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治學善道一門深入

“攻”當“治”講,古人讀書叫“攻書”,雪公引何晏《論語集解》裏講,“攻,治也,善道有統,故殊途而同歸。異端,不同歸者也”。攻是治,治學、學習的意思。我們學習善道,“善道有統”,統是什麽?統一,它的根源是相同的,所謂殊途同歸。譬如過去學習禮樂,學禮、學樂,有的人從禮入手,學到最後通了,一通就百通,他的樂也通了;有的人從樂入手,樂通了之後,禮也通了,殊途同歸。這是善道,一定是通到同一個根源,這個根源是什麽?自性,禮樂都是自性的一種表達形式,性德流露,就好像佛法裏講的八萬四千法門,每一個法門都能通到自性,都是善道,殊途同歸,通到自性之後,全通了,所有的法門都通了。

我們想要入,要從一個法門入,不能學得太多。學得太多,就很難入,就像一個廳堂裏有很多門,我們隻能從一個門入,不能從兩個門入,兩個門怎麽入?我們分身無術。這是講專攻,宋朝範祖禹講的,攻是專治、專攻的意思,要一門深入,這也很好。深入到最後就通了,譬如我們學經典,儒釋道三家,我任選一部,一經通,一切經通。這是攻的意思。

異端邪法與道相悖

“異端”,是不能夠歸到根源自性上的,“不同歸”,殊途不同歸,它是什麽?邪法,旁門左道,佛法裏講“外道”。什麽叫外道?心外求法。因為心外無法,我們去心外求法,求不來的,必定是回歸自心,才能夠通。如果我們去學外道,心外求法,甚至是學的旁門左道,邪法,就永遠歸不來了。所以“攻乎異端,斯害也矣”,危害不淺。

有的人講,異端是講兩端,聖人講“中道”,要用中,不能偏執於一端,如果偏執一端,也有害。這種說法也很好,不能極左,也不能極右,左道和右道都不行,要用中。

皇侃注解裏解釋異端是雜書,是講的諸子百家,也有的講是其他的技藝,這都是什麽?異端。這種說法可以參考,“攻乎異端”是講我們治學,一定要專一,專一在正道上,不能夠學雜,諸子百家很多,看很多雜書,學很多技藝,學雜了,就有害,為什麽?學不精了,就是樣樣通,樣樣鬆。我們要精,才能通,“精通”。這是講學,學習,要懂得一門深入,長時薰修。這種說法也很好。

朱子解釋“攻”是“專治”的意思,這是引宋儒範祖禹說的專治,就好像治木石金玉這些工藝,叫專攻。朱子講,“異端,非聖人之道”,他引範氏講的“楊墨之學”,孟子批判楊墨之學屬於異端,如果學這些,還要專攻這些,就有害。朱子把這個意思進行引申,就變得很偏頗,他引程子的意思說,佛家的言論就好像楊墨的言論,屬於異端。甚至他還講,“佛氏之言,比之楊墨,尤為近理,所以其害為尤甚”,這是批判佛法,他說“學者要遠離”。這種說法偏頗了,他不能夠真正領會佛法的真實義理,一知半解,就加以批判,這本身就屬於異端之說。異端,執持兩端,不能行中。中道一定是包容、廣博,和而不同,絕對沒有對立、沒有衝突、沒有矛盾。為什麽?自性本來是這樣的。

《中庸》講,“天命之謂性”,“性”本身當中都是一片和諧。有絲毫對立,就變成偏頗,自己就成為異端了。

圓人說法無法不圓

我們求學,要懂得圓解,儒釋道三家,都是聖人的教誨,都能圓解。清朝雍正皇帝,有一篇“上諭”就講到,儒釋道三家,“理同出於一原,道並行而不悖”,他能圓解。道,是道理,同出於一個根源,這個根源就是自性,都是自性自然流露。三家都是聖人所留下來的教誨,它們的道可以並行,不會互相違背。如果我們看到有違背,那是自己的心中有矛盾,不能圓解。所以“圓人說法,無法不圓”。我們為什麽說不圓?因為自己對義理沒有圓通。儒釋道三家,都是使人同歸於善而已,沒有必要互相毀謗、互相敵對。不僅儒釋道三家是圓融互通的,我們的恩師講,世間傳統的這些宗教,都是能互相融通的。

為什麽我們不能圓通?因為我們是在手指上,沒有到掌心,深入到掌心,深入到根源,“其理一也”,我們就圓了。

蕅益大師注解的《論語》是圓解,比程朱的學說要圓。蕅益大師年輕的時候,也是專攻程朱學說,所以他的知見也不圓,也很偏頗。他十二歲時開始學儒,寫下了幾十篇“辟佛論”,批判佛教,因為當時知見不圓,到十七歲時,他覺悟了,把這幾十篇“辟佛論”都燒掉了。現在我們看到的大師的《四書解》,應該是他老人家為了彌補過去的過失,生怕後人學了程朱學說之後,也產生偏頗的知見,所以留下這部《四書解》,把聖人的教誨解圓了。這是他老人家的慈悲用心。

大師在注解裏講,“端,頭緒也。理本不異,但頭緒一差,則天地懸隔”。攻乎異端的端,是頭緒的意思,頭緒很多很多,端是在相狀上講,都不一樣,千頭萬緒。哪個是異端?其實哪個都不是異端,為什麽?都是自性所現。“理本不異”,理本是講本體,本體之理,就是自性之理。自性隻有一,不二;有二,就變成異端了。我們想想這個境界,萬法圓融,本來不異。不異是講它的性體、理體,都是自性所現,哪有異?所以千頭萬緒,宇宙一切萬物,一切的想法、說法、做法,無一法離開自性,全是自性所變現出來的。離開自性,你找一法給我看看?沒有。所以萬法互融互攝,我們隨拈一法,皆有自性。古人講,黃花翠竹,都是般若、都是自性,說得有道理。過去祖師考問弟子,“你見性沒有?拿來我看看。”隨拈一物,這就是。然後祖師點頭,給他印證,你開悟了,你見性了。為什麽?萬法都是自性,自性遍一切處。

所以哪有什麽異端?圓人說法,無法不圓。這個圓,是他的知見圓了,他見了性??,他看一切法無非自性,心中沒有異端,外麵哪有異端?我們為什麽看到有異端?那是因為我們自己有分別有執著,一落到分別執著,頭緒一差,“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天淵懸隔,一個天一個地。天是聖人,地是凡夫,聖凡分別太懸殊了。聖凡的分別在什麽?在迷悟。悟了,法法皆是自性,何有異端可言?迷了,分別執著就產生了,我們看所有的都是異端了。迷失自性,統統都變成了異端,異是什麽?跟自性相異,跟自性隔開了。

蕅益大師在這裏給我們一個指點,教我們回歸自性。在外麵求,求來的都是異端;往內心求,心性上求得的,全是圓融的。到得這般地步,就入“四無礙法界”,《華嚴經》裏講的,“理無礙,事無礙,理事無礙,事事無礙”,法法互攝圓融。這個時候我們看一切宗教,無非都是正道。

這是講要放下自己的分別執著,分別執著的害處太大了,不可不慎。所以學聖,關鍵是要往內去求,不能向外去“攻乎異端”。這個道理我們要好好參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