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子遊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子遊問孝子曰敬養
這是孔子的弟子子遊,向孔子問行孝之道。
“子遊”,朱子解釋說,“孔子弟子,姓言,名偃”,言偃。這位弟子是孔門四科裏文學最好的,子遊、子夏兩個人的文學最好。
孔門四科是德行、言語、政事、文學。雖然子遊的文學第一,但他沒有問文學方麵的事,他問的是德行,孝是德之本,孔門四科所有的教育,都是建立在德行的基礎上,所以文學也是以德為本。沒有德行的文學,怎麽能稱為真正的文學!所以子遊問孝,也給我們一個很深的啟示,文學工作,就是我們講的從事精神修養、藝術創作的人,必定是以德為本,為弘揚道德服務的。
子遊向孔子問孝,孔子回答,“今之孝者,是謂能養”。
“養”,朱子說,“謂飲食供奉也”。在古代,“養”的古音是讀“樣”,我們這裏用今音,比較容易懂,養就是奉養。孔子說今之行孝的人,今是現在,當今社會,他們以為行孝就是能養。“是謂能養”的“是”,邢昺的《注疏》裏作“唯”字講;“謂”是說,“是謂”就是“唯說”,今之孝者,唯說能養,隻是說能養父母就行了。能養父母,這就是孝嗎?孔子這個語氣一轉,後麵說“至於犬馬,皆能有養”。有養何止是為人子,“至於犬馬”,狗和馬這些家裏養的畜生、牲畜,它們都是為主人服務的,狗能看家,馬能當坐騎,這些牲畜都能以它的體力來奉養主人,這也叫能養,“至於”,是把為人子能養父母跟犬馬能養主人,這兩件事連在一起講,讓我們通過這樣的類比,了解孝到底是什麽含義。
敬愛備至養親心誌
“不敬,何以別乎”,犬馬能養主人,但是它不知道敬主人,它隻是完全地服從,是被馴服的。它不會主動想著,主人還有什麽其他需要,就做它自己能做的事情。
如果人不知道對父母禮敬,“生,事之以禮”,隻是給父母一些基本衣食需要,或是更好的物質供養,而不能恭敬父母,這跟犬馬又有什麽區別?犬馬是養主人,我們為人子是養父母,以此來類比,突出“不敬,何以別乎”?如果不恭敬父母,我們為人子的跟這些畜生有什麽區別?也就是說,我們如果對父母不敬,跟這些養主人的畜生,跟犬馬沒什麽區別。這是孔子講的不客氣的話。
所以,孝養父母,最重要的是有恭敬心。把犬馬跟人子做比喻,突出孝道的真正含義,在一個敬字。敬是在心,不敬就跟畜生沒啥區別了,所以孝養父母著重的是心地上的尊敬。前麵孟懿子問孝,著重在事相上的禮,有其事必有其禮,有其心必有其事,心裏有敬了,身體的動作必定符合禮,孔子的答複是相貫通的。這是一種說法。
在《論語集解》裏還有一種說法,這個說法也很好,它不是把人子跟犬馬來做比喻、類比,是把父母跟犬馬在一起類比。《集解》裏說,“人之所養,乃至於犬馬,不敬,則無以別”。人養犬馬這些畜生是養,養父母也是養,養父母跟養犬馬有什麽區別?就在於敬與不敬。如果不尊敬父母,不能事之以禮,不能以真誠恭敬的心來奉養,那真的跟養狗、養馬沒有區別。這是把犬馬比喻成父母,講得就更加深刻、更加厲害了。朱子說,“犬馬待人而食,亦若養然。言人畜犬馬,皆能有以養之,若能養其親而敬不至,則與養犬馬者何異。甚言不敬之罪,所以深警之也”。狗、馬這類畜生,每天等著人養它們,給它們喂食,給它們衣食溫飽這些物質的供養。現在人養寵物,更是關心備至,還有小狗、小貓穿的衣服,每天給它們洗澡,病了就上寵物醫院,這都是養,跟養其親有啥區別?如果養父母沒有尊敬心,真的沒區別,這是給我們深刻地說明不敬之罪。如果我們以養犬馬之心養父母,那叫大不孝、大不敬,怎麽能是孝?這是孔子深刻地警醒我們,不要會錯了孝道的意思,以為養父母就是孝,大錯特錯。當然不養父母更是不孝,養父母在於敬。
曾經有一年的母親節,五月份的第二個星期???,節前《廣州日報》派出記者去采訪了一些企業家和大款,記者問他們,“母親節快到了,你們打算怎麽報答你們母親的養育之恩?”這些做兒女的就說,“我要賺更多的錢,給母親買一棟別墅,買一部洋車,來奉養我的母親”。記者然後又去采訪這些企業家和大款的母親,“您希望兒女怎麽孝養您?”這些母親都沒有說要洋房、要洋車,他們回答的話都很相似。什麽話?“希望我那孩子不要太忙了,母親節的中午能陪我吃頓飯”。
母親對孩子的要求並不高,連這個話都說出來了,證明她的孩子很少跟母親一起吃飯,恐怕一年都沒能來探望母親幾次。母親不是需要吃這頓飯,物質的需求是其次的,她需要的是陪伴、恭敬、尊重,需要的是兒女來養她的心。
有的人就認為,我每個月給母親錢用,已經算不錯了。這話也不能說錯,因為什麽?在現代真的算不錯了,有些現代人連父母都不養,把父母看得比犬馬都不如,古人至少能養父母之身,現在能拿錢供養父母,真算不錯了。假如我們拿很好的物質來供養母親,但是沒有恭敬心,跟孝道的標準差得就很遠,為什麽?孝,著重在敬,能敬父母才叫孝。所以奉養父母的時候要深愛婉容、和顏悅色,讓父母生歡喜心,這是養父母之心。更重要的是養父母之誌,父母對我們的希望,大多數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夠成人,所謂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父母皆然,都希望自己的兒女爭氣,做個有德行、有學問、有操守、被社會大眾尊重的人。我們如果能夠做到,這是養誌。
子孝以禮父慈有節
朱子又引胡寅先生的話,“胡氏曰:‘世俗事親,能養足矣。狎恩恃愛,而不知其漸流於不敬,則非小失也。子遊聖門高弟,未必至此,聖人直恐其愛逾於敬,故以是深警發之也’”。
胡寅先生說,世俗人事奉父母,隻停留在能養他的身體,養其口體而已,對父母沒有禮敬。譬如跟父母很親近,就容易生起慢心,因為太親近了,也就沒有講求規矩。父母也溺愛自己的兒女,也就沒有要求兒女去依禮而行,這種愛就流於不敬。這個愛的心是好的,可是一定要有禮敬,不可以變成溺愛,變成“狎恩恃愛”,隨便了,父母跟兒女沒有長幼尊卑的分別了。譬如,父母陪孩子玩,成天把自己的孩子放在肩膀上,騎在父母的頭上,這是一種愛的交流,但是老這樣做,就會讓孩子慢慢地對父母沒有了恭敬心,這可不是小的過失。
父母有愛的一麵,也有尊的一麵,他是要被兒女尊貴的,也就是兒女要尊敬父母,所以父母的角色要做到君親師三種角色。君是領導,作之君,做兒女的領導,下屬見領導,都得恭敬、都得行禮;作之親是愛兒女,這是父母的角色,父母真是愛兒女的;作之師,做兒女的老師,教他。所以父母教兒女如何行孝,要扮演好君親師的角色。在兒女的心目中,也應該把父母看成是君親師,不能隻有親這一麵,還要有君、師這兩麵。尊敬領導,這是君的意思;關愛父母,這是親;向父母學習,把父母看成老師,孝道才能完全立得起來。為什麽現在社會,孩子小的時候跟父母關係還挺融洽,互相都能夠關愛,但是長大了,兒女就不理父母,看不起父母了呢?因為小的時候這個根沒立好,愛變成什麽?隨便了,沒有規矩,流於不敬。
子遊是孔門的高足,高徒,非常有成就的弟子,他未必不懂這個道理,孔子給他點示出來,不隻是給他講而已,更重要的是向世人說明這個道理。當然也很有可能,子遊對父母也很盡孝,但是缺乏一些恭敬心,才引發孔子這樣因材施教的回答。
聖人的教化,絕對是可以流傳萬世。聖人唯恐父母和兒女的這種愛過分之後,超過了規矩、超過了限度,隨便了,敬就沒有了,那麽父母對兒女不能稱之為慈,兒女對父母也不能稱之為孝了,因此一定要用禮來規範它。所以,“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非常重要,用禮作為節度,這是深刻地警醒世人。
孝親養誌真正有敬
蕅益大師的《注解》裏講,“以犬馬養,但養口體,能養誌者,乃名為敬”,這是第二種說法,把犬馬跟父母連在一起講。養父母跟養犬馬不同的地方,就在於敬。養犬馬是養其口體,給它喂吃的,養它的身體,我們對父母的養,不能隻停留在這個階段。孝有三個層次,所謂“養父母之身,養父母之心,養父母之誌”。養其口體是養身而已,這不能叫孝,一定是養其心、養其誌都做到了,才稱為孝。因為養心和養誌裏有真正的敬,蕅益大師說,能養誌,真稱為敬。父母對我們的希望,我們做到了,才叫尊敬父母。如果父母的希望不能做到,即使對他們的身體奉養再好,這是敬沒做到,還是不孝,因此孝重在養誌。
蕅益大師出家為僧,從事佛陀教育事業,幫助眾生斷惡修善、破迷開悟、轉凡成聖。大師自己真正成聖成賢,圓滿地實現了父母的希望、誌向,這是大孝、至孝。我們的恩師亦複如是,他這一生跟父母在一起的時間不多,養其身沒有做到,可是恩師自己真正深入聖賢教育,一生講學不斷,五十年來覺悟了不知多少人,這是荷擔聖賢家業,行大孝。
我們看到先賢、恩師的行誼,也非常向往,願效法之。我的父母都健在,我是獨生子,還算比較幸運,完成學業很順利,二十六歲獲得博士學位,這是我父母對我的期望,我能達到。
我母親希望我做一個教授,因為她的父親(我的外公)是教授,她希望我能繼先人之誌,述先人之事,重複這樣的事業,從事教育的工作。我在美國大學任教授,在澳洲大學任教授,也是實現父母的心誌。我在大學原來是教金融的,後來逐漸感覺到,最能夠幫助社會、挽救世道人心、促進和諧社會的工作,是從事中華倫理道德傳統文化的教育工作,於是我就把自己大學終身教授的工作辭掉,一心跟師長學習傳統文化,這裏麵有聖賢的無量智慧。
英國的湯恩比教授,近代偉大的曆史哲學家,他曾經說過,“要解決二十一世紀的社會問題,唯有靠中國的孔孟之道和大乘佛法”,這是一個有真知灼見的英國人。我們作為中國人,很幸運,可以直接地去承傳老祖宗的教誨,我們的語言沒有障礙。這麽好的寶,我們要是沒有得到,真是可惜。
所以自己發了一個心、立了一個誌,效法古人,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論語》說,“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放下了工作,自然沒有收入,但是隻要我們是做對人類、對社會最有意義的工作,無怨無悔!非常難得的是,我的父母都支持我,他們也跟我同一個誌向。我這一生,就一心一意地走學聖學賢的道路。自己深入學習,每天在攝影棚裏講課,在網絡上分享學習心得,自利利他,養父母之誌。
“能夠孝敬自己的父母,是小孝;能孝敬天下父母,為人民服務,這是大孝;能孝敬一切萬世父母,就是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成聖成賢,這是至孝”。這是我母親對我的鼓勵,她說“我支持兒子走上大孝,奔向至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