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山雨欲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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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家說,世界上的事總不是孤立的存在,彼此間必有聯係。

對於一九三六年的上海來說,這種彼此聯係甚至已經達到犬牙交錯的地步。麵對紛繁複雜的重重迷霧,從此岸出發回到此岸亦是常理。所有的真相都有可能是掩蓋了另一個真相的假象……

上海火車站今天依舊熱鬧非凡,但熱鬧中卻透著極度緊張的氣氛,大批軍警圍住月台,趙興和閻天帶著兩組行動隊全體成員站在副市長身後,等著那從南京來的欽差大臣……等來等去,趙興嘀咕著這也太熬人了,閻天沒理會轉而吩咐楊修遠不論出現任何情況,都必須第一時間保證特派員安全。肩負同樣使命的向亦鵬帶著特科行動組也悄然抵達,遠遠看見閻天不禁笑了一下,這一回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遠處傳來了火車進站的鳴笛聲,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閻天猛地站直身體說一聲全體戒備。特務隊員和別動隊員一片拉槍栓的聲音。

火車緩緩進站,洶湧的人流終於在軍警的疏導下,衝出欄杆散開到了各節車廂。軍統的隊員護住了火車最前麵的私人車廂,等著特派員出現。向亦鵬帶著人也緩緩向私人車廂靠近。

禿頂的副市長早已經恭恭敬敬等候在車廂下麵,身後的趙興、閻天筆直地站著。閻天死死盯住不遠處擁來擁去的人群。

這位史大特派員擺足了京官的架子,足足有二十分鍾沒有露麵,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著車廂門,終於在三請四迎之後,史特派員在車廂門裏露出了頭,他鼻梁上架著一副大員們最流行的金絲眼鏡,身著一套白色襯絨袍子,副市長立刻就笑著上前與之緊緊握手。

史特派員倒是很謙遜,一邊與副市長寒暄,一邊說著:“勞頓大家,兄弟心中多有不安啊。”說著就向所有人抱拳致意。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大京官給吸引了,沒人注意鄰近車廂邊,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男人下了車,早有等待在車廂外幾個身著黑色風衣的人趕忙上前迎住了一起走。

向亦鵬逆著人流,慢慢向私人車廂靠近,與白西裝一行人擦身而過,忽然他耳邊聽到穿白色西裝的人和拿行李的幾個人說了幾句日語,不禁回頭看了一眼那穿白衣裝的男人,挺斯文。

向亦鵬轉過頭,閻天一行人護著副市長和特派員已經漸漸向出站口走去。突然離向亦鵬較近的車廂裏跳下了一個人,向亦鵬隨即掃過一眼,這一掃卻全身一震,視線就被粘住,那車廂裏跳下的分明是一個活生生的……“尤利欽科”!

向亦鵬這一驚非同小可,有如一道炸雷直接轟在了腦袋上。但尚未來得及發出判斷,站台裏就響起了兩聲清脆的槍響,各色人等不要命的推搡亂擠,像野馬受驚一般瘋狂亂跑。

他隨即掏出手槍,幾下就扒開眼前擠得糟糕的人流,奮力地向前衝去,好在當眼前出現了特派員史昭一行人的時候,他們還安然無恙。向亦鵬停下來收起槍,微微喘了一口氣!

閻天已經非常敏捷地和楊修遠一左一右擋住了特派員史昭的身體,趙興則緊緊跟護著副市長等人,緩緩向站外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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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亦鵬看出閻天早有準備,也就停下來。一回頭發現剛才穿白色西裝、說日語的中年男人中槍倒地,鮮血已經把西裝染成了紅色,身邊幾個人在用日語不停地呼喚著。

向亦鵬往回走,混亂的人群中有人猛地將他拉到了站台石牆一邊。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拽給拽過去,但動作之間遠比那人更快,右手掏出槍,左手將那人抵住了,但神秘人顯然也不是什麽便宜貨色,向亦鵬立刻就感到了一杆槍也頂在了自己腹部,那人忽然用俄語低聲說:“向,是自己人。”

向亦鵬抬頭一看,這便是剛剛跳下車廂死而複生的尤利欽科。

向亦鵬立即用俄語回應:“你到底是誰?”

尤利欽科嚴肅地望著他,拿出了自己的護照。向亦鵬拿過護照,審看了上麵的名字,又再仔細看他,眼前的俄國人果然就是如假包換的共產國際遠東局負責人,尤利欽科!

向亦鵬低語:“你……不是……”鎮定如向亦鵬也不得不有些混亂的思緒,這種毫無準備的時空倒錯對所有人都是一種考驗。

尤利欽科眼裏的淚水幾乎就要奪眶而出,使勁平靜了一下才說:“你見到的,其實是我的孿生弟弟日基奇,他充當了一個不值得的替死鬼。”

向亦鵬腦中各種混亂的畫麵一霎間清晰地連接起來了,使勁拍拍尤利欽科的肩膀,陪著他往站台外走去。而所有人都並不知道,在站台的遠處有一雙眼睛在一直密切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正是林璿!

向亦鵬回到酒店,鴻川迎過來,向亦鵬簡單問了一下情況,便帶著尤利欽科直接去了地下室。尤利欽科脫下帽子讓所有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他帶著尤利欽科走到儲藏室,掀開架子上覆蓋屍體的白布,他望著架子上已無法醒來的那張安靜的臉龐,許久才用近乎顫抖的聲音說:“沒錯,他就是日基奇,我的孿生弟弟……”一拳砸在了架子的邊緣。大家望著尤利欽科,他的臉幾乎就和躺在架子上的日基奇的屍體就一摸一樣,任誰也難以分辨。

他緩緩替日基奇蓋上了白布,轉過身說:“上個月,我在東京收到一份可靠情報,日本駐上海大使館的領事早田任一郎任期已滿,領事館的渡邊淳將赴任上海,由於渡邊淳一直積極反對日本軍部策劃的戰爭陰謀,一再利用自己的人脈阻止軍部的一係列計劃,令日本軍部非常惱火,而一旦渡邊赴任成功,那麽軍部策劃的侵略中國的計劃,必將再次受阻。所以日本軍部決定利用他赴任在上海火車站刺殺渡邊淳,再將凶手誣陷為中國人,挑起事端,以製造繼攻占東北後繼續向上海這樣的大城市進攻的借口。”

尤利欽科說:“我收到情報後,立刻試圖與在上海的遠東局成員別列佐夫取得聯係。但是令我沒想到的是,日本軍部其實一直就在暗中盯著我的行動,這也是我過於自信了。我剛對別列佐夫說:‘是我,12月12日從南京抵達上海的火車……’話還未說完,我就被身後的一記悶棍給打昏在地了。”

他痛苦地閉上眼:“如此重要的一份情報,沒有及時送出來,正是因為……我的弟弟,日基奇。”

尤利欽科再次平靜許久才說在他到東京之前,日本軍部已經秘密逮捕了當時在東京進行活動的日基奇,知道了自己獲悉了刺殺行動的計劃,便用他的生命威脅日基奇,要日基奇頂替自己來上海參加會議,幹掉隱藏在上海的別列佐夫,並伺機破壞特科的會議,要是日基奇不從,便隨時會對他采取行動。

尤利欽科接著說:“三天前,我在日本同誌的幫助下,從軟禁的地方逃了出來,立刻動身來上海,要把情報帶給你們……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向亦鵬有些沉重地說:“12月12日到站的火車……雖然從你這不完整的半句話裏我們也猜到了時間,更知道日本特工會在這天有所行動,但我們卻猜錯了他們刺殺的對象,誤認為是從南京方麵派來上海的特派員。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們會對自己人下手。”

尤利欽科感慨地說:“這就是日本特工的做事手法,從來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他們是畜生。”

老周看著尤利欽科:“你為什麽不把截獲日軍的消息直接用密電碼發給我們?”

尤利欽科抬頭看向老周,又看看周圍的成員,最後把目光放在向亦鵬身上。

向亦鵬示意大家先出去。尤利欽科見其他人都出去才說:“那份情報裏,還有更重要的一半,日本特務機關早已經在你們六局安插了一顆地雷!”

震驚中的向亦鵬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瞬時的疼痛讓他迅速冷靜下來,他想起日基奇被殺的一幕……情況比他預計的要嚴重得多。尤利凝望著架子上的屍體,雙手捂住臉,麵部無聲地**著。門外的通風窗邊,有黑影悄悄地走過來,安靜地觀察著屋內三個人的活動,又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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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一恒還是放了遊閑海,以他的江湖閱曆,能料定此人與方孝這種白眼狼有本質的區別。遊閑海雖然逃脫一死,卻沒有半點感激的意思,反倒說:“我搶你的那點貨值幾個錢嘛,就算方孝私吞了你也犯不著趕盡殺絕嘛,你把人逼得無路可走,反過來他就要你命,何必呢?”

杜一恒淡淡一笑,製止了管家對遊閑海的嗬斥說:“家有家規嘛,江湖無王法就更要講規矩,我用家規處置他不是他私吞貨物,而是此人心術歹毒,我青幫雖不是什麽名門正派,卻也不是容納這種蛇鼠的地方。”

遊閑海滿不在乎地一拱手就要走。杜一恒叫住他說其實他可以考慮留下來,大家一起做事。

遊閑海哈哈大笑一陣說:“老爺子你的美意心領了。我雖然隻是個碼頭上的混混兒可也有自己的規矩,那就是一不做賣國賊,二不做看門狗。再說一聲,倘若以後你的貨裏有合我胃口的免不了借點使使,不要見怪啊,告辭。”

臨出門時,一眼看見小傑爾就抱起來在他臉蛋兒上使勁親一口,答應給傑爾買玩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