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子曰。君子不器。】

性德圓滿才藝無窮

朱子解釋說,“器者,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體無不具,故用無不周,非特為一才一藝而已”。“器”,就是我們使用的這些器皿、器具,一個器具隻有一個用途,不能多用,“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所謂一器一用,不能互相融通。譬如,飯碗不能當飯鍋,飯碗是盛飯的,飯鍋是煮飯的,飯鍋也不能當飯碗,器具隻有特定的用途,不能相通。

孔子用“器”做比喻,說“君子不器”,君子不會像器具那樣,隻有一種用途。“成德之士”就是君子,君子已經成就了德行學問,他能夠“體無不具,故用無不周”,也就是他證得體了,究竟地來講,用蕅益大師的話來說,他已經證得自性,圓解開發,得陀羅尼,他證得了不變之體,就是心性。“具”是圓滿,證得心性,已經圓滿了。所以他的用,用途、作用,周遍法界,遍一切處,在任何的條件下、任何的環境中,都能夠有妙用,這就是不變隨緣,證得不變之體,就有隨緣的妙用。他不是隻有一才一藝,隻有一種才華、一種技藝,他的才華、技藝無有窮盡。這些才華技藝,全是性德流露。證得自性之體,性德圓滿現前,這叫大用無方。

雪公行誼大用無方

雪公老人的《講要》裏,有一段話非常好,他說,“君子不器者,君子之學,不像器具那樣限於一種功用。而是有大事時,即作大事,有小事時,即作小事。凡有利於大眾之事,皆可為之。無論大小事,皆是盡心盡力而為。是以君子求學,不以一器自限,而須博學多聞。雖然博學多聞,猶不以器自許,而誌於形器以上的道。有道便是君子儒”。我們認為,這也是雪公自己力行聖道的心得,如果不是真力行,講不出來。

雪公老人,李炳南老先生,我們恩師的老師,他做到了君子不器。他學儒,通儒;學佛,通佛;學詩,詩也寫得特別好;他的毛筆字書法,相當有功力;他還是一位非常優秀的中醫,醫術很高明,真是樣樣都通。我們不能單說他是學儒的,也不能單說他是學佛的,也不能單說他是中醫,也不能單說他是詩人,不能用一種功用來說明他。他不是一個器具那樣,隻有一種功用,他做什麽都通,都做到最優秀,這是君子的真實學問。有大事來的時候,他就能做大事;做小事時,他也能把小事做得很好。

李炳老在過去建立了台中蓮社,教化學佛弟子。他辦了大專佛學講座,自己是大學的教授,又是奉祀官府的主任秘書。奉祀官府,是國家辦的弘揚儒學的機構,當時是孔子的第七十八代傳人孔德成先生做的領導,李炳老是主任秘書。同時他還辦慈善醫院、幼兒園,辦了很多大事,都做得很好。李炳老還培養講經說法的儒學、佛學人才,那是人才濟濟,我們的恩師就是他的高足,還有徐醒民老師、周家麟老師,都是儒門的大德,都出自於他的門下。

李炳老做小事也做得很好。我曾經到台中,參拜他老人家過去的住處,在台中蓮社有一個紀念館,展覽了他生前用過的衣物,發現他的那些內衣、襪子,都打了很多補丁,那些補丁都補得特別好,穿在裏麵,外麵看不出來。我們能想象出來,他當時多麽的節儉,真是惜福!他自己補,補襪子都補得方方正正,做得非常好,就是做小事,也做得優秀。

李炳老住的小房間,我也去瞻仰過,要上一段樓梯,很小的一個空間,是在台中蓮社裏麵,隻有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椅子、一盞台燈,非常簡單的生活。李炳老有一首詩說,“未改心腸熱,全憐暗路人;但能光照遠,不惜身”,這是用蠟燭來自喻,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眾生,奉獻給社會,奉獻給聖賢教育的事業。這首詩是他一生的寫照,他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凡是有利於大眾的事情,他都做,印經典、教課、弘法、為人看病,他皆可為之,而且樣樣都精通,所以他當時非常忙,自己一天隻吃一頓飯,日中一食,“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

無論大小事,李炳老都是盡心盡力而為,這個盡心盡力,源自他的誠敬心,所以做每一件事都是一絲不茍,這是真君子。他的學問是真學問,君子不器!所以君子求學,不能以一器自限,不能隻追求做一種用途,把自己限製在這裏麵。我們想到現今的高等教育,培養的是什麽?培養的是器。

君子之儒不以器限

我過去在大學裏教書,在美國大學教了四年,在澳洲大學教了四年,在中國、在台灣大學也都有任職,現在我都退休了。過去的這些教學經曆,讓我很深刻地感到,現代的大學是什麽教育?隻培養人一種用途,它是一個技術、知識的傳習所。這個大學跟四書裏講的《大學》,完全是兩碼事。四書裏講的《大學》是什麽?大人之學,聖人之學,那是君子實學,培養出來的是君子,是聖賢,君子不器,他做什麽都能通,做什麽都優秀。

在古代,考科舉都是考什麽?四書五經。看你讀通了沒有?過去的讀書人沒有學那麽多學科,什麽數學、物理、化學、英語、曆史、地理,沒有這麽多分科,就學一個文科,文史。以四書為最主要的教材,科舉的考試也是圍繞四書。考上舉人、進士後,他就能做官,做官樣樣都得懂,這是百姓的父母官,什麽都得會。

學位過去有秀才、舉人、進士,進士是以前的最高學位。秀才不算功名,進士和舉人才是功名。古人弱冠及第的很多,弱冠是不到二十歲,還沒有行冠禮,還沒成人,就考上了進士,進士叫及第。考上進士後,朝廷給他一個官職,讓他到一個地方去治理,他就能治理得井井有條,為什麽?他開智慧了,他所學的是實學,所以他做什麽像什麽。不像現在,一般讀到博士,平均年齡也有三十歲,拿到博士學位出來,給他一個官職做,也必能治理得很好,因為他隻有一個專科,學的是專業,其它的不懂。譬如,學數學的,他就隻懂數學;學化學的,就專搞化學;學醫科的,隻懂醫科,這一科雖然學得很專,但是沒通透,為什麽沒通透?沒入心性,所學的隻是知識、技術。所以現在的大學,說它隻是培養器的人才,這不為過,不是培養君子的人才,君子是不器。這給我們一個深刻的思考。

真正要成就君子,君子要有很高的德行,這是根,才藝是枝葉花果。就像一棵樹,它的根紮得深,長出來的樹幹就粗壯,枝葉就繁茂,結的花果就漂亮,而且它的生命力極強。如果我們隻追求枝葉花果,就好像什麽?瓶中沒有根的花,隻能給人觀賞,而且不耐久。雪公老人講,“君子求學,不以一器自限”,君子不限製自己隻搞一科,而能博學多聞,才藝廣泛,君子不以器自詡,而博學多聞也一定要有深厚的德行根基。

譬如李炳老,不能說他是詩人,不能說他是國學大師,也不能說他是老中醫,或者是大學教授,講一個名號就把他限製住了,他不止這些,他自己也不會以此自詡,他是什麽?誌於形器之上的道,他的誌向在道。道是形而上,無形的,器是形而下,有形的,他誌在道。道體得到了,它的相用無邊。所以中國傳統的學問,是通往心性的學問,這是實學,培養的人是有道君子,稱為君子儒。

孔子在《論語》裏講,“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我們要做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小人儒是他也學儒,可是他變成一個器了,比方說,通過學儒,他變成了一個學者,其他都不會,請他治國,他不懂;經營企業,他也不懂,這是小人儒。君子儒是什麽?不器,樣樣都通,所以孔子希望我們學君子儒。學君子儒,要成為君子,“君子先慎乎德”,《大學》裏講,先從德行下手。

《論語》裏論君子的篇章非常多,教導我們怎麽成為君子,這一章也是如此,學了一定要去落實。“君子不器”是教我們不能把自己固定下來,要有好學的心,要博學。但是在博學之前,一定要專精,一門深入,長時薰修,有這個過程,才能通達心性,我們才能開智慧。智慧一開,就能博學了。所以沒開智慧之前,不能博學,因為什麽?學得太廣泛,心就亂了。心一亂,學得就不深刻,學得就膚淺,所知就有限,不能通達心性,而且很容易生傲慢心,誠敬心就沒有了,所以先從專一下手。《三字經》裏講,“教之道,貴以專”,先要專,然後才能博。

真實學問從德而生

學貴力行,一定要力行,才叫做真實學問。力行是不論大事、小事,都盡心盡力而為。當然先得從小事做起,小事做不好,就想做大事,怎麽可能做好。哪些小事?《弟子規》裏講的,都是日常生活的小事,先從這裏做,“父母呼,應勿緩”,小事;“父母命,行勿懶”,小事;“親有疾,藥先嚐;晝夜侍,不離床”,小事。我們要在這些小事上,盡心盡力地去做,把誠敬心養成,然後用誠敬心去做大事,大事必定做得好。從這個角度上看,哪有大小之分?大小是我們的分別執著而已。心是同一個,就是誠敬。遇大事就做大事,遇小事就做小事,心中沒有大小之分,在我們心中統統都是大事,沒有分別執著。所以小事、大事都能做好,這是一心去做事。一心是什麽?誠敬心。如果說做大事才誠敬,做小事就馬馬虎虎,那叫二心,不叫一心,不是誠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