分別執著變現出來的。我們眼見色,見到外麵的這些境界,第一念能見,見得很清楚,那個時候沒有動念頭,叫一念未萌以前,這個時間太短暫了,我們凡夫根本沒辦法覺照,立刻馬上就起念頭,第一念叫妄想,緊接著念頭加重,分別;再加重,執著,妄想分別執著就叫造業。造業就落造業的印象,產生八識種子,又落在自己的識田裏,變成第八意識的種子,阿賴耶識的種子。種子遇緣又現相,又現相我們就又見到這個相,又起妄想分別執著,又落印象。就是這樣,一念接一念,一念接一念,停不住。
無所不知方名為知
自性的智慧就被這些妄想分別執著給障蔽住了,透不出來。本來是無所不知的,這是真智慧。
蕅益大師講的“無所不知,方名為知”,是我們本來的能力,現在全透不出來了,為什麽?就因為有妄想分別執著。我們已經習慣了妄想分別執著,麻木於其中,用妄想分別執著所吸納進來的這些印象,就以為是知了,這叫強不知以為知,不是真知,是自己的妄想分別執著。我們根本沒有認識到外麵真正的世界,真正的世界叫做一真法界,我們見不到。我們所見到的,是自己的妄想分別執著所變出來的十法界、六道,和現前我們的生活境界。
我們的所知,全被妄想分別執著給籠罩住、捆綁住,突破不了。蕅益大師講,這叫“向外馳求,全昧知體”。向外的,外麵沒有東西,我們以為有東西。自己所見的,所攀求的,所求到的,都是妄想分別執著所變現的這些境界。我們不知道往內心裏求,放下妄想分別執著,我們就豁然大悟,豁然認識宇宙全體。現在我們放不下,放不下還一昧地去在心外求法,這是全昧知體,昧是蒙昧了、模糊了。全然不了解知的體是什麽?知的體就是自性。
六祖惠能大師講,“何期自性,能生萬法”,萬法從哪生的?自性生的。我們要了解萬法,隻需回歸自性就行。如果不回歸自性,向外去馳求,在萬法上求知,那叫向外馳求,叫做南轅北轍。我們絕對不可能達到無所不知,因為知的體給蒙蔽了,這叫迷惑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