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逢(1)

1

熙熙攘攘的碼頭,餘銘真手裏提著一隻木箱陪著鄒凱林的妻子和孩子在人群中穿行,此時,鄒凱林的大兒子已經和餘銘真混熟,粘在餘銘真身邊不停地說話。鄒妻有些不好意思拽過孩子,餘銘真笑了:“沒關係,我喜歡孩子……”

鄒妻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不像他有些朋友。”

餘銘真聽了一愣,衝鄒妻笑了笑問道:“他那些朋友是什麽人?”

鄒凱林妻子說:“我也不知道,但一定不是好人……他外麵的小公館,還有女人都是他們給找的。”

鄒凱林妻子說著臉上就帶著恨意,餘銘真謹慎地問:“大姐,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沒有告訴我們?”

鄒妻一愣,她看著餘銘真:“我……”

餘銘真沒有催促,隻是等待,終於鄒凱林的妻子像是下了決心,讓她回憶起傷心的一幕……鄒凱林被捕前幾天行色匆匆走進家,她親熱地迎上前去,還沒等說話,鄒凱林就一把推開她,徑直走向臥室,她跟了過去,看見鄒凱林在床邊摸索著。

她問自己的丈夫:“你在找什麽?”

鄒凱林不說話,自顧自地把床頭移開,實木的床頭裏麵被掏空了,裏麵有一個黑色的小匣子,鄒凱林取出匣子放進自己的包裏,轉身向外走。

她上前拉過鄒凱林的胳膊說:“你還要走?”

鄒凱林看了看妻子一把推開,走到孩子的臥室,悄悄站在床邊看了看熟睡的孩子,轉身走了……

輪船入口處,回到現實中的鄒凱林妻子神情黯然地看著餘銘真深深歎口氣:“如果,你見著他……請你給我捎個信……無論如何,我不想孩子這麽早就沒了爹。”她說著眼角流下了淚水,餘銘真的眼睛也有些濕潤,她極力抑製著,摸摸孩子的頭,把一遝錢遞到鄒妻手中,她沒有推卻,拉起孩子向船上走去……

2

在東亞大酒店的辦公室裏,向亦鵬認真地看著一張照片的背麵,漸漸照片上顯出一行字:魔術師轉移秘密地點,不明。

向亦鵬拿過桌上的一隻小水晶球在手裏握著,眼睛直盯著牆上的掛鍾。參加革命這麽些年以來,究竟奉命執行了多少艱巨任務他自己也記不清楚,唯獨這一次,他像是麵對一條永遠也走不出去的裏弄,手中幾乎沒有任何可用的細節。閻天已經兩天沒有在東亞大酒店來聽他的演奏了,而鄒凱林究竟身在何處就更是一個謎,總之一切越來越模糊難以辨識。

他把水晶球輕輕放到桌上走了出去。

3

向亦鵬和餘銘真坐在酒店大堂的角落裏,她挽住向亦鵬的胳膊頭靠在他胸前,誰看過來都知道風流倜儻的向經理又物色了一位紅顏知己。

向亦鵬低聲問:“匣子?你是說被捕前他帶走了一個匣子?”

餘銘真說:“嗯,看來一切線索可能就在那個匣子裏麵……找到那個匣子,我們就能知道鄒凱林的全部秘密!”向亦鵬表示讚同。

餘銘真說:“另外他老婆說的那些人,他們和‘7號’神秘的關係,我覺得很值得懷疑。”

向亦鵬說:“他老婆說的這些朋友倒也還可以理解,‘7號’的背景本身就很複雜,他幹過碼頭工人,做過小生意,聽說曾經還加入了黑幫組織,江湖上也很有些名氣的……”

餘銘真一愣:“你怎麽知道?”

向亦鵬笑了:“我是早有耳聞……他是很善於交際的,三教九流裏都有他的朋友,這也就是為什麽讓他負責特科行動處的原因之一。應該說,幹地下情報工作,老鄒是我們黨內不可多得的人才,不過他的社會習氣以及生活作風一直飽受批評,但由於我們工作的秘密性和特殊性,沒有出了大格也就沒有多管他。但是從現在看,他……”

餘銘真探詢的看著他:“你是不是擔心……他有可能……”

向亦鵬馬上攔住了:“還是那句話,沒真憑實據前,我們不能隨便懷疑一個同誌,也不要隨便作出任何判斷,現在任何的魯莽與不冷靜,都可能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關於他個人的問題,是組織上考慮的事情,我們當務之急是如何營救他,剛剛收到情報,閻天已經把他轉移到了一個未知的秘密地點……”

向亦鵬話未說完,餘銘真就幾乎把整個身體靠在了他的身上,神態甚是親昵,她低聲笑道:“說曹操,曹操到。”

閻天在門口四下巡視,看到向亦鵬和餘銘真粘在一起,就微笑著朝這邊擺擺手走了過來。落座以後就好奇地看著兩人,向亦鵬笑著給他們二人做著介紹:“餘小姐……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閻天。”

餘銘真和閻天握握手,閻天的視線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又看著向亦鵬意味深長地一笑。餘銘真有些害羞的看著窗外的車流。

4

閻天和向亦鵬來到酒吧裏坐在吧台邊上喝著酒。

閻天問:“剛才那位餘小姐……是你的女朋友?”

向亦鵬說:“你說到哪裏去了。”

閻天說:“別不承認啊,我看人很準的。”向亦鵬笑了笑,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閻天說:“亦鵬,過幾天陪我一起四處轉轉,這次回到上海,一直忙於公務,都沒來得及去咱們的老地方看看……”

向亦鵬一愣立即就說:“好啊……可是你不是最近很忙嗎?”

閻天玩著酒杯:“我可以忙裏偷閑啊……有些事急是急不來的。”

向亦鵬問:“發生什麽事?”

閻天說:“工作上的事……你去過大世界嗎?”

向亦鵬:“嗬嗬,當然去過了,去那裏可是現在最時髦的玩法。不過那地方也不簡單,魚龍混雜的出了不少事,聽說前幾天還剛鬧過,有人失蹤了。”

閻天問道:“失蹤?”

向亦鵬說:“對啊,據說是一個幾乎天天都要在大世界戲台登台票戲的很有名氣的票友,叫做什麽小玉昆的。”

閻天問:“你在那裏聽過戲嗎?”

向亦鵬說:“沒有。我是真的聽不懂那個咿咿呀呀的……你不會對京戲感興趣吧?”

閻天打個響指兒:“你還說對了,我最近真還是想好好研究一下這個玩意兒。”

向亦鵬給閻天倒著酒:“最近的上海灘已經不是前幾年的模樣,雞鳴狗盜的什麽人都來想淘個金子,社會也很不安寧,綁票撕票的事經常發生,小玉昆失蹤估計也是因為錢太紮眼。”

閻天喝了口酒,輕輕搖搖頭:“老兄,沒有那麽簡單的……”

向亦鵬好奇地看著他:“那還會因為什麽?總不會又是什麽明星情殺之類的吧?”

閻天歎口氣:“總之比你想的要複雜多了……國事艱難,世道混亂不堪,日本人虎視眈眈,又久剿不滅,這個世界早不是我們以前熟悉的世界了,不說這個了,你還記得我跟你提到過林璿嗎?我總覺得她就在上海……你難道沒有這樣的感覺嗎?”

向亦鵬的表情有些複雜,輕輕搖搖頭。

閻天看著杯裏的酒:“也許她真回來了……”

向亦鵬笑了:“也許是你的幻覺……來,為你的幻覺幹杯。”二人都沉默著喝酒,轉眼之間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就見底了,兩人就都有了些醉意。閻天扶著向亦鵬的肩膀說真懷念三個人以前的日子啊,無憂無慮的。問他還記得嗎,那一回郊外放風箏,林璿扭傷了腳,隻要他背,就再次追問了向亦鵬是否喜歡林璿?

向亦鵬笑著說:“你醉了。”

閻天揮著手說:“醉?沒有,沒有。我要醉了我會知道她其實喜歡的就是你嗎?你小子壞,對,就是壞……”閻天又大笑起來。

走出酒店,閻天甩開扶著他的向亦鵬,用力地揮揮手,然後上了停在路邊的車,忽的一聲開走了。

向亦鵬看著車子遠去,立刻轉身向路邊的一輛車子跑去,打開車門上去,車子也飛快地向前而去。

兩輛車子一前一後開著。都不緊不慢的,似乎都在飽覽這璀璨的夜景。閻天默默開著車,眼睛一直盯著前方,剛才的醉態一掃而空。

後麵的車上,鴻川開著車,向亦鵬坐在後座,隱身在黑暗中,視線一直死死盯著前麵閻天的車子。

閻天的車子停在了路邊,他下車跑到路邊的小攤前買了一包香煙和一副紙牌,然後站在街邊,低頭點煙。抽完煙又重新走回車裏,繼續向前開去。不過一開到街口,在紅燈亮起的瞬間猛踩了一腳油門,竟飛速地硬闖了過去。

向亦鵬的車猝不及防停在了紅燈前,他靠在後座上自語著果然是一隻出色的老貓。

閻天順利來到鄒凱林的住處。他接過閻天帶來的撲克牌就開始擺弄起來,表情依然難以捉摸。

他將所有撲克在桌子上攤成一排,閉著眼睛沉思片刻,瞬時抽出了一張牌:黑桃A。

鄒凱林望著手中的黑桃A,詭異地笑了……

閻天坐在鄒凱林對麵看著他,手裏玩著那個銀質煙盒。

5

向亦鵬再次來到空無一人的鄒凱林家。淩亂的房間沒有燈,過一會兒他進了臥室,用力搬動著床頭,發現木頭上真有一個凹處,裏麵是空的。他的手觸摸著凹處,手心裏微微沁出一點汗,自己仿佛身處於迷宮的最後一道關口前,雖然還看不到門在哪裏,但已經越來越接近謎底了。

6

餘銘真回到自己同餘路的家裏,一個窄小裏弄裏的小院子。房東姓陳,餘銘真管她叫陳媽。陳媽平時也照看她的生活以及幫忙管著她五歲的兒子小寶。餘銘真走到床邊,默默凝視了一會兒兒子,再伸手摸摸他紅撲撲的臉蛋。起身拿起一堆髒衣服悄悄走出門去。

她在院子裏的水池邊洗著衣服,外邊裏弄跟著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餘銘真馬上警覺地站起來,悄悄走到門口仔細傾聽著。

門外是兩個混混正在毆打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男孩蜷縮在地上死命護著懷裏的什麽東西。

餘銘真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走了出去大喝一聲:“住手!”

混混們一驚,但一回頭見是個女的,就完全不加理睬繼續踢打著男孩,餘銘真火氣上衝,徑直過去伸手攔住了一人。被抓住的混混奮力想掙脫,她一用勁,混混就疼得爹呀媽的叫喊起來,另一個見狀猛撲過來,餘銘真抬腿就是一腳,人就應聲摔了出去。三兩下,兩個混混就被打得鼻青臉腫倉皇逃跑。餘銘真走到男孩近前,還不等她說話,男孩也飛快地爬起來跑了,她看著男孩逃開的背影,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不過是混混之間的鬥毆而已。

餘銘真往回走卻沒有注意到,在不遠的黑暗中處有男人正冷冷地在黑暗中盯著她。

昏暗的房間裏,那男人拖著剛才被打的男孩,一上去就是兩耳光,然後一把把他撞到牆上。男孩蜷縮在角落裏不停地抽泣,男人狼一樣死死盯著他:“拿出來!”男孩伸出手,裏麵是一隻幹癟的麵包。

男人一把拿過麵包扔在地上用腳狠狠碾碎:“你有點出息好不好,為了區區一個麵包和人打架,你想害死老子是不是?有膽偷就不要被抓住……剩下的貨呢?”

男孩哆嗦著脫下棉襖,男人一把奪過去撕開衣服裏子,從裏麵掉出幾袋煙土,他仔細數了數,放回到角落裏的麻袋裏,這才長長舒了口氣,轉頭問他:“餓嗎?”

男孩膽怯地點點頭,男人伸出肌肉結實的手臂一把拎起了他:“走吧,吃飯去……”說著就為男孩抹了眼淚說:“記住了,我遊閑海和你阿炳都是沒人要的渣滓……要想吃飽飯就要豁出命去掙!我們在江上用一條木船就搶了青幫幾麻袋的貨,已經是把天捅漏了,怕嗎?”

阿炳堅定地搖搖頭:“不怕。”

7

閻天和鄒凱林麵對麵坐著已經很久。鄒凱林第一次用極為果斷地語氣對他說:“我能告訴你的隻有一句話,送我去南京……不然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