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麗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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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天的心裏充滿了失望與悲壯,神父說的唯一沒有被啟動的線現在看起來也已經被趙興給牽出來了,更糟糕的是,他已經踏進陷阱,還能脫身嗎?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從容不迫地下了電梯,快步向前走去,身後兩個男人顯然不敢貿然靠近,刻意保持著一段距離。

閻天順著走廊往前走著,繞了一圈他在302房間門口站下,敲開了麵前的這道門。門一開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看見他有些詫異。閻天一把把他抱住熱情地寒暄著問寒問暖,被抱住的男人顯然是懵了,閻天不管他的反應,推著他走進去關上門。

跟在後麵的兩個男人,走過來剛要敲門,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其中一個膽大的,剛往裏一探頭就被拖進去緊接著一聲悶響,前麵的男人倒地不起,後麵的男人慌了神,拔槍就往裏衝,閻天一手直掐他的脖子,一手就奪槍,砰的一聲子彈射入天花板,閻天還是兩拳再次打翻後麵的男人。解決了這兩個人,閻天對已經嚇傻了的眼鏡男人說,不好意思,你恐怕得換個地方住了。

閻天一把那男人推出房間,反身進屋走到窗邊往下看,一大隊便衣已經分乘兩輛車趕到酒店門口,跳下車都在往裏衝。他探身出去,一下就抓住四樓陽台扶手欄杆的底部,身子向上翻去。

402房裏果真已經是張網以待,幾個趙興的手下陪著陳然坐在房間裏,個個手裏都拿著槍。聽到樓下的一聲槍響,他們一對眼神,留下兩個人看住陳然,其餘的立刻向三樓跑去。

剩下的兩個人也警惕地注視著房間內內外外,突然就聽到陽台上一聲響。兩個人對望一眼,長臉的特務拿著槍小心地打開陽台門走到陽台上,可陽台上什麽也沒有,他剛要退回屋裏就看見隔壁陽台閃現出一個黑影,槍響了。

屋內的這個看見屋外的人身子一晃就倒下去,更加驚慌拿著槍朝著陽台方向一通亂射,隔著陽台和房間的玻璃頃刻間粉碎,就在碎玻璃浪花般四濺之中,閻天出現在他的對麵,一聲清脆的槍響把他同樣撂倒。

陳然驚恐地站了起來,嘴唇哆嗦著後退。閻天走進屋兩步上前一把抓住陳然:“告訴我軍刀的秘密……”

被調到三樓的眾多便衣已經重新回到四樓,隨著幾聲槍響,大家都知道閻天一定是進了402房間,緊接著又是一聲槍響。所有人衝進去,房間裏除了陳然的屍體閻天早已經消失。

2

再緊張的故事總有些幽默的時刻。這一出趙興追閻天的好戲剛拉開帷幕就殃及池魚,讓這間原本春光無限的房間裏充滿了慌張。大床邊上的禿頂男人一邊胡亂扣著衣服,腳下慌不迭地套著皮鞋。床上半躺著一個眉毛兒很細,眼睛極為活泛的女子,用被子半掩著酥胸,細長的手指夾著一支煙,笑話道:“真不曉得你著的那門子急喲,儂老婆又莫來抓奸哦。”女子一口的吳儂軟語,說完就笑個不住。

男人看樣子嚇得不輕,穿起衣服就想往外跑,女子叫住他:“哎,儂還不給鈔票勒。想趁亂跑是不,門都沒有。”

男人一臉無辜,“我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呢?”

女人優雅地往床上一靠:“我人在這呢,你就得掏鈔票,儂不懂規矩喲,儂今天不拿鈔票走不出這屋去。”

男人無奈從兜裏抓出幾張鈔票扔到地上趕緊跑了。

女人坐起身子弄了弄自己的卷發,懶懶地光著身子下床,一邊罵到:“死赤佬,你屋死人啦,跑這麽快?”彎腰撿起錢一抬頭卻在大鏡子裏看到一個也已經衣衫不整氣喘籲籲的男人正看著自己……剛要叫卻被閻天一步上前捂住嘴,她倒也不害怕,反而更粗野地掙紮,閻天立刻從兜裏也拿出幾張鈔票,塞在她手裏,女人安靜下來閻天才鬆開手。

女人被他放開,並不急於回到床上,就那麽光溜溜地站著問:“你就是外邊那些人要抓的那個賊?”

閻天笑了:“我不是賊。不過你快穿上衣服,不然一會兒洋狗子進來你就麻煩了。”

女人不屑地一擺手:“切!洋狗子?我什麽沒見過?”不過還是回到床上穿上內衣褲,卻又斜著眼睛笑閻天:“你倒是也挺老實,沒玩過女人吧?”說完便又放肆地笑起來,說話倒是一點上海味也沒有了。

閻天坐在床邊歇息一下笑笑:“我現在還有那心情也就真的該死了……”

門被咣當一腳踢開,兩個便衣衝進來,房間內空無一人。

兩個便衣打開櫃門看了,又檢視了床下,最後來到洗手間外,他們推了推門,門被鎖上了,兩人不由得對視一眼,一個便衣用力敲門,裏麵傳來一個女人的笑罵聲:“死鬼,看把儂急得,來了來啦。”

說話間門就開了,女人隻用浴巾圍著**的身體,看到拿著槍的兩人,嚇了一跳:“喂,你們是什麽人?”

便衣也嚇一跳:“這裏有敵犯,例行檢查。”

二人說著一把推開女人進了浴室,裏麵熱氣騰騰,浴缸裏都是泡泡水,他們四下搜檢著,女人跟進來問:“剛才外麵的人呢?”

便衣馬上停止檢查,看著女人:“你說什麽人?”

女人:“客人啊……怎麽不見了?還沒給錢呢,喂,是不是你們一來他趁亂跑了?”便衣馬上明白了女人的意思,一通壞笑。

便衣反倒安慰起她:“這個酒店已經都被封鎖了,他跑不了的!我們一會兒給你抓回來讓他多給點兒。”

女人跺跺腳:“今天真夠倒黴的,第一單生意就遇上吃白相的了!”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走到浴缸邊,便衣們的眼睛貪婪地地看著女人,

女人的一條腿伸進了浴缸,她轉頭看著兩人:“檢查完了嗎要跟著我到浴缸裏檢查不,不過要檢查就給錢啊。”兩個便衣笑了卻站著沒動,外麵傳來喊聲,兩人悻悻地轉身離去。

女人一動不動的等了片刻,把手伸進水下一拽,閻天的頭從浴缸另一麵鑽了出來,長長舒了一口氣正準備起身,女人的腳抬起來攔住了閻天:“你怎麽謝我?”

他笑了笑,沒說話,輕輕地卻又很堅決推開了女人的腳,從浴缸裏走出來,

女人正經了臉麵看著他:“現在不能出去,外麵都是人。”

閻天靠在門上,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身後的女人一聲驚呼:“你受傷了?”

閻天回頭,女人正盯著閻天的左肩,那裏已經被血浸濕了一大塊。

閻天笑笑說:“沒事兒,不礙的。”

3

趙興坐在酒店大堂裏,看著幾個領頭的便衣跑回來報告什麽也沒搜到。他不相信這家夥真的會飛?

閻天真的飛了!女人把他帶到天台上,伸手指了指旁邊相連的樓頂:“這兩個樓是距離不大的,你隻要敢跳,就可以從這裏過去,過去後可以從煙囪那裏爬下去,就是我說過的百貨公司。你從後門出去就是寶山路,那條街很僻靜,估計沒有他們的人吧。

閻天仔細地聽著點點頭:“你對這裏很熟啊。”

女人輕描淡寫得說:“這裏也算是我的地盤吧,有些男人躲老婆就這麽跑。”

閻天:“謝謝你……我走了。”

女人卻伸手拽住了閻天,笑吟吟地靠近他,咬著他的耳朵說:“我叫Linda,在紅玫瑰上班,記住了。”

閻天看著Linda點點頭,緩緩地俯身湊到了Linda臉龐前,Linda會錯了意,揚起了頭。

閻天俯到女人耳邊悄聲說了句:“後會有期。”見她仰起頭,童心頓起便也順帶著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轉身一個小跑帶大跨步,就飛過了樓去。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女人注視著閻天堅實的背影,臉上緩緩露出一絲笑容,順手打了個響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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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口路上人來人往,日本人對這些租界地域的稍微寬鬆使得街上多少保留一些戰前的繁華,但海上島咖啡館的門依然緊閉著,那塊停業的牌子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給人一種冷冷清清的感覺。

向亦鵬死盯著地上的半個碎杯子,似乎整個世界都在上麵……他閉上眼,攥過眼前台子上的空杯子,全身發力,竟捏碎了一隻杯子!血從向亦鵬手上緩緩流了下來,向亦鵬看著手,腦中閃現出那晚在巷口裏在地上看見的一灘血……

陰暗的酒吧裏,向亦鵬一個人發著愣,任層出不窮的幻視充斥在自己的眼前,他寧願時間就此打住,他不知道往後的時間裏他該如何去麵對一個沒有林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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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天躲在自己暫時棲身的房間裏,他抽著煙坐在桌前,大汗淋漓,專心地在燭台上烤著一把小匕首,良久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咬上紗布,用刀取出了肩上的子彈……閻天撬開一顆子彈,把裏麵的火藥集中在一張白紙,倒在了傷口上,接著打著了一根火柴,點了上去……筋疲力盡的他癱坐在桌前,桌上放著當天的日報,報紙上的頭條:昨晚天麗酒店……命案,殺人凶手逃逸。消息旁邊,是自己一張模糊不清的近照。

閻天抬起頭來有些淡然地笑一笑,已經連輸幾場但遊戲還必須玩下去。

等到黃昏的時候他再次出現在了教堂前,抬頭看看這被夕陽的光映襯得有些恍惚的建築,快步走進去,與神父麵對麵的坐著,兩個人都有些無奈地看著對方。

閻天說:“趙興連贏我們幾把,我懷疑我們內部有問題。”

神父點點頭:“連陳然都被被挖出來,沒有內賊是辦不到的。對了,你的傷怎麽樣?”

閻天笑笑:“沒有大礙,我的意見是立即改變行動方案,否則我們會一直被動下去的。”

神父說:“好的,我全力配合你。”

閻天說他抓住陳然的時候他吐露了一句:“軍刀計劃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是秘書長參與了的。”

神父說:“他說的秘書長應該就是偽政府剛剛上任不久的高濤。”

閻天:“看來隻有盡快找到這個人才能進行下一步行動了。”

神父說:“事關重大,我需要向重慶方麵請示下一步行動安排。”

閻天盯著神父許久才說這正是他需要神父幫助的,暫時不要跟重慶方麵聯係。他懷疑內鬼就出在重慶方麵。

神父愣了半晌同意給他一段秘密行動的時間,但強調必須要快,否則他就隻能向上匯報了。

6

依然還是五口路上,絲絲縷縷的雨已經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越發稀少起來,孤獨的霓虹燈在雨霧中亮起來,更透露出深深地寂寞……大雨中女人冒雨走來,單薄的身影在寒風中微微有些發抖,她走到海上島咖啡館門口,試了幾次,終於還是拿備用鑰匙打開了門,裏麵一地的碎玻璃和神情茫然歪坐在吧台邊的向亦鵬讓她嚇了一跳。女人顧不得地上的碎玻璃渣子,走到向亦鵬身邊搖著他,“亦鵬,你究竟怎麽啦?”餘銘真來看他了。

餘銘真忍住自己的焦慮,嚴肅了臉麵說:“向亦鵬同誌,你是上海地黨組織特科第三科的負責人,如此頹廢下去,三科怎麽辦,同誌們怎麽辦,到目前為止還生死不明等待我們救援的老周又怎麽辦?”

向亦鵬被餘銘真這話一震,回過神來就抱著她一通痛哭,哭完之後他說:“銘真,林璿死了?”

餘銘真幾乎被這話給震暈過去:“林璿死了?這怎麽可能?什麽時候?”

向亦鵬說:“我接到豹紋的假情報趕去裏通路,卻什麽也沒找到。可誰知裏通路另一麵路口邊的‘羅斯瑪麗’咖啡館卻發生了不明爆炸,林璿當時就在裏麵……我們原本是約好在那裏見麵的……”

餘銘真牢牢抱住向亦鵬:“哭吧,哭出來了心裏就不那麽堵了。”窗外的雨愈下愈大,一時間似乎天地都為之模糊了。

餘銘真一語震動了向亦鵬,安撫好了他,還是堅持著回到了陳媽的住處。屋外風雨交加,油燈下餘銘真望著身邊酣睡過去的小寶,隨手拿起了床頭櫃上的那張四人合照:向亦鵬挽著餘銘真,閻天身邊林璿矜持地笑著。

餘銘真望著林璿那難以捉摸的笑容,幾多人事浮沉,幾多命運輪轉,都是雲煙淡然皆成追憶……

忽然一塊石頭打在窗上,打斷了她的思緒。起身查看門外卻空無一人。地上放著一個紙包,餘銘真一眼便看出,又是一些奶粉,麵粉和毛巾等市場上的高價用品。

餘銘真立刻追了上去……在漫天風雨中衝前麵的人高喊一聲:“站住!”

黑暗中那矯健的身影停了下來,正是遊閑海。

餘銘真:“不要再送東西了……我不需要!”

遊閑海:“是送給小寶的……”

餘銘真:“我們都不需要……”遊閑海默然不語,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雨淋透了,二話不說,拔腿就走。

餘銘真看著雨中他的背影說:“你做的事很危險,要當心。”

遊閑海大笑著離去,他說自己原本就是刀口上混飯吃的,現在殺鬼子就更是沒有任何顧忌了,讓她不用擔心。頗有些放肆。

但是,當他渾身的走回自己的窩子,沒想到毛頭早已經在等候多時。遊閑海一見他驚慌的樣子不由得問道驚:“怎麽了?”

毛頭說:“已經一天沒找見四明了,可能出事了。”

遊閑海一拳砸在牆上,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怪自己太大意了,早應該想到四明是最親的幾個兄弟裏唯一在城裏有家的。雖說家裏隻有一個老奶奶,但四明很孝順常常是要回家去就極容易被方孝的狗子們跟蹤的。怎麽早沒想到把四明奶奶給接到自己地盤上來呢?

果然,大雨中,一輛車停在方孝府門前,老鼠和幾個弟兄粗暴地拖著一個頭上罩著黑布的人從車上下來,正是已經被抓住的四明。一場更大的血雨腥風已經撲向了遊閑海和他的和勝社。

7

風雨包圍著海上島,裏邊傳出了慵懶的鋼琴聲。向亦鵬獨自一人在雨夜裏彈著鋼琴。門被推開閻天走了進來,脫下雨衣便坐下來靜聽。

向亦鵬繼續彈著,專注於指尖上的旋律,此外仿佛一切他都不再關心。閻天點了根煙,望著他,任琴聲雜亂……

外間的狂風暴雨橫掃著這個城市每一條街道,屋內的小桌上擺了一瓶紅酒,兩個男人人相對而坐,倒滿酒,幹了一杯之後又默然無語。

一張報紙被閻天扔在了桌上,是一星期前的日報,上麵大篇幅地報道了那次特科精心策劃的爆炸行動。

向亦鵬也拿出了一張日報放在了桌上,日報的大標題:昨晚天麗酒店……命案……殺人凶手逃逸……兩人對看一眼,無言地又再次碰杯一飲而盡。

外間的雨越下越大。向亦鵬正要喝下杯中酒,手一顫,險些沒抓住酒杯,酒潑了一身。

閻天顯然注意到了向亦鵬的反常:“我很羨慕你,我一直都羨慕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走到吧台拿酒的向亦鵬背對著閻天,呆了很久不動才又轉過身來:“你……我……”費力的張張嘴想說什麽,閻天卻誤會了他的意思,馬上擺擺手笑說你別誤會,我隻是想說離開上海的那段日子,最掛念的就是你和林璿……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吧。

向亦鵬沉默著拿過酒來遞給閻天讓把酒倒上。閻天說自己來找他,是有更重要的事……他說現在上海雖然被隔離成孤島,但這種局麵不會維持很久,日本人馬上就要有大的行動來進一步地鞏固他們已有的戰略局麵。我們雖然各為其主,政見不同,但在民族存亡的時候,我想我們之間是有合作的可能性的……這次我回來是帶著一項很秘密的任務,因為不久前得到一份情報,上麵提到了一個名為“軍刀”的計劃……

聽到軍刀計劃,向亦鵬不禁全身一震,閻天問:“你也聽說過?”

向亦鵬點點頭:“我的確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對這個計劃完全不了解。”

閻天:“我們也是一樣,所以,上麵才派我過來不惜一切代價要得到計劃的內容。”

向亦鵬:“你有線索了?”

閻天看著向亦鵬,猶豫了一下:“直說了吧,目前,線索很少……我信不過身邊的人,才想請你幫忙。”

向亦鵬半晌才說:“這件事,我需要向上麵請示後才能決定。”

雖然閻天有些失望,但還是理解地點點頭,他說國家危難至此,為了民族存亡,我對你是坦白的,說完穿上雨衣走了。向亦鵬看著他的背影,還是忍下了沒有告訴閻天那個無比殘酷的消息。風雨之中,他默然地關上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