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狂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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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我們都無法左右身邊的世界,我們隻能在有限的空間裏左衝右突……誰也不知道下一步的世界會突然變得單純無比抑或是複雜得無以複加。麵對這世界上所有的謎語,我不可能期待每一個謎麵後都潛藏著一個答案,即或是有答案,卻未必就能回答你的疑惑,生活對於人的捉弄和是否經曆著戰爭或搏殺無關……
一夜的暴雨過後,城裏的空氣中充滿了一種粘乎乎的味道,太陽依然沒有出來,濃重的層雲壓在每一個人頭頂,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注定是一個讓人憂傷的早晨……
向亦鵬從夢中驚醒過來,發現還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抬起身子往床頭櫃望去,那旋和他的合影已經被放倒。他強打精神拉開窗簾看了看冷清的街道,帶著一身倦意走到大門前,從門側的報箱裏取出今天的報紙,又用手向裏摸了摸,卻沒有任何東西。櫥窗裏映出的影像把他嚇一跳,兩眼無神,且真成了大胡子,麵容蒼茫如老人,額上皺紋深陷。他默默地望著咖啡廳內的一片空曠,梁上的風鈴聲響起來,他走到吧台前,掃了一眼手中的報紙,上麵盡是大篇幅報道日本人東亞聖戰的如何進展神速的相關新聞。
咖啡廳內一片空寂……吧台上的電話響了起,向亦鵬看著電話,任鈴聲不停地響著,幾聲過後他拿起電話,話筒那邊沒有聲音,向亦鵬抬手敲擊著鍵盤,一陣陣有規律的忙音,這是上級約見的信號。
天上的烏雲依然猛獸一般猙獰地盤踞著,靜安公園內沒有被日本人破壞的竹木在大雨之後顯出了一片青翠,總算能給人一點清新的感覺;不知愁緒的鳥兒在林間跳來跳去,盡情歡唱給這人跡不多的園子裏平添了一份幽靜。向亦鵬安靜地坐在一叢鬱鬱蔥蔥的竹子前漆色斑駁的長椅上,邢律師便拄著拐杖慢慢走了過來,滿頭銀發之間還是精神健旺的樣子。走到長椅邊坐下,停了一會兒低聲說道:“老周出事了。”
向亦鵬隻是默默地聽著。老人凝望著那一隻在枝條上顫巍巍站立的鳥兒,“他被日本軍部盯上,已經被秘密逮捕。”
“是因為‘軍刀’?”
老人點點頭:“除了那幅畫……關於軍刀,他究竟調查出了什麽,我們永遠無法知道了。”
向亦鵬抬頭望了望陰霾的天空說道:“想得到‘軍刀’計劃的,不隻是我們……國民黨方麵也在加緊調查。”
邢律師說:“可以理解。事關民族的生死存亡,這是一致抗日的基礎。”
向亦鵬:“也許我們之間可以合作?。”
邢律師沉默半晌說:“你說的沒錯,但是不能草率行事。組織上已經了解這一段你的壓力,先是林璿,現在又是老周……這些變故,是很難接受的。”
向亦鵬平靜地說:“請組織上放心,雖然我目前的確還不能放下一些東西,但也明白自己的職責所在,不會辜負黨的信任。”
老人說:“亦鵬。我們既然生在這個時代,就隻能承擔起我們的責任,很多事是我們不能左右的,隻能選擇承受。”
向亦鵬抬起頭來從老人平靜的眼睛卻看到平了波濤洶湧他說:“您有什麽話就說吧。”老人想了想說,也好,那咱們就去劃劃船,雨後的湖麵是很清新的。兩個人在沉靜的湖麵上劃著船轉了很久,上岸以後各自走開。老人看著向亦鵬孤單的背影慢慢離去,雖然以他的年紀和工作經曆,已經是不容易被感情的力量所打動,卻也不禁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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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閑海在十六鋪的這間廢舊倉庫裏已經呆了很久,昨晚和餘銘真雨中的逗趣帶來的興奮已經讓四明的失蹤給攪了。他站在窗邊抽著煙,看著碼頭上的苦力們嗨喲嗨喲地抗著麻包來回跑,曾幾何時他就是如此的在風裏雨裏如此掙命,他覺得這種事必須要得到改變,雖然他不知道該怎麽做?他身後招募來的那些和勝社隊員們自覺地在練習著拳腳。
毛頭帶著兩個人急匆匆跑進來報告說四明果然是被方孝弄去了。遞上一張精致的請帖,遊閑海拿過來又扔給毛頭:“你氣我?知道我認不了幾個字拿這個給我看?”
兄弟們開始起哄,毛頭笑著撿起請帖念道:“今有貴會兄弟在我處暫住,誠邀遊老板天香茶樓今夜一聚,有要事相議。”下麵是方孝敬啟。請帖背後附著一縷四明的小辮子。
遊閑海聽罷哈哈一笑:“好,我就給他這個麵子,我去。”毛頭問那帶多少兄弟?
遊閑海一瞪眼:“帶什麽帶?人家就請了我一個,人多了坐不下。”毛頭不放心說那可是一條瘋狗。
遊閑海笑著拍拍毛頭的肩膀:“傻兄弟,他既然鄭重其事地請我去就說明想利用我們,他再瘋卻也不是傻子,不會輕易對我動手的。再說四明在他們手上,現在肯定還很安全,但倘若我不去豈不是害了四明,你隻要把兄弟們管好就對了,這件事我自有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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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這些天特別忙碌,除了緊盯著趙興挖掘國民黨軍統在上海地下人員的行動,就成天呆在梅機關裏等待著……負責情報的機要課長安滕拿著一份剛剛破譯出的情報匆匆敲開了他的辦公室房門,遞到他手上。
芥川仔細看完後問道:“除了你以外還有人經手過這份電報嗎?”
安滕說:“沒有……是我親自翻譯的,然後直接送過來。”
芥川點點頭:“這份電報的內容要嚴格保密,如果走漏一點風聲,你知道後果?”
安滕一個標準的立正,快步退了出去。
芥川重新展開電報,再仔細讀了幾遍,然後謹慎的鎖進身後的保險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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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天在黃昏時分來到海上島咖啡店,四下看看推開門走進來。店裏隻開了一盞台燈,向亦鵬在昏暗的氛圍中沉坐在吧台裏似乎入定一般。閻天走過去,向亦鵬並沒有注意到他進來了,直到閻天坐到對麵,才驚了一下回過神說:“來了……我一直在等你。”
閻天打量著他問道:“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向亦鵬沒有回答。
閻天問:“你找我來……是有答複了?”
閻天問完向亦鵬卻沒有接茬,他起身走進吧台後麵,在一牆的酒瓶中尋找著什麽。他不解的看著向亦鵬的背影,突然就明白了,臉上滑過一絲失望。
向亦鵬手裏拿著一瓶酒走了過來,他遞給閻天,閻天不接:“什麽意思?你這算是拒絕嗎?”
向亦鵬坐下來拿著酒瓶凝神看著:“還記得這瓶酒嗎?”
閻天仔細看了一下說:“當年我送給你的……你究竟要說什麽?”
向亦鵬說:“當時我們喝了一半就封起來了,說好再見麵的時候喝掉它……現在是喝掉的時候了。”
閻天沉默著從向亦鵬手中奪過了酒瓶說:“我們之間沒必要這樣,有話直說吧。”
向亦鵬一字一頓:“我不能幫你!”
閻天不再多話打開酒瓶說:“那就喝酒吧。”
向亦鵬說:“記得那時候在軍校,你經常過來找我喝酒……有一次我們都醉得一塌糊塗,結果第二天早上誤了早訓,被教官罰站了兩個日頭。”
閻天沉默著自顧喝酒。
向亦鵬繼續說:“當時你火氣很大,追著教官理論,還差點打了起來,險些被開除。”
閻天喝著酒問:“現在說那些幹什麽?”
向亦鵬:“雖然我們選擇了不同的黨派,但一直都是兄弟。”
閻天抬頭望著他笑:“雖然是兄弟,但偏偏一直對著幹,現在本有聯手的機會,可惜又……”
向亦鵬:“很多時候,人是沒有機會自己選擇的……今天,拋開一切,我們隻是作為兄弟暢快的喝一次。”
閻天調侃地說:“我一直在喝,你卻不停地在嘮叨。”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之後,向亦鵬說:“不知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兩個人多年的感情已經讓閻天察覺出對麵這男人的異樣,但什麽也沒說又悶頭喝起來。
喝來喝去,向亦鵬早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倒在了床上,嘴裏還不斷嘟囔著,閻天也帶著醉意歪坐在床的另一邊,視線恰好落在了床頭櫃上放倒的相框上,他伸出手拿起像框,是林璿和向亦鵬的合影。
閻天問:“林璿呢?怎麽最近都沒有見到她?”
向亦鵬在床上翻了個身,沒回答,閻天給他背上一拳:“你要是對林璿不好,我可不會放過你。”他還是沒有動靜,閻天默默地把相框重新放好。
向亦鵬在床上一動不動,靜默片刻才說:“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閻天苦笑著伸手又給了向亦鵬後背一拳:“我知道……誰讓你是我兄弟呢。輸給你,我也甘心。”
閻天說著站起來,步履漂浮地向門外走去。
床上的向亦鵬緊閉著眼睛,終於說出那句話:“她……不在了。”已經走到門口的閻天不在意地回頭笑了笑,走出去。
向亦鵬大聲吼道:“她……死了……”閻天停下了腳步,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些茫然的轉頭問他:“你,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