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靜 夜

1

趙興又被閻天在關鍵時刻攪了好局,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的新任副官李阿祥拿著一疊文件進來說有關閻特派員能調到的全部資料都在這裏了。他讓放下,坐下來細細的翻找著,似乎那裏邊藏著什麽驚天秘密需要發現。

李阿祥試探著問難道說特派員也通共?趙興把頭抬起來,雙手撐住下巴說這事兒誰知道呢,通共的人臉上又沒寫字。不過他昨天舍命相救上海****的高層人物倒是事實,就憑這一條他也該被隔離審查啊。

李阿祥還是一臉的疑惑,趙興也不理他低頭就再仔細地看材料。他總是對自己的對手充滿了興趣。看了一會兒就又吩咐李阿祥帶人務必仔細地“照顧”好特派員,倘若讓他又溜了那就提頭來見。他心裏想著,閻天,這回你實在不夠聰明,還是書讀得太多的錯!竟然就忘了政治不能容忍感情的道理。

2

趙興的槍口一步步地逼近閻天,而向亦鵬卻在為另一件事煩惱。楊修遠已經確認芥川就是上海梅機關負責人之一,換句話說他就是日本特務。芥川是如此,那麽與他如此親近的林璿呢?他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辦公桌最底下的一個抽屜,裏邊除了那張閻天林璿和他的合影外,還有一張略微發黃的舊船票。熟悉的聲音猶在耳邊響起:“如果還有一張船票,你會跟我走嗎?”

他微微閉上雙眼。又看到了那個下著牛毛細雨的晚上:他和林璿擠在一把傘下,笑鬧著跑進了東亞酒店的酒吧間,酒吧間裏卻是一片漆黑,沒有客人甚至連燈也沒開。

林璿有些奇怪地問:“今天怎麽沒有演出,喝酒的也沒有,連服務生都下班了嗎?”向亦鵬卻衝著他神秘的一笑,回身悄悄關上門,轉回身來兩眼熱烈地看著她。林璿一下意識到什麽立刻滿臉緋紅起來,她微微抬起了頭,等待著浪漫時刻的降臨……不過她錯了,什麽也沒有發生。等她睜開眼,向亦鵬反而緊張地看著她了。

林璿激動地抱著向亦鵬:“你為什麽……為什麽?”眼淚就流了下來。

向亦鵬輕輕推著她:“別這樣……你知道……我……。”

林璿激動地打斷他:“你什麽都不知道……我知道你是擔心他,你知道他喜歡我,可是我不是物品,我有我的選擇……我喜歡……”

就在這一刻,房間內突然燈火通明,正中央擺著一個大蛋糕,靠裏牆站著一大圈人都熱烈地鼓起掌來,向林璿祝賀著十八歲的生日,閻天一手按著開關,一邊衝著向亦鵬扮鬼臉兒。

閻天走過來,遞給林璿一張唱片正是她找了好久而不得的。一個年輕攝影師跑過來,為他們三個人拍下了那張永遠的合影。

閻天在向亦鵬耳邊說:“對不起,我開燈的時機不對。”

向亦鵬笑著拍拍閻天的肩膀,沒說話就走開了。現在想來,也許他開燈的時機真是錯了。向亦鵬睜開眼,回到現實中,手指就又在桌上彈起來。

3

閻天在準備離開了。他有一個好習慣,不論走到哪裏,也不管住多久,離開時總要把住的房間打掃得幹幹淨淨,對於一個高級特工而言,這樣的習慣是最能保護自己的手段之一。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幹淨的白布,自己的東西也全部歸置攏,突然就看見那張照片還擺在床頭上,不禁心裏一動。剛把照片拿過來裝好,便聽到門被敲響了。

打開門,卻是芥川先生,正恭恭敬敬地站著。

閻天笑著把芥川讓進來:“你怎麽來了?”芥川走進來看了看已經收拾停當的屋子問:“就這麽走了?”

閻天有些無奈地笑笑:“是呀,可能有些事你也聽說了,走其實是最好的選擇。”

芥川歎了口氣:“你們年輕人哪,總是意氣用事。不過也好,冷靜地想一想,總比匆匆忙忙的決定要好。”

閻天說:“剛收拾完,也不好請你坐了,聽說你也要走了?”

芥川笑道:“是啊。中日關係如此緊張,我的大部分生意還在日本國內,不回去怎麽行?”

閻天說:“其實對於芥川先生,目前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啊。”

芥川又搖搖頭:“我一個生意人,不喜歡參與政治,就像你不喜歡陷入複雜的情感一樣。”

閻天眼神憂鬱地長歎一聲:“也許現在離開,對於你我都是最好的選擇吧。”芥川告辭走了。看著他挺拔的背影,閻天的臉上滑過一絲無聲的冷笑。

4

國內局勢的混亂終於波及到上海這座世外桃源。華北的日本駐軍蠢蠢欲動,上海的外圍已經完全處在日軍的包圍中……連日來,各路報童把這些災難的消息散發到原本就人心惶惶的市民中,而不斷湧進的難民潮,早把這城市的光華褪盡,整個就是一座大垃圾場了。租界的巡捕們在各個路口設置路障,防止難民進入,更加劇了城市的擁擠,已經沒有人光顧大世界了,裏邊擠滿了各路流民……不管是車站還是碼頭,幾乎天天人滿為患……

林璿帶著相機在街上到處拍照,采訪著臨戰前混亂的城市。但她每走過一個路口,在暗處都有一個人在盯著她。她走進了一家西餐廳,而坐在餐廳一角遠遠看著她的卻是餘銘真。

林璿仿佛在等人,不多會兒就過來一個中年男子,像是她預約的采訪對象,兩人熱烈地攀談著。

餘銘真遠遠看著她的側影,腦子裏回想起向亦鵬在緊急會議上的話:“從此刻起,全天監視林璿,一舉一動都要及時報告以便分析。”她看向餐廳外,卻發現餐廳一角的路邊停著一輛車,車上的人好像也在盯著餐廳看,再仔細一看,居然就是楊修遠,不禁心中一緊,難道林璿真有那麽可怕麽?

餘銘真一直等到林璿走出餐廳,特科行動組另外的同誌跟上去以後,她便立刻回到了向亦鵬的辦公室。沒等坐下,他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問道有什麽異常沒有?

餘銘真說林璿除了去餐廳約見采訪對象,以及去了一趟郵局外,多數時間都在街頭抓拍照片和采訪路人,是一個正常記者的生活。

餘銘真有些不解:“你為什麽一定要懷疑她呢,就算芥川是特工,林璿未必就是嘛。”向亦鵬坐下搖搖頭沒有答話,這是一道目前還解不開的謎題。

餘銘真隨手端起向亦鵬的茶杯喝了一口又說她發現楊修遠也在盯著林璿。

向亦鵬心頭立刻一震,顯然楊修遠有些情況並沒有向他匯報。

5

杜一恒已經讓家人收拾停當了所有細軟準備離開了。他牽著小孫子傑爾在花園裏閑逛著,心緒寧靜。

傑爾仰起頭問:“爺爺,我們為什麽要走?”

杜一恒蹲下來對傑爾說:“因為爺爺是中國人,而有人不要爺爺繼續做中國人了,所以我們要走,傑爾也是中國人,對嗎?”

傑爾躲說:“爺爺是中國人,我也是中國人,誰不要我們做就揍他。”

杜一恒將傑爾擁入懷裏說:“是呀。爺爺是老了,打不過他們,不過終究會有人揍他娘的,讓他們知道咱中國人的厲害。”他緊緊擁住傑爾,眼望著花園裏這一片園林,眼角不經意間就濕潤了。他知道自己就算想要離開日本人也不會輕易放過他,不過對於這些倒是難不倒這個老江湖,早已做了安排。

6

楊修遠準時來到了“美美照相館”。

向亦鵬等在暗房裏讓楊修遠坐下說話。楊修遠倒有一些不解了:“亦鵬,有什麽急事嗎?”

向亦鵬說:“修遠,這麽多年用心良苦的隱蔽在敵人內部,為黨作出很大貢獻,同誌們很感謝你。”

楊修遠樂了:“亦鵬,直接說不好聽的,你別誇我。”

向亦鵬長舒一口氣說:“也好!我最近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部署了對林璿全天的監視行動。但我考慮你的安全並沒有告訴你,同誌們卻在現場也發現你在監視她,請解釋一下。”

楊修遠笑了笑:“亦鵬,可以不說嗎?”

向亦鵬嚴肅了臉麵:“楊修遠同誌,在工作上我們不應該有秘密。”

楊修遠想了一會兒還是說:“亦鵬。請相信我,我私自監視林璿與我對黨的事業忠誠與否無關,請相信我,這隻是我的一點私事。”眼裏滿是誠懇。

向亦鵬頓了一下說:“好,我相信你,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請及時通知我們。我再說一次,你的處境很危險,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我們不能再遭受損失了。”楊修遠點點頭起身離開。

餘銘真走進來,這回端了一杯綠茶說:“老楊難道也和林璿早就認識。”

向亦鵬接過茶杯發現是綠茶了,一抬頭發現她正望著自己笑,幹脆就喝一大口說:“這茶蠻有味道。”兩個人打趣著笑了。

7

入夜的城市暫時拋卻了白日裏的混亂與喧囂,別樣的寧靜掩蓋了那些惶惶不安以及流血的傷口。林璿在家裏快速地翻閱著一些資料,忽然就聽到門被敲響了。她收起了手邊的資料,把茶幾上簡單整理一下才走過去開門,向亦鵬一襲灰色風衣站在門外。

林璿感到十分意外,眼裏卻冷冷的:“還記得這兒?”

向亦鵬說:“突然就想見見你……能跟我去一個地方嗎?”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向亦鵬往城外開去,林璿看著車窗外逐漸稀落的燈火,想提問最終還是忍住了。她的心裏充滿了疑問卻忍住了,她安靜地看著向亦鵬堅定的背影。

向亦鵬把車開到江邊,停下車來林璿才發現已經來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地方,那是當年三個人經常來玩耍的江邊小木屋。她進去還是坐在了靠窗位置的那把木質椅子上,背靠著板壁依然能聽到江水悠揚的旋律在日夜不停地奏響。向亦鵬永遠都是那麽細心,從小屋子裏的整潔她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常來照顧的。

林璿仰起頭問:“你帶我到這裏來做什麽呢?”

向亦鵬笑說:“想和你談談,可是我現在腦子亂得很,又不知從何說起。”

林璿卻冷笑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永遠都是猶豫的。如果我和閻天還沒分手,你今天依然不敢來找我吧?”

林璿有些激動,回想起當年那個永遠的生日派對上,她一直在等機會要跟向亦鵬表明自己的心跡,她也感覺到向亦鵬也對她有話要說。等生日舞會結束了,閻天向亦鵬和她一起來到鋼琴麵前開始彈琴。林璿坐在中間,閻天向亦鵬坐在兩邊,由向亦鵬主彈,她協助,閻天胡亂地跟著,雖然並不太和諧但倒也別有情趣。最後兩個大男人幾乎同時告訴說出一個特大的消息:“我們要去黃埔軍校讀書了。”

林璿終於忍不住問向亦鵬:“你剛才一直想告訴我的,就是這個消息?”向亦鵬愣了一下又點點頭,沒有正麵回答。

林璿說:“你知道嗎?那天的情形一直留在我的記憶裏……你,你們走了,好像一瞬之間什麽都沒了。”

向亦鵬說:“對不起。”

林璿冷笑一聲:“你知道嗎,你當時說希望我們三個人的友誼永遠都不會變,我當時真的想打你一巴掌……”

向亦鵬沉默地低下頭看著地麵。

林璿大聲說:“向亦鵬,我恨你。”

她自己又歎口氣:“算了,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今天你把我找到這裏來想說什麽?”

向亦鵬:“閻天曾經和我提起過,說他感覺你和以前很不一樣。說實話,我也有這種感覺……你好像把自己埋藏得很深很深,完全看不到從前的你了。”

林璿:“你到底想說什麽?”

向亦鵬:“你在日本那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林璿譏諷地問:“你擔心麽?”

向亦鵬:“我之所以擔心,是因為前兩天,我得知了一件事情,你的芥川叔叔其實是日本梅機關的人,他根本不是什麽商人,而是軍人!”

林璿一下懂了:“哦,所以你也懷疑我?”

向亦鵬:“我沒有這個意思。”

林璿:“夠了!先是閻天,現在又是你,好笑!”

向亦鵬:“林璿,你完全錯了,我隻是怕你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受他利用!”

林璿說:“我對你太失望了,我為什麽接受了閻天的追求嗎?是因為我覺得閻天是個勇敢的男人,他敢於把愛說出來……而你呢,永遠都隻有你的事業,你的追求,除此以外你什麽都沒有。你給我的隻有痛苦、懷疑和冷漠!”

向亦鵬說:“林璿,我知道從感情上我欠你的太多,你可以不原諒我……但我現在跟你談的不是感情,這是涉及國家民族的大事。”

林璿冷笑起來:“就算我走錯了路,也是你逼我走上去的。”江邊的小屋一下子就從回憶的浪漫裏變得劍拔弩張,向亦鵬不相信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他不知道在一些時間裏某些事對人的改變竟然會如此劇烈。

8

閻天坐在即將要做別的屋子裏,茶幾上放著重新又拿出的林璿的照片,他近乎絕望地在看著照片上的林璿,伸出手去想摸摸照片,但就在這同時他看見玻璃茶幾上有個影子閃過……

他一躍而起,兩步就跨到客廳另一側,拉滅了客廳的燈。客廳燈一滅,窗外的黑衣人便知道屋內人有了警覺,立刻不從窗戶進,轉而向門口去。閻天早在瞬息之間,從不遠的五鬥櫥抽屜裏摸出手槍。

門被一點點推開,進來的是兩個黑衣人,閻天貓一般緊緊盯住兩個人,等他們逐漸熟悉了這屋子裏的黑暗互相商量著該往哪裏進的時候,突然一抖手邊蒙住家具的白布,白布就飄起來。兩個黑衣人被嚇了一跳,回身就是一連串的槍聲,火花四濺。閻天一個俯身在地,借助地板上滑行的力量,兩槍就報銷了殺手。

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土,用腳踢了踢兩個莫名其妙就去了西天的殺手,眼神裏精光畢現,漸漸顯出了一股殺氣。

躲過一劫的他站在窗前,平靜地抽著煙,右手還拿著槍。地板上被單蒙著兩具屍體。突然心裏一個閃念:“不好!”提著槍就衝出去……汽車一個急刹,停在了林璿家樓下。他幾乎是飛奔著上了樓梯。先敲了敲門,輕聲喚了兩聲林璿的名字,沒有回應便也管不了許多,立刻撞門而入。客廳裏,臥室都空無一人。

總算鬆了口氣,索性也就不急著走了。林璿的房間永遠是那麽整潔,這和她的脾氣很像。茶幾上擺著那散發出幽幽藍光的那枚戒指,這東西似乎帶給他一點慰藉,在茶幾下的抽屜裏找到了那張老唱片,很熟練地放進角落的唱機裏,立刻房間裏水一樣漫過一段舊日的旋律……

閻天坐在沙發上,靜靜地吸著煙,沒有開燈,任煙頭在黑暗的夜色中明明滅滅。他把戒指拿在手裏,仔細的看著,再次墜入往事的河流之中……黑暗中他悄悄地把那枚戒指裝進了衣兜。窗外有夜行的汽車快速駛過,發出尖利的聲音,仿佛割在人的心上久久不散。

9

今晚的上海注定了會極不平靜。杜一恒去了亨通賭場招待自己的老兄弟們。

但是在他公館的門前卻是熱鬧異常。一個黑影早早守在那裏,等了沒多久便等來幾個黑衣人。領頭的黑衣人做了個手勢,示意翻牆進屋。可就在無聲無息中,早等在此處的黑影亮出了手中的短刀,移形換影之中,黑衣人個個都是頸部中刀氣絕當場,一場慘烈的廝殺瞬息之間就已經結束。黑影辦完事上前敲敲後門,杜太太帶著家眷匆匆而出,對著黑影慌張地致謝後徑直上了早停在一邊的汽車疾馳而去。小孫子傑爾回過頭,瞧著那個熟悉的黑影正是混世魔王遊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