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識別
1
向亦鵬按時到了福星商號。福星商號是一家批零兼營藥材的大商號,根據上級安排,老周從看門人變成了這裏的大老板,夥計們都是熟識向亦鵬的特科餘銘真行動小組的隊員。走進內堂聽到的消息卻讓他麵色一沉,據可靠消息:閻天已經在上海站被軍統解除所有職務了。
老周說這是上級通過軍統高層內線得到的情報,應該是準確的。
向亦鵬說:“我知道,但貓眼並沒有消息……”他轉身告辭出來,閻天突然跳出這個遊戲圈讓人不曾預料,也讓人難以琢磨。
2
林璿在街上慢慢走著,楊修遠開著車載著閻天一路緊緊跟隨。但楊修遠今天開著車卻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老是走神兒。
閻天眼看著林璿離開了展示洋娃娃的櫥窗便催促道:“開車。”楊修遠卻沒有任何反應,兩眼隻盯著前方,不知道在望些什麽。
閻天見他沒反應隻好又催促一聲,同時打了他的手一下:“修遠。”楊修遠猛地一下驚過來,回過神又才繼續開車。閻天問他是否沒有睡好?
楊修遠有些尷尬地笑說:“特派員,對不起。不過我沒事,隻是有點疲倦。”
閻天搖搖頭說:“不對!其實我早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每次你看著林璿的那種眼神都有些奇怪。”
楊修遠笑了笑:“特派員,這玩笑開大了,怎麽可能呢。”
閻天也笑了笑:“也是啊,你們以前應該就沒見過麵,可能還是我過於敏感了吧。”
楊修遠問閻天:“你真的懷疑她和日本特工有關係?”
閻天將頭靠在靠背上:“很難講,但現在我真的是看不懂她了,還有那個芥川,絕不會隻是個商人那麽簡單。對於日本人的野心不可稍有疏忽啊。”
林璿走進了街邊一家咖啡館坐了下來,正好在靠窗邊的位置。閻天讓楊修遠把車停得遠遠的監視著。不大會兒,一個人走到她對麵的座位坐下來,叫過服務生點咖啡。
楊修遠幾乎是脫口而出:“芥川?”
3
林璿喝了一口咖啡,借著端起咖啡杯的瞬間說:“閻天已經在軍統內部被排擠出來,有關尤利欽科的事情他已經徹底插不上手了。”
芥川低頭看著咖啡:“這當然好,但他還是在盯著你的。”
林璿淺淺一笑:“老師,我有我的辦法。”
4
趙興喘著粗氣,一雙牛眼死死盯住已經被他用皮鞭和夾棍弄得半死不活的尤利欽科。他並不是沒辦法讓這老毛子開口,事實上這家夥也即將投降了,但他卻接到電話,南京方麵直接命令立刻釋放尤利欽科,而且沒有任何理由……
趙興放下電話也就回過味來,能讓南京方麵直接關心的,看起來真不會是善茬,看來閻天的眼光真是毒啊。他回頭揮揮手,讓準備放人,這下忙活整整一天的特務們全懵了。
尤利欽科看到趙興的手勢,知道基本上可以躲過一劫了,不禁就咧著嘴笑了。
5
向亦鵬正在前台和熟識的客人們說說笑笑,他就看見穿著筆挺黑色西裝的芥川笑容可掬地了進來。
向亦鵬迎上去卻看到芥川提著行李包不禁問道:“您這是……”
芥川說他在日本也有些生意,而一些緊急的事情需要回去處理一下,生意人嘛總是這樣的,今天是特地來辭行的。但等到落座卻又說其實專程來還是另有原因的。
向亦鵬說:“芥川先生有事請隻管說,隻要晚輩能幫得上,一定鼎力相助。”
芥川說:“我這個人在中國生活了很長時間,也算懂得了你們中國的很多文化,你們凡事講隱忍謙恭,講難得糊塗,可我們大和民族,雖深受你們中華文明的影響,但有一點和你們不一樣,那就是處事上比你們更直率,爭取自己應得的絕不含糊。”
向亦鵬笑了:“前輩真是深通我們中國的文化,懂得說話曲徑通幽的道理,有話請直說無妨。”
芥川嗬嗬一笑:“那我就直說了,我原本也是有一個很漂亮很乖巧的女兒的,隻可惜她很早就去世了。幸好後來林璿來到日本求學,就借住在我那裏。你知道,到了我這個年紀的人是很怕寂寞的,她的出現仿佛就是我的女兒再生了一樣,因此林璿一直很尊敬我,我就當他是我的女兒呢。既然是父女,你就應該知道我作為父親最期望的就是她能得到幸福啊。”
向亦鵬淺淺的笑了一下,算是明白芥川此行的目的。
芥川喝了一口咖啡說:“林璿在日本的時候,最跟我常常提起的人就隻有你,在我心裏你們倆是早就有了月下之盟的。所以在日本,我很多老朋友的兒子們紛紛追求他,都是很優秀的年輕人,但我都替他擋下了,我知道她的心思。所以這次當我聽說他居然要和閻天舉行訂婚儀式,真是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這件事。”
向亦鵬說:“閻天也很優秀,他會給她幸福的。”說完有意地把眼光避開了芥川,他感覺這老人的目光具有極強的穿透力,絕不是一個商人的眼光。
芥川笑著搖搖頭:“年輕人,這不是你由衷的話。像我這個年紀的人,已經經曆了太多,你比我更清楚誰才能給她真正的幸福。那天舞會上林璿的笑容是很美麗,但你不覺得她的笑很空洞,一點沒有幸福的溫暖感覺嗎?”
芥川說著就站起來:“作為父親,我是希望她能得到最終屬於她的幸福的。老頭子話說得太多,希望你不要見怪。”
向亦鵬也站起來,笑笑沒有說話,這老人的一席話如同一根鞭子抽得他的心發疼,但必須穩住神兒,對麵的老頭子究竟要說什麽,還不很確定。
芥川站了一會兒對他笑道:“你不打算送送我嗎?”向亦鵬這才醒過神兒來,笑著替芥川提著皮箱,一直把他送到車上。芥川坐上車,搖下玻璃探出頭說:“相信一個老人的判斷,你和林璿才是真正的一對。”
向亦鵬揮著手,送走了芥川。這無疑是一場越來越精彩的遊戲,很多角色開始主動地加入進來,而這種加入讓原本不甚明了的迷局更加霧靄重重,平靜中顯出了猙獰,每一步都可能走上大道,也可能跌進深淵。街上的人流不息,霓虹燈如同怪獸睜在夜色中的眼睛,他突然感到了一絲寒意襲來。
6
很安靜的夜晚結束了,城市的早晨原本是最寧靜的,但今日每個角落裏都蕩漾著異樣的感覺,這個清晨注定是不同尋常的。所有的報童幾乎都出動了,他們沿著大街小巷在瘋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嚷嚷,一個巨大的消息直接砸了下來:“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東北軍少帥張學良,西北軍軍長楊虎城,昨晚在西安兵諫華清池,扣押了委員長蔣介石,要求一致抗日。”這條消息無異於一道晴空霹靂,在所有人的頭頂炸開,在大家都目瞪口呆的同時,又紛紛思忖著國內局勢一天一變,接下來不知又該如何收拾?
向亦鵬拿著報紙,吩咐鴻川告訴所有住在地下室的特科隊員切不可盲目激動,東亞酒店依然被嚴密監視著。
7
閻天幾乎是直接從車裏蹦出來,直奔趙興辦公室。楊修遠急匆匆從樓裏跑出來接住他,閻天一邊快步向裏走一邊問:“是什麽時候?”
楊修遠跟上說:“昨天夜裏,大約是趙興錄完口供之後。”
“你怎麽不早報告?”
楊修遠:“趙興對我們這邊的所有人都封鎖了消息,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閻天帶著楊修遠闖到趙興門前,站崗的衛兵伸手阻攔,他一個耳光就甩過去,打得那衛兵轉了兩圈沒站住,一跤摔倒。緊接著閻天一腳踢開了趙興的房門。
趙興正拿著筆在寫什麽東西,這一聲巨響驚得他手一顫,筆就掉到了桌上。
閻天衝到桌前:“你放走了尤利欽科?”
趙興見提到尤利欽科便放鬆下來:“似乎他和你沒什麽關係了吧?”
閻天一拳砸在桌上:“你副站長不會蠢到這個地步吧,他分量有多重你知道嗎?”
趙興雙手一攤:“南京的直接指揮!有本事你就找戴老板理論去啊。”
閻天說:“我要看他的口供記錄。”
趙興這下來勁了:“好啊。不過昨晚南京方麵來人已經拿走了,你要是趕緊去追也許還追得上,讓他們拿給你看吧。”閻天氣呼呼地離去,趙興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冷笑一聲。自己何嚐不知道老毛子的分量,但上峰的命令不論多混蛋你也要無條件執行卻是他比閻天更明白的。
8
向亦鵬在“美美照相館”約了楊修遠,直接傳達了上級指示在形勢出現變化時要他繼續隱蔽,必要時候保護好積極主張抗日的閻天的生命安全。楊修遠則透露出尤利欽科已經被趙興釋放,但終究沒有說出來閻天已經開始懷疑林璿的事情……他知道這是違反紀律,但不想說。
楊修遠離去後,餘銘真進來遞給他一杯紅茶,向亦鵬問:“你真的喜歡喝這個呢?”
餘銘真一邊收拾著桌子上散亂的照片一邊說:“是她喜歡喝,特意準備來讓你找找感覺的。”
向亦鵬大笑起來,喝了兩口把杯子放在桌上走過去拍拍餘銘真的肩膀,徑直走出去了。外間屋傳來快樂的聲音:“晚間記得準時過來,繼續扮我的女友啊。”餘銘真也笑了,心裏卻隱隱有些莫名的情緒,那個遊閑海讓她有些心緒不寧。
9
閻天來到林璿家門口按了下門鈴,林璿打開了門表情卻顯得有些冷漠。
閻天說:“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說一下。”
林璿:“來得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說。”冰冷的語氣讓閻天心裏一驚。
兩個人坐在客廳又沉默了,閻天點一支煙吸上。
林璿笑容冰冷:“怎麽進來反而又不說話了,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說嗎?”
閻天:“還是你先說吧。”
林璿很冷靜地說:“我想我要說的話……也正是你想說的……不過我才發現你果然是高級特工,連最親近的人都要跟蹤、要排查!”
閻天:“既然你知道我跟蹤了你……”
林璿打斷閻天的話:“你是不是想說既然知道你跟蹤我為什麽我還要去和芥川見麵?不錯。芥川叔叔是日本人,但那又怎麽樣呢?難道在你們這些軍人眼裏,所有的日本人都是間諜,我和他接觸也就是漢奸嗎?”
閻天搓搓手:“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璿繼續發問:“那我丟失的底片又是什麽意思,你不會說是被貓叼走了吧?”
閻天繼續沉默著。
林璿:“如果你不說話算是默認的話,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我想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最近我們還是少見麵吧。”
閻天聽到這話居然也就站起身來:“對不起。既然這樣,我就先走了。”
閻天灰溜溜地離開,倒讓林璿措手不及,她他想不到閻天居然連最起碼的辯解都省了……
閻天走在街上心裏彌漫著被深深刺痛的感覺,她過於專業的表現又已經隱隱在證實某些東西,他仰起頭來吐了一口氣,不知道接下來真的會看見什麽,他是軍人,但也是年輕人……年輕的人們在這個混亂的時代總是無力而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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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東亞酒店氣氛也有些特別。地下室裏坐著逃回來麵色蒼白的尤利欽科,看見向亦鵬進來他興奮的(改:得)要站起來,卻被一把摁在椅子上。
向亦鵬冷冷地問:“你到底是誰?”
尤利欽科吃驚地望著向亦鵬:“向,你在說什麽?”
向亦鵬說:“我必須承認,你是個好演員,戲也很精彩,不過該結束了。”
向亦鵬見他沒反應就說:“你看看他是誰?”一讓身,身後緊跟向亦鵬的黑衣人掀下帽子,竟然是被向亦鵬當場打死的別列佐夫!尤利欽科見到別列佐夫,身子立刻癱了下來。
向亦鵬說:“你在第一次與別列佐夫接頭時,遭到日本特務的襲擊,見到我之後,一口咬定別列佐夫就是叛徒,拚命以你‘代表’身份壓我要處決他。但你的資料實在不夠齊全,我當年被派到蘇聯留學期間,曾經和別列佐夫在共產國際遠東局共過事,以我對別列佐夫的了解,你告訴我的一切都太戲劇化。不過我還是按照你的‘指示’去藍點餐廳處決叛徒別列佐夫,但卻無意間發現你的問題。”
“尤利欽科”終於坐不住了,喊叫起來:“我有什麽問題?”
別列佐夫有些調侃地插話說:“隻要是遠東局的人都知道,尤利欽科是一個煙鬼,尤其喜歡雪茄。我在接頭的時候掏出一個特意為他準備的煙盒,你居然在打開看了之後謝絕了這產自故鄉的雪茄,這就是一處致命漏洞。”
“尤利欽科”又不住地流汗了,看著向亦鵬說:“這麽說,你刺殺別列佐夫,是演給我看的。”向亦鵬笑了笑說既然我們都是演員嘛,也算是切磋一下技藝嘛。
“尤利欽科”看著向亦鵬:“我的被捕,也是你一手安排的!”隨即自語道:“我不該回來。”
向亦鵬厲聲問:“你到底是誰?”“尤利欽科”慘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向亦鵬也不管他就一字一頓地說:“你的主子,是日本人。”
“尤利欽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向亦鵬冷笑一聲:“除了日本陸軍部向國民黨政府施壓,何應欽親自過問,誰能從戴笠手下帶走來自共產國際的要犯?”
“尤利欽科”已經明白自己絕非眼前這個人的對手,索性也就不吭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等向亦鵬再次帶著老周在儲藏室外觀察被關押的假“尤利欽科”時,突然發現他笑得古怪,即刻一把推開門抓住了尤利欽科正往嘴裏放紐扣的手,看起來這家夥也是個資深的特工。
向亦鵬和別列佐夫、老周坐在另一間屋子裏。別列佐夫說:“我最後一次與尤利欽科通話,尤利提到了12月12日早……還有火車站……電話就被人掛斷了。我一直在想,尤利欽科想說的到底是什麽?”
向亦鵬望著手中的劇毒藥丸,自語著:“雙十二……”突然他全身一震,問老周:“報紙上不是說12日南京政府派特派員史昭抵滬,與代表商談合作事宜嗎?”
三個人一瞬間明白過來,尤利欽科難道就是要送達這個情報?正在興奮之間,一聲槍響,正是從關押假尤利欽科的隔壁房間傳來!
向亦鵬喊聲:“不好!”人已經衝向隔壁。但已經晚了,“尤利欽科”癱坐在椅子上,一顆子彈射中了他的頭部……再衝出去,走廊上空空蕩蕩,這讓他心底陡起寒意,日本人就在附近,在身邊?
11
廣德戲樓裏,永遠都是人聲鼎沸。舞台上正演出武生戲《挑滑車》,台下掌聲雷鳴般響起。這就是中國的戲院,永遠是延續著戲從台上演到台下的精彩。
杜一恒帶著小孫子傑爾悠然自得的在包廂裏看著戲。
人群中,一個端著賣零食的筐子來回穿梭的小販,視線一直停留在杜一恒身上,正是混進來的遊閑海。他有一搭無一搭地跟杜一恒的保鏢搭訕,示意自己要過去賣零食,保鏢沒有太在意,他就走了過去。
舞台上,鑼鼓點越來越急促,隨著高亢的唱腔,遊閑海的手悄悄伸向筐子底部,一把槍露了出來,對準了看戲的杜一恒。
坐對麵的包廂裏的方孝露出了冷笑……杜一恒有些警覺地一回頭,就看見了遊閑海和他的槍……他慢慢把孫子傑爾抱到了自己身後,用身子擋住了小家夥。
傑爾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的表演,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杜一恒看著遊閑海的眼睛,很鎮定。端著槍的遊閑海忽然心中猛地一緊,手就有些抖……回想起神父的聲音:“任何一秒鍾都是一個新的開始,隻要能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一聲槍響,是方孝等不及從對麵直接開了槍!戲樓裏頓時就炸了窩,觀眾拚了命就往外跑,混亂之中,保鏢紛紛衝過來。方孝一見這個場麵索性就拚了老命,不停地胡亂射擊著。杜一恒身手敏捷,輕易就躲到了一旁,傑爾卻因為驚慌失措,掙脫了爺爺的懷抱,向外麵跑去。方孝殺紅了眼,轉身就把槍口對準了孩子,遊閑海毫不猶豫地飛身上前,一把撲到了孩子,子彈從他頭上擦過……方孝在一通亂射中打中了杜一恒的臂膀冷笑著跑了,遊閑海則被衝進來的保鏢們摁到地上,杜一恒忍住痛吩咐帶回去他要親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