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瞿秋白與《多餘的話》風波(1)

一、從一介書生到領袖

1899年1月29日,瞿秋白生於江蘇省常州府城內東南角的青果巷(今82號)。1917年秋,18歲的瞿秋白考入北京俄文專修館學習。五四運動爆發後,瞿秋白被選為專修館學生總代表,參加了北京大中學校學生聯合會,成為北京學生愛國運動的領導人之一。

1920年初,瞿秋白參加李大釗組織的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同年秋,應北京《晨報》聘請,以記者身份赴蘇俄實地采訪,想“為大家辟一條光明的路”。在蘇俄兩年時間裏,瞿秋白作了大量考察、采訪和寫作,先後撰寫了《人間化》、《蘇維埃俄羅斯經濟問題》等數十篇通訊和《俄鄉紀程》、《赤都心史》等著作,以自己的親見親聞,介紹俄國十月革命後蘇俄的真實情況,告訴中國人民,十月革命是“20世紀曆史事業之第一步”,莫斯科已成為全世界無產階級“心海中的燈塔。”1921年5月,在莫斯科,經張太雷介紹,瞿秋白加入聯共(布)黨組織。

1921年7月在蘇聯召開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期間,23歲的瞿秋白對列寧進行了簡短采訪,成為中國記者采訪列寧和介紹列寧直觀印象的第一人。

1922年2月,瞿秋白轉為中國黨員。這時,他還擔任著莫斯科東方勞動者大學中國班教員,成為在中國班學習的、羅亦農、任弼時、蕭勁光等人的老師。

1922年底,陳獨秀代表中國到莫斯科,瞿秋白擔任他的翻譯。1923年1月陳獨秀回國,邀請瞿秋白回國工作,於是瞿隨同陳獨秀回到北京,隨後擔任中央機關刊物《新青年》、《前鋒》主編和《向導》編輯。同年6月,瞿秋白出席黨的三大,參加起草黨綱草案。7月,他和於右任、鄧中夏等一起籌辦上海大學,任教務長兼社會學係主任。這所國共合辦的大學,為中國革命培養了一大批人才。博古(秦邦憲)就是於1925年9月被上海大學社會學係錄取,瞿秋白與惲代英等親自給博古他們講授過馬列主義理論課。當年11月,博古被批準加入中國。

1924年1月,瞿秋白和李大釗、、李立三等一起出席國民黨一大,參加大會宣言的起草,當選國民黨中央候補執行委員,後任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委員,為實現第一次國共合作,做了大量工作。1925年1月,在黨的四大當選為中央委員、中央局委員,參與領導了“五卅”反帝愛國運動。後來,在黨的五大、六大,他均當選為中央委員和中央政治局委員,成為黨的重要領導人。

1927年7月12日,陳獨秀被停職,由張國燾臨時主持中央工作。8月7日,新來的共產國際代表羅明那茲主持召開“八七”會議,指定瞿秋白擔任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主持中央工作。自此,瞿秋白成為繼陳獨秀之後的中國最高領導人。在瞿秋白主持中央政治局的近一年期間(1927年7月-1928年5月),發生了南昌起義、廣州起義、秋收起義等黨史上的重大事件。瞿秋白的領導方式與強勢作風的陳獨秀不同,隻發表一般政治主張,對組織和軍事完全放權。

1928年5月中旬,瞿秋白秘密抵達莫斯科。6月,瞿秋白在莫斯科郊外的茲維尼果羅德鎮主持召開六大。六大之後,瞿秋白繼續留在莫斯科,擔任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在國內直接領導的是李立三和向忠發。

1930年7月,瞿秋白攜妻子楊之華離開蘇聯回國,8月中旬回到上海,主要任務是在9月底召開六屆三中全會,批判立三路線。但由於瞿秋白“沒有認出立三路線和國際路線的根本不同”,對立三路線的批判不夠徹底,於是在1931年1月7日在上海召開的六屆四中全會上,以王明為首的中央,不僅撤銷了李立三的中央委員職務,也撤銷了瞿秋白擔任的中央政治局委員職務。此後瞿秋白留在上海養病,治療肺結核,進行文藝創作和翻譯,與茅盾、魯迅多有來往。

1934年1月,由於無法繼續留在上海養病,瞿秋白離開上海,於2月5日抵達瑞金。不久當選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第二屆中央執委會委員、中央執委會主席團成員、中央執委會人民委員會教育人民委員,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教育部部長兼蘇維埃大學校長,兼管教育部所管的藝術局,還領導《紅色中華》報和紅色中華通訊社的工作。

二、受命留守,不幸被俘

1934年10月,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失利,紅軍主力開始撤離中央蘇區,中央和中華蘇維埃工農民主政府也隨軍撤走,開始了震驚世界的二萬五千裏長征。留守中央蘇區的黨的最高領導機關是中央江西分局,政府最高機構為中央政府後方辦事處,軍事上則設立了留守部隊的軍事委員會。這三個機構的負責人是項英、陳毅等。瞿秋白任中央分局宣傳部長,兼後方辦事處人民教育委員。

中央主力紅軍撤走以後,國民黨大軍向以贛南、閩西為中心的中央蘇區進行“全麵清剿”,於都、興國、瑞金、長汀相繼失陷,血腥的白色恐怖籠罩了中央蘇區。

在極端艱苦的環境中,瞿秋白的肺病更嚴重了。1935年初,中央分局決定撤銷中央政府後方辦事處,同時決定送瞿秋白轉道香港去上海就醫。

1935年2月11日,瞿秋白一行從瑞金九堡附近動身,同行的有臨時中央政府工農檢察人民委員、內務人民委員部代部長、臨時最高法庭主席何叔衡和中央財政部副部長鄧子恢(時年39歲),以及項英的懷孕六個月的小腳妻子張亮。2月17日,瞿秋白一行到達福建省委所在地湯屋(當時屬會昌縣),臨時又加入了中華蘇維埃工農民主政府司法人民委員、兼內務人民委員梁柏台的妻子周月林。

在湯屋,瞿秋白一行碰到了福建省委書記兼省軍區政委萬永誠。萬永誠讓瞿秋白等人扮成被俘的紅軍,由穿上國民黨軍服的軍區特務連一個排,“押送”著走出了敵人的封鎖線。隨後,瞿秋白一行,化裝成香菇商客和眷屬,繼續轉移。瞿秋白身體虛弱,何叔衡年紀很大(時年60歲),張亮懷有身孕且又是小腳,山路崎嶇,又多是夜間行軍。大家都吃了很多苦,瞿秋白的身體也越來越差。

經過大約四天的晝伏夜行,2月24日拂曉到達長汀縣濯田區水口鎮小逕村附近。大家走累了,饑腸轆轆,就在這裏休息吃飯,準備下午再走。炊煙引起了當地地主“義勇隊”的察覺,並將情報報告給了福建地方保安十四團第二大隊,敵人從三麵包圍過來。

鄧子恢組織大家突圍,激戰一個時辰沒有突圍出去。敵人越來越近,何叔衡見無法突圍,對鄧子恢說:“子恢同誌,我革命到底了!”邊說邊舉起手槍對準了自己的頭部。鄧子恢急忙說:“你千萬不能這樣!”衝上去奪他的手槍。可是,何叔衡手裏的槍已經擊發,人從懸崖上滾落下去。這時敵人又用機槍掃射,何叔衡身中數彈。戰鬥結束打掃戰場時,敵特務連代理連長曾起和傳令兵熊輝,在稻田中發現了身受重傷的何叔衡,並從他身上搜出了港幣500元。曾起、熊輝搶到了這筆港鈔,走了幾步,又轉了回去,舉槍把何叔衡殺害。

在邊阻擊邊突圍過程中,瞿秋白經過連續不斷地奔跑,已經筋疲力盡。據鄧子恢生前回憶:我又去叫瞿秋白趕快向外突圍。這時瞿秋白身患重病,躺在擔架上。瞿秋白說:“我病到這個樣,實在走不動了,你快點走吧!”我三番五次地叫他走,他就是不走。我拉他走,他還是不走。他說:“你快點走吧,我在這裏敵人是不會發現的。”(這個地方是很茂密的樹叢)無奈,我衝出重圍到山下河邊,見到有幾位戰士也衝出來,其中持機槍的戰士也衝出來,我就把僅剩下的幾個戰士集中起來,用機槍阻擊追敵,邊打邊走,離開了長汀,向閩西退去。

鄧子恢突出重圍後,跑散的周月林發現瞿秋白落在一個山窪裏,正坐在亂草叢中大口大口地喘氣。周月林扶起瞿秋白,又發現躺在荒草中的張亮。於是他們三人穿過一片樺樹林,潛入了茂密的草叢裏。瞿秋白因為虛弱無力,立腳不穩,正巧撞在身旁的小樹上。樹枝亂晃,由此驚動了敵人,三人不幸被俘。

三、叛徒指認,不幸暴露

瞿秋白被地主武裝義勇隊捕俘後已經是中午過後,因身體實在虛弱,走一會兒就得歇一會兒。匪兵用槍斃來威嚇他,厲聲說:“不走就地槍斃!”瞿秋白置之不理。

在被捕前,瞿秋白要求周月林咬定自己叫陳秀英,是被紅軍抓去的護士;讓張亮改名周蓮玉,佯裝是香菇商行的老板娘;而他自己則叫林祺祥,原係上海大學學生,後至同濟大學學醫,因為有病去上杭療養,途中被紅軍抓去。

瞿秋白三人被押到上杭。在審問中,瞿秋白說自己名叫林琪祥,現年36歲,江蘇人,肄業於北京大學中國文學係,後在上海經營舊書店及古董生意,又入醫學校學醫半年。1932年因病遊曆福建漳州,適因紅軍打進漳州,將其俘虜送往瑞金,先後在紅軍總衛生部當過醫生、醫助、文書及文化教員。紅軍主力長征後,他被留在福建省蘇維埃政府、省軍區醫務所做醫助。1935年1月攜款逃離瑞金,但走到上杭露潭地區又被蘇區地方武裝發現,當夜由保衛局人員看押,準備天明再走,不意被國民黨軍隊發現俘虜。

敵人見瞿秋白等人攜有港鈔、黃金,護送人員多數攜帶駁殼槍,判斷“林琪祥”可能是的“要人”,遂用酷刑逼供,瞿秋白堅貞不屈,得到的回答依然如前所供。

3月9日,瞿秋白按照上述編造的身份在獄中寫了一個“筆供”。敵人遂令瞿秋白寫信給上海的朋友索取證明,或在當地尋覓鋪保,證實確與向無關係,即可予以開釋。瞿秋白當即以林琪祥名義給在上海的魯迅、周建人和妻子楊之華寫了信。

周月林是浙江省寧波人,28歲,被俘後咬定自己叫陳秀英,是被紅軍抓去的護士。周月林身材適中,性情溫柔,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抓捕他們的保安十四團二營營長李玉,從周月林被俘伊始,就打她的主意。到上杭第三天,李玉以其妻即將生產,要被俘的女護士陳秀英(即周月林)到家中服侍其妻為理由,將周月林接回家中當了“保姆”。張亮是四川省羅山縣人,30歲,她懷有身孕,不久也由上杭縣城一家糖果店的老板保出,納為姨太太。

4月間,在上海的周建人、楊之華、魯迅收到瞿秋白的信。信中大意謂:獄中到夜間很冷,食物極少,衣服單薄,天天挨餓受凍;聽監獄的人說,如果有殷實鋪保或有力的團體作保,是可以釋放的。

上海黨組織收到此信後,立即取得了一個旅館老板的鋪保證明,準備開設一家新鋪,把瞿秋白保出後再關閉。

魯迅接到瞿秋白信後,交給楊之華50元錢。楊之華親手為瞿秋白做了兩條褲子,連同這50元錢一起由郵局寄出。

與此同時,楊之華托人秘密租了一處房屋,準備瞿秋白保釋回滬秘密居住。

豈料,幾天後,報紙上登載了瞿秋白被捕的消息,國民黨知道了林琪祥就是他們長期重金懸賞緝拿的“共黨首領”瞿秋白!

國民黨發現“林琪祥”即是共黨首要人物瞿秋白後,立即又把張亮、周月林抓回上杭監獄。敵人認為她們二人與瞿秋白同行,也非一般人,遂對重新收監的張、周二人加以嚴審。最後,上杭國民黨當局以“共匪堅定分子”的罪名,對張亮、周月林各判處10年徒刑,並轉押送龍岩監獄。1938年5月的一天,周月林突然得到通知,有人保釋她和張亮出獄。原來,周月林丈夫的故人陳士明,時在閩西龍岩國民黨黨部擔任要職。他利用國共業已合作、保釋人方便得多的有利時機,疏通關係,將周月林、張亮兩人保釋出獄,並資助她倆離開閩南。出獄的周月林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黨組織,可是過去的老關係早已中斷,茫茫人海中無法尋覓,迫於生計,嫁給了一個貧窮的船工。張亮則曆盡千難萬苦,輾轉尋找丈夫項英。

四、出賣瞿秋白者何人?

瞿秋白被捕後的頭兩個月,並沒有暴露身份,後來是誰出賣了他?當時與瞿秋白一同突圍的4個人,何叔衡當場犧牲,鄧子恢突出敵人包圍後,很快找到了遊擊隊,兩人都不存在嫌疑。隻有張亮與周月林這兩位女同誌,她們與瞿秋白一道被俘,一起關押。兩個多月後,瞿秋白的身份被敵人知悉,屢次勸降不成後由蔣介石下令殺害。而張亮與周月林在關押三年後被釋放。所以,當時許多人由此斷定瞿秋白是被這兩個女人出賣的。

不但一般人認為,就是張亮的丈夫項英,也這樣認定。1938年5月,被保釋出獄的張亮,經過一番艱難跋涉,輾轉來到皖南涇縣的新四軍軍部,找到了時任中央東南分局書記、新四軍副軍長的項英。麵對分別三年多的妻子,項英語氣嚴厲地問:“你說,瞿秋白同誌是怎樣死的?是不是你和那個周月林幹的?”張亮情急之下有些結巴地回道:“怎、怎麽可能?我、我……”怒氣填胸的項英,看見張亮緊張失措的模樣,心頭的疑惑似乎得到證實,拔出手槍推彈上膛,將滿身行塵的張亮擊倒在地。項英殺妻一事,當時並未受到追究。張亮就這麽死在丈夫的槍口下,當時背著“可恥叛徒”的黑鍋沉冤辭世。關於此事,另有一說,即張亮並沒有找到項英,也無項英槍殺張亮一事。真相如何,仍需考證。

瞿秋白1935年6月被國民黨殺害後一直被視為烈士。1955年6月18日,瞿秋白的遺骸從長汀羅漢嶺的盤龍岡取出,安葬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瞿秋白夫人楊之華,向中央要求緝拿出賣瞿秋白的叛徒。有關部門很快成立了專案小組。因為張亮1938年在皖南被項英擊斃,專案小組把目光對準周月林。1955年8月24日,上海市公安局接到上級命令,迅速將周月林逮捕,轉送到北京。被關押了10年後,1965年12月,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正式刑事判決,以“出賣黨的領導人”的罪名,判處周月林12年徒刑。鑒於“罪行重大”,周月林刑滿後繼續被關押在獄。20多年的服刑生涯,並沒有使周月林精神崩潰,她提出了無數次申訴,但全部石沉大海。

1964年,因《多餘的話》,瞿秋白被汙為“自首叛變”。“文革”期間,瞿秋白家族遭受刨棺滅墳的政治迫害。粉碎“四人幫”後,瞿秋白的親人給中央寫信,要求為瞿秋白恢複名譽。中央在複查瞿秋白案過程中,在國民黨當年的一張報紙上,發現了“赤共閩省書記之妻投誠,供出匪魁瞿秋白之身份”的報道。這一發現與黨史部門新近掌握的鄭大鵬暗中指認的資料結合起來,形成了有力證據,推翻了原來的“兩個女人出賣瞿秋白”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