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劫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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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大作密集如爆豆子,馬路上就全亂了套,黃包車撞上了躲閃不及的小汽車,車夫被撞得滾出幾米遠……不過街道上各色行人倒也沒有特別地慌亂,畢竟在上海這個“冒險家樂園”裏青幫殺洪幫,國民黨追,張飛打嶽飛,打得滿天飛的事情早已經不足為奇了,各自都迅速找了附近最有利的角落蹲下來,小紹興雞肉館的店小二還伸個頭出來看,一顆流彈從頭頂掠過,打碎一塊玻璃,嚇得又縮回去了。

閻天的座車瘋也似地在拚命逃竄,車後的子彈嗖嗖地飛,啪的一聲打碎了後窗玻璃。閻天在車裏並沒有慌亂,一邊拔槍回射,一邊拉住鄒凱林,把他的身子壓了下去。

閻天大聲對鄒凱林說:“鄒老板,你的人緣看起來不怎麽樣啊。”

鄒凱林擠出一句話:“我是老鼠。”

閻天用膝蓋頂了一下鄒凱林的屁股:“你是老鼠我是貓,老貓不會允許別人搶他的鹹魚。”

雖然他們都顯得輕鬆,但緊接著就是更密集的槍聲掃射過來,裏邊還夾著湯姆森衝鋒槍尖利的聲音,開車的呂副官一急之下將車拐上了旁邊的人行道,立時就引起更大的混亂,人群四散奔逃,店鋪裏一陣呼天搶地的驚叫。

盡管車在拚命地開,但拐上人行道以後,路麵的各種籃筐水果以及撞翻了側翻在路旁的黃包車以及各種物件兒都影響著車的速度,後邊的刺客也仿佛是拚了老命在追趕,一邊追一邊射擊,大有不打死他們誓不罷休的感覺。子彈呼呼在飛,閻天提醒著呂副官小心駕駛。被壓在座墊上的鄒凱林一抬頭認出了後邊追來的還是方孝,就已經知道這群人是何方神聖了,不由得歎息一聲。

埋伏在前方的餘銘真已經憑自己豐富的戰鬥經驗判斷出,有另一夥他們沒掌握的人也對鄒凱林感興趣並且提前下手了。她追過來,正好有一輛小貨車往前開,餘銘真飛身上車,其他的人也紛紛效仿。

方孝眼看著載著鄒凱林的車在人行道上左衝右突,就要衝下馬路逃之夭夭,立即搶過同伴手裏的衝鋒槍,衝著車子就是一陣掃射。嘩啦一聲,擋風玻璃被擊得粉碎,呂副官的身體猛地一抖,頭一歪倒在了方向盤上。一時間,車子失去了控製開始左搖右晃,閻天猛地從後座探過身去試圖把住方向盤,可是車子搖晃得太厲害,手無法抓到方向盤。

鄒凱林再次抬起頭來,看到方孝窮凶極惡地追趕著,下意識地開始想掙脫閻天的手,戴著手銬的雙手不顧一切想推開車門,但閻天緊緊地抓住了他……

餘銘真在一個裏弄口跳下車往裏奔去,同伴們緊緊跟隨著。多年的戰友經曆使他們彼此都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不需要語言甚至連暗示都不需要,隻要一個人行動,其他的人就知道怎麽配合,雖然事出突然,但他們依然保持著相互掩護的隊形。

車內的閻天終於抓過方向盤,可還沒等他控製住車子,車胎就被射爆,車子一下撞在了路邊的牆上停了下來,車頭被撞變了形,閻天的頭和鄒凱林的身子被猛烈地撞在了車廂板上。

方孝眼見車被撞停了,便更加瘋狂地追了過來,一邊跑還不忘一邊揮著槍驅散四下奔逃的人群,他倒不是怕誤傷誰,因為街道上一片狼藉,使他不能更迅速地接近車子。

由於撞擊過猛,閻天和鄒凱林都受了點傷,閻天幾乎被撞暈過去,但手依舊死死抓住鄒凱林,他奮力抬腳向車門踹去,一下,兩下,終於變形的車門被踢開了,閻天拉著鄒凱林從車裏一前一後滾了出來。方孝看到人影從車裏滾出,立即密集地向這邊掃射,閻天一邊利用車子的擋泥板為掩護拚命還擊,一邊四下搜尋逃離的路線。

方孝越追越近,這小子此刻偏偏又停止了射擊,倒是大喊了一句:“九爺,躲什麽嘛,出來,咱們有話好說。”聽到這不倫不類地喊話,閻天轉頭看看鄒凱林,有些疑惑。鄒凱林也看了閻天一眼,眼神裏透出一些焦慮。

閻天正想發問,突然就發現方孝這夥的一個殺手從旁邊衝了出來,他舉槍便射,但隻聽到“誇察”一聲,子彈用完了。他被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有點失態,自己和鄒凱林完全暴露在了對方的槍口之下,鄒凱林幹脆就閉上眼睛……

槍聲又響了,那殺手撲通一下栽倒在地。趕到的餘銘真在馬路對麵冷靜地一槍將他射殺。

餘銘真帶領的隊員衝出巷口立即自動形成了攻擊隊形在各自的掩體旁和方孝的人馬打在了一起。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讓所有人都幾乎目瞪口呆,閻天也有些糊塗了。趁餘銘真暫時擋住了方孝的攻擊,立即拉起鄒凱林往最近的裏弄裏跑去,順手就撿走了那被打死的家夥的槍。

方孝也被餘銘真打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大聲問旁邊的人,“那女的是誰?”

沒有一個能回答。方孝吩咐身邊的幾個人擋住餘銘真猛烈地攻擊,他自己趁空繼續追趕閻天和鄒凱林。

閻天和鄒凱林跌跌撞撞往裏弄跑去。方孝追過來,發現他們已經跑進了裏弄,立刻舉槍射擊,子彈打中了鄒凱林的胳膊,他應聲倒在地上。閻天急了,一邊使勁將鄒凱林拽起來,一邊狠命地連續回擊了幾槍,暫時阻止了方孝繼續追過來。

餘銘真雖然和方孝的人打在了一起,眼睛卻始終瞄著鄒凱林的動向,看見他們跑進裏弄,便對旁邊的隊員喊一聲掩護我,迅速衝過了馬路,從另一條裏弄也鑽了進去。

方孝也被閻天幾槍給打得隻能借助牆體掩護,剛要探頭,閻天的子彈就又打在了近在咫尺的青磚牆上,火石飛濺,使得他不敢輕易露頭。

閻天用幾槍又凶又狠的射擊阻止了敵人的追近,趁著間隙他再伸手去拉鄒凱林,卻一下抓了個空!往後一看,卻發現鄒凱林捂著右臂上的傷,踉踉蹌蹌向裏弄深處跑去。剛想追,方孝又是一槍打過來,隻得站住了還擊。

租界的巡警終於趕來了,裏弄外刺耳的警笛聲響徹了這一片地界兒。方孝的人跑了過來招呼著往回撤。他恨恨地朝著裏弄深處放了幾槍,帶著人悻悻撤退了。

2

在裏弄的轉角處,鄒凱林蹲在牆邊,聽見警笛一響槍聲也稀疏了,便立刻捂著傷口跑起來,因為疼痛,眉清目秀的臉都有些扭曲了。突然,他真像老鼠般警覺地停下了腳步。另一個裏弄口處餘銘真滿頭大汗跑了出來,看見了鄒凱林便立即匆匆向鄒凱林打著手勢讓他過來。

鄒凱林愣了一下,露出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如留聲機卡帶一般,短暫幾秒的停頓之後,他突然轉身向回跑去。

餘銘真被鄒凱林莫名奇妙的舉動給驚住了趕緊大喊一聲:“老鄒,我是來救你的……”聽見這句話,他跑得反倒更快了。

餘銘真來不及愣神,趕緊追趕著鄒凱林,這人卻是幾乎顧不得胳膊的疼痛,拚了命在上海那形如迷宮的裏弄裏鑽來鑽去,幾下就把她甩掉了。

餘銘真眼見鄒凱林像老鼠見貓一樣躲開了自己,隻好站住,雙手叉腰喘口氣,臉上因為劇烈跑動顯得紅撲撲的,秀氣的丹鳳眼裏滿是疑惑。

她繼續在裏弄中尋找鄒凱林的身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看到的一幕。鄒凱林看到自己的同誌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他,卻像看到了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真讓人糊塗了。隊員們也已經都圍攏過來,瘦瘦的亮子急切地說:“姐,巡捕房的人已經到了,我們沒時間了……撤吧。”

餘銘真還不想放棄,試圖繼續尋找鄒凱林,但大批的軍警確實在開始大規模搜捕了。

亮子一把抓住餘銘真的胳膊說:“姐,真沒時間了。這次不行還有下次,我們先回去,等待機會再來。”

餘銘真冷靜下來,帶著隊員悄悄地從弄堂口撤走了。

3

兩輛警車停在馬路上,姍姍來遲的巡警們在裝模作樣地四下搜尋著,方孝等人早已作鳥獸散。被驚得三魂走了兩魂的眾人此時才紛紛從各自躲避的地方出來,沒有人咒罵,甚至連抱怨都聽不到,隻是默默地收拾著自己被打壞的物件兒。不多會兒,街麵上便又恢複了平靜。

一輛標有軍統標記的吉普車飛馳而來,嘎然停住,楊修遠跳下車來,這場意外的遭遇戰誰也沒有想到,濃眉大眼的他此刻正四下搜尋閻天的身影。

而在另一條裏弄裏,閻天也毫無頭緒地看著空空如也的裏弄,身後,楊修遠匆匆跑了過來。

楊修遠說:“特派員,你先走吧,車在弄堂口等你。巡捕那裏我已經打過招呼了。”

閻天愣了一會兒笑說:“修遠,咱們這回是魚沒釣到倒差點讓魚給咬了,你回頭就仔細查查,那幫把我們往死裏打的亡命徒到底是哪兒的?”

他又自語道:“九爺?九爺是個什麽東西?”

楊修遠剛要跟著閻天走出去,卻突然在身後發現了什麽停住了,驚呼一聲:“特派員……你看。”

閻天不解地轉過頭,順著楊修遠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他也不由得一愣,不遠處一個小院門口,高高的煤堆裏,赫然冒出一個腦袋,正是到處尋他不著的鄒凱林。

閻天看著一臉煤灰的鄒凱林,搖搖頭又笑一笑:“這下就更有意思呢。”

湖南路上的一間私人醫院裏,病房外,楊修遠和兩個心腹隊員警惕地站著,警戒著四周。

屋內醫生替鄒凱林取出子彈,“當啷”一聲,丟進桌子上的白色托盤裏。

閻天緩緩地起身若無其事的踱步到鄒凱林身邊,槍傷已經包紮好,可閻天突然把手按在了鄒凱林的臂傷上麵,還用手使勁扣住他的右臂,鄒凱林痛得五官扭曲,手腳亂顫但強忍著沒有喊出聲來。

閻天:“剛才截車的那夥人到底是誰?你是誰的九爺?”

鄒凱林緊咬著嘴唇,嘴唇便咬出血來,但除了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外,依然什麽也沒說。

閻天看著他滿頭大汗,鬆開了手說:“你的確是隻老鼠,所有人都想你死。”

鄒凱林此突然衝閻天無聲地笑起來,笑容越發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