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白鸚鵡賦

王維

王維（700—761），字摩詰，太原祁（今山西祁縣）人。後徙家於蒲州（今山西永濟）。開元九年（721）舉進士登第，任大樂丞。因伶人舞黃獅子事得罪，貶濟州司倉參軍。二十三年（735）由宰相張九齡舉薦，任右拾遺。後遷殿中侍禦史。天寶元年（742）改官左補闕、庫部郎中、給事中等。安史之亂起，玄宗奔蜀，王維扈從不及，為叛軍所獲，拘於洛陽，迫受偽職。亂平，免於罪責。肅宗乾元元年（758）授太子中允，遷中書舍人，改給事中。官終尚書右丞。王維在當時詩名甚高，好佛，後期更篤。精通音樂，長於書畫。蘇軾曾雲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有劉須溪校本《王右丞集》、顧起經《類箋王右丞全集》、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等。存賦一篇。

此賦《文苑英華》卷一三五題下注“以容日上飾孤飛色媚為韻”，當作律賦收入。尚載有郝名遠、闕名二首，限韻同，可能是一時之作。然王維、闕名二賦止用了五韻，王維賦缺“容”、“上”、“媚”三韻。李調元說：“唐王維《白鸚鵡賦》……而賦止五韻，首尾完善，不似脫簡。……至其筆意高雋，自是右丞本色。”（《賦話》卷三）趙殿成則說：“豈當時之製，雖限八韻，亦聽士子為盈縮耶？”（《王右丞集箋注》卷一六）《唐文粹》卷七亦收入，《唐文粹》是不收律賦的，故此賦恐非律賦。《白孔六帖》卷九四引《明皇雜錄》（佚文）：“天寶中，嶺南獻白鸚鵡，養之宮中，歲久頗聰惠，洞曉言詞，上及貴妃皆呼為雪衣女。性即馴擾，常縱其飲啄飛鳴，然亦不離屏幃間。上令以近代詞臣詩篇授之，數遍便可諷誦。”或即為此而賦。

若夫名依西域［1］，族本南海［2］，同朱喙之清音，變綠衣於素彩［3］。惟茲鳥之可貴，諒其美之斯在［4］。爾其入玩於人，見珍竒質，狎蘭房之妖女［5］，去桂林之雲日［6］。易喬枝以羅袖，代危巢以瓊室［7］，慕侶方遠，依人永畢［8］。托言語而雖通，顧形影而非匹。經過珠網［9］，出入金鋪［10］，單鳴無應，隻影長孤［11］。偶白鷳於池側［12］，對皓鶴於庭隅［13］，愁混色而難辨，願知名而自呼。明心有識，懷思無極，芳樹絕想，雕梁撫翼［14］。時嗛花而不言［15］，毎投人以方息［16］。慧性孤稟，雅容非飾［17］，含火徳之明輝［18］，被金方之正色［19］。至如海燕呈瑞［20］，有玉筐之可依［21］；山雞學舞，向寶鏡而知歸［22］。皆羽毛之偉麗［23］，奉日月之光輝。豈憐茲鳥，地遠形微，色淩紈質［24］，彩奪繒衣［25］。深籠久閉，喬木長違。儻見借其羽翼，與遷鶯而共飛［26］。

（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卷一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

［1］西域：《文選》禰衡《鸚鵡賦》：“惟西域之靈鳥兮，挺自然之奇姿。”李善注：“西域，謂隴坻，出此鳥也。”舊題師曠《禽經》“鸚鵡摩背而喑”張華注：“鸚鵡出隴西，能言鳥也。”

［2］南海：郡名。唐為廣州南海郡。《後漢書·西南夷傳》：“河土平敞，多出鸚鵡、孔雀。”範成大《桂海虞衡誌·誌禽》：“白鸚鵡，大如小鵝，亦能言。羽毛玉雪，以手撫之，有粉黏著指掌，如蛺蝶翅。”此賦之白鸚鵡來自嶺南。

［3］“變綠衣”：句：一般鸚鵡羽毛為綠色，白鸚鵡為白色，故曰“素彩”。

［4］諒：信。

［5］狎：親近。蘭房：指婦人所居之華美的房室。妖女：嬌豔的女人。

［6］桂林：古郡名。唐為桂州始安郡。

［7］危巢：高巢。瓊室：謂華美的居室。此句的意思是說：華美的居室代替了原來樹上的巢。上一句的結構與此句同。

［8］依人：依靠人養活。永畢：直至生命結束。

［9］珠網：墜有珍珠的網帳。王融《月下詩》：“雕雲度綺錢，香風入珠網。”

［10］金鋪：鋪為鋪首，裝置在門上，用金屬製成，多作獸頭形，用以銜環。《文選》左思《蜀都賦》“金鋪交映”李善引劉逵注：“金鋪，門鋪首，以金為之。”

［11］隻影：單個身影。

［12］白鷳（xián）：鳥名。《禽經》張華注：“白鷳，似山雞而色白。”

［13］皓鶴：白鶴。

［14］撫翼：即拊翼，拍翼。

［15］嗛（qiān）花：銜花。

［16］投人：投入人的懷抱。方息：方得休息。

［17］非飾：不是人工裝飾。

［18］火德：禰衡《鸚鵡賦》：“體金精之妙質兮，合火德之明輝。”李善注：“西方為金，毛有白者，故曰金精。南方為火，觜有赤者，故曰火德。”

［19］正色：古以五行配五方與五色，西方屬金，其色白。鸚鵡之名來自西域，且為白鸚鵡，故雲。

［20］海燕：即燕子。燕子一般為黑色，白燕則為祥瑞的象征。如《宋書·符瑞誌下》：“白燕者，師曠時，銜丹書來至。”

［21］玉筐：《呂氏春秋·季夏·音初》：“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台，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諡隘，二女愛而爭摶之，覆以玉筐，少選，發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

［22］“山雞”二句：劉敬叔《異苑》卷三：“山雞愛其羽毛，映水則舞。魏武時，南方獻之，帝欲其鳴舞而無由，公子蒼舒令置大鏡其前，雞鑒形而舞，不知止，遂乏死。”

［23］偉麗：豐滿而漂亮。

［24］紈質：白色的姿質。紈色白質細，故以喻之。

［25］繒：帛類絲織品的總稱。

［26］遷鶯：《詩經·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穀，遷於喬木。”嚶嚶為鳥鳴聲，後常以為出穀遷木之鳥為黃鶯。

評

王維此賦說：“深籠久閉，喬木長違。儻見借其羽翼，與遷鶯而共飛”，正是此賦的主旨。此賦以鸚鵡來依皇家為違背其本性，寓意頗有氣骨。東漢末禰衡作《鸚鵡賦》，以鸚鵡的被人擒獲寄托自己的身世之感，但賦最後之“守死報德”之語類如哀鳴，有似乞憐。王維此賦雖沿襲了托物言誌的通常寫法，但表現的是向往自然、自食其力、不願為人們所豢養的精神風貌，這正是誌氣之所在。張祜《再吟鸚鵡》：“雕籠終不戀，會向故山歸。”與王維賦同一命意。

（尹占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