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劫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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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閻天在精心選擇的街麵上遭遇了一場生死大戰,但在東亞大酒店的花園裏,一場茶會正在舉行。在樂隊奏出的舒緩的音樂聲中,時髦男女們正快樂的喝茶,吃點心,漫無目的地聊著天。當然,男人們不會像女人們聊那些衣服麵料,而是都在爭論一個話題,日本人究竟會不會在占領東北後進一步得寸進尺。但是這種討論很奇怪,大家並不覺得日本人製造的戰爭陰雲已經飄散過來,反倒是像在談論別人家的故事。向亦鵬一身白色西服,黑色的領結微笑著跟各路客人們打招呼,他甚至還認真傾聽了男人們的爭論,他並沒有應一個胖子的邀請發表看法,隻是說了一句,自己家裏的屋子硬被別人搶占了一間去,終歸是不舒服的嘛。

兩個蝴蝶般飄逸穿著西式折疊裙的年輕女子拖住了向亦鵬,硬要他陪著去打網球。向亦鵬說自己撿球還行,打球就容易連拍子也給扔出去了。

穿著黑色低胸禮服的婦人靠在向亦鵬的肩膀上,說他好久沒陪自己跳過舞了。向亦鵬索性就拉著她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從穿行在客人中的侍者托盤上拿下兩杯酒,給婦人一杯,自己一杯,優雅地來了個碰杯,樂壞了婦人。

談談笑笑中,他看見門口鴻川衝他點了點頭。

地下室房間內一片寂靜,向亦鵬麵沉似水,手下意識地在桌子上敲擊著,仿佛在彈著心中的另一支鋼琴曲。餘銘真有些激動地說著:“情況就是這樣……營救行動明明成功了,但‘7’號看見我們反而拚命逃掉了,我不能理解……”

向亦鵬的手停止了敲擊,他說:“你說的另一夥人……是什麽人?”

餘銘真說:“不清楚……他們是突然殺出來的,差點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看得出來,這些人與‘7號’結怨不小,大有不打死他誓不罷休的意思。軍統的特務們也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一撥亡命徒殺出來,軍統受的驚嚇並不比我們少。”

向亦鵬站起身說:“這件事必須立即報告上級,現在局勢越來越複雜了,你要盡快安排有可能會暴露的同誌立即轉移。”

餘銘真說:“那他……?”

向亦鵬說:“我們不能隨便懷疑一個老同誌,但直覺告訴我,這不是好事。”

地下室裏向亦鵬一直在分析這件蹊蹺的事情。他認為發展到這一步可以說很清楚也可以說很不清楚,有人要殺“7號”,他卻拒絕了自己同誌的營救?從各個點目前情況看,“7號”又並沒有開口,但身份肯定已經暴露無疑。以他對閻天的了解,這絕對是一隻嗅覺靈敏的老貓,一定已經知道自己擒獲了我們內部的大人物。

餘銘真問他閻天會把“7號”帶到哪兒?向亦鵬打了個比方,說你見過鄉下的老貓偷鹹魚嗎?隻要你在第一次機會裏沒能逮住它,要想再找到幾乎也就是天方夜譚了,何況這是一隻比豹子更善於躲藏的貓,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細若遊絲的痕跡突然出現,然後抓住他。

餘銘真有些內疚說是她沒有完成任務。向亦鵬說你也盡力了,他已經在試圖撥開這層層迷霧的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麽?也許當答案出現的時候會很殘酷,也許會給他驚喜,而他們現在必須要做的隻有耐心地等待。

餘銘真:“我明白的。”

5

鄒凱林的傷並沒有大礙,閻天卻再不敢大意了,他知道絕不能再給對手再一次,哪怕是最小的機會,任何疏忽都會導致他前功盡棄,所有費盡心機的努力都會付之東流。特訓班的老師曾經告訴過他,諜報人員的謹慎是他保住自己獵物,乃至保命的唯一防身武器。

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停在私人醫院門口,閻天帶著鄒凱林匆匆走出來,楊修遠快步迎上去,隨即從衣服裏掏出一副手銬,準備給鄒凱林戴上,閻天阻止了他。

閻天笑笑地看著鄒凱林,頭一歪讓鄒凱林上了副駕駛位,自己卻轉到另一邊讓司機下來。

閻天坐上車讓楊修遠帶司機先回去,趙興一旦問起就什麽也不知道。

6

一個地處城郊幾乎荒廢的院子,布置簡單的房間裏鄒凱林仔細審視四周,他走到窗戶邊,伸手推窗卻發現已經被釘死了。閻天端著兩杯咖啡走進來,笑說他今晚可以睡得好了。

鄒凱林沉默地坐回沙發上。閻天在他對麵坐下問你究竟是什麽人?他倒爽快,回答說隨便你認為吧。閻天往沙發上一靠,說你最好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鄒凱林又把扇子從貼身衣服裏拿出來在手中把玩了片刻,他居然還留著這把扇子。閻天說你回來找我不就是想談買賣嗎,開個價吧。

鄒凱林啪的一聲打開扇子:“我要去南京。”

閻天一愣笑出來:“你的胃口不小。”

鄒凱林:“隻要到了南京,我們的買賣也不會小。”

閻天說:“你很有意思。”

鄒凱林:“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一個聰明人,跟那些笨蛋有著本質的不同,你應該清楚我的價值……這也是我選擇你的原因。”

閻天說:“你果然是一隻成了精的老鼠。”

鄒凱林笑笑:“你們南京的老頭子非常器重你,所以才會派你來上海這個是非之地,我了解你的背景。”

閻天哈哈大笑起來,“憑你這句話,我必須承認你是我見過的最大的魚,可我還需要證實一下你的價值所在。”

鄒凱林又恢複淡然的表情,一開一合玩起了扇子。然後很突兀地說了句你下次來,給我帶副撲克牌吧……

閻天疑惑地問一句:“幹什麽?”

鄒凱林:“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閻天歪一下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鄒凱林停止了玩扇子,安靜坐著,半晌之後,他起身走到門邊,用力地拽拽,門紋絲不動,走回來又重新坐下,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他(加:又)陷入到那個漆黑的晚上。

鄒凱林在一條漆黑的裏弄口站著,不大會兒從裏弄深處亮起幾束手電光,杜府管家戴著瓜皮帽的幹巴老頭帶著幾個人走了過來,其中就有方孝。

老頭笑嘻嘻地遞給鄒凱林一個包說道:“這是老爺給的,一個是你的辛苦費,再一個就是你需要的打點錢。”

鄒凱林接過包看看對老頭說:“就這麽點兒,你們也拿得出手?用這些去打點,你們就不怕人家給你們扔出來?”

管家還是笑嘻嘻的:“我隻是個下人,九爺有什麽覺得不妥的,直接和老爺說吧。”

管家轉身招呼人就往回走,方孝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鄒凱林顛顛手上的包袱,歎了口氣:“這點錢就要幹煙土買賣?”想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臉上的神情越發陰鬱了。

7

離開鄒凱林的閻天回到辦公室,趙興正一臉怒氣坐在自己平日的位置上瞪著一雙死魚眼睛,連腮幫子都鼓起來了。閻天笑著走過去。

趙興一拍桌子:“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跟我說清楚!”

閻天問:“趙副站長說的是何事啊?”

趙興說:“別在我麵前演戲了……他現在到底在哪兒?”

閻天走到桌前拿出銀煙盒,先遞一支煙給他,趙興不搭理,閻天自己點上煙說:“他不在這裏。”

趙興問:“那他在哪?你把他藏哪裏去了?”

閻天說:“事關機密,我不能告訴你。”

趙興被閻天噎了一下,翻了翻眼睛,火氣更大:“閻天,你這話什麽意思?告訴你,我才是這裏的副站長,你別太過分!”趙興冷笑著打量著閻天,閻天也對著他笑。

閻天說:“我勸你還是先消消氣……記得幾年前你被踢出總部,好像也是今天這樣的情緒,所以心平才能氣消,氣消才能身體無恙啊。”

趙興被文皺皺的閻天氣得說不出話。

閻天收起笑容臉一沉:“副站長,我並不想跟你作對,也沒想過搶你的位置。但南京派我來是執行特殊任務的,所以有些事我不給你匯報是你的確沒資格知道……明白嗎?”

趙興愣住了,明白了閻天之所以不正眼看他是因為揣著尚方寶劍。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說自己也是憂心人跑了怕他不好交代,不過看來是多心了。閻天便也笑了說真是多謝。兩人彼此笑著拍拍手,各自心裏卻都是一陣冰涼……

8

入夜,黃浦江正是漲潮的時候,霧氣彌漫中,江畔上鱗次櫛比的建築物霓虹閃爍,上海城又進入到燈火輝煌的喧囂與紙醉金迷中。

霧氣騰騰的浴池裏傳來“啪啪”敲擊皮膚的聲音,杜一恒靜靜趴著,一個瘦瘦的老人手法精良地為他搓背。

管家走了進來,站在床邊輕輕叫了聲:“老爺。”杜一恒“嗯”了一聲。

管家湊到耳邊小聲說:“剛才有人來報,新到的一批貨在江上就被人劫了三包……”

杜一恒身子動了動抬起頭問:“什麽人?”

管家:“不知道,能在江上搶,是老手。”

杜一恒說了一個字:“查。”

管家正要退下杜一恒又叫住他:“事情有點蹊蹺,最近老有人和我們過不去。”管家說:“您的意思……九爺他……?”

杜一恒歎口氣說:“不知道。老九是有一副鐵嘴鋼牙,可要是高興了,咬自己人的事他也沒少幹,你把方孝給我叫來。”

管家應聲而去,他坐起來衝按摩老人一笑:“家業大了不好管呀,總是費神,不過幸好有你老哥,現在是舒坦多了……年紀大了,不來你這兒捏捏連睡覺也成了問題……辛苦你了,謝金找管家拿。”

老人謝了走出去,方孝閃身進來。精壯的他在麵對杜一恒這個老頭子時卻顯出了膽怯。

杜一恒平靜地說:“今天九爺沒請到,看來麻煩大了。”

方孝立即說:“我錯了。”

杜一恒擺擺手:“你說今兒上午,另有一夥人救九爺……知道是什麽路數嗎?”

方孝:“路子很正,不像是江湖。帶頭的是個女人,槍法厲害,帶著當過兵的味道。”

杜一恒問:“九爺還好嗎。”

方孝說:“他認出我以後嚇得夠嗆,不過軍統的人也很難對付,槍法比那女的厲害,而且一直有人護著九爺,而且級別不低。要不是他,我早就……”杜一恒麵色一沉,方孝不敢再往下說。

杜一恒說:“這件事不能再拖,決不能因為一個人壞了咱們自家的規矩。江湖沒有王法,就更要講規矩,老九玩失蹤,我們錢貨兩空,江湖上已經當笑話傳開了,如不盡快處理好,咱們青幫還怎麽在上海灘立足?”

方孝說:“我知道了,爺。”

杜一恒說:“九爺的事你親自辦……無論如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深夜無人的裏弄,靜得連守夜的狗吠聲都聽不見。一大一小兩個黑影正從黃包車上搬下幾個麻袋,拖進了破敗的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