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麗色賦

富嘉謨

富嘉謨（？—706），雍州武功（今陝西武功縣）人。舉進士。武後長安中，累授晉陽尉，與吳少微同任，皆以文詞著名，時將他們與太原主簿穀倚合稱“北京三傑”。中宗時為左台監察禦史。碑頌以經典為本，崇雅黜浮，渾厚雄邁，時人仿效之，謂為“富吳體”。新舊《唐書》有傳。《舊唐書·經籍誌下》《新唐書·藝文誌四》皆著錄《富嘉謨集》十卷，已佚。《全唐文》卷二三五錄文四篇，賦唯《麗色》一篇。

此賦作年未詳。

客有鴻盤京劇者［1］，財力雄倬［2］，誌圖豐茂［3］。繡轂生塵［4］，金羈照路［5］，清江可涉，綠淇始度［6］，拾蕊歲滋［7］，摘芳奇樹。錦席夜陳［8］，苕華嬌春［9］。瑤台吐鏡［10］，翠樓初映［11］。俄而世姝即［12］，國容進［13］，疑自持兮動盼［14］，目爛爛兮昭振［15］。金為釵兮十二行，錦為履兮五文章［16］，聲珊珊兮佩明璫［17］，意洋洋兮若有亡［18］。蹁躚兮延佇［19］，招吾人兮曲房［20］。

凝吐輝兮明濁流注［21］，願言始勤兮四坐相顧［22］。時峨峨而載笑［23］，唯見光氣之交鶩［24］。夜如何其夜遲遲［25］，美人至止兮皎素絲［26］，秉明心兮無他期［27］。夜如何其夜已半，美人至止兮青玉案［28］，之死矢兮無凋換［29］。既而河漢欲傾［30］，琴瑟且鳴，餘弄未盡［31］，清歌含韻。歌曰：“涉綠水兮采紅蓮，水漫漫兮花田田［32］。舟容與兮白日暮［33］，桂水浮兮不可度［34］。憐彩翠於幽渚［35］，悵妖妍於早露［36］。”於是覽物遷跡，徘徊不懌［37］。起哀情於碧湍［38］，指盛年於光隙［39］。擊節浩歎［40］，解佩嘉客［41］。

是時也，揚雄始壯，相如未病［42］，複有鄒枚［43］，藉藉荀令［44］。鹹娛座客，嬉妙情，灑豪翰［45］，動和聲。使夫燕姬趙女，衛豔陳娥［46］，東門相送［47］，上宮經過［48］。碧雲合兮金閨暮［49］，紅埃起兮彩騎多［50］。價奪十城之美，聲曼獨立之歌［51］。況複坐弦酌而對瑤草［52］，當盛明而謂何［53］！

（《文苑英華》卷九六，中華書局影印本）

［1］鴻盤：鴻盤遊高空，比喻仕進通達，至於高位。京劇：京都的道路。

［2］雄倬（zhuó）：雄厚。

［3］誌圖：誌向、理想。豐茂：繁多，細密。

［4］繡轂：裝飾豪華的車。生塵：揚起塵土。

［5］金羈：飾金的馬籠頭。

［6］綠淇：同淥淇，清澈的淇水。《詩經·衛風·氓》：“送子涉淇，至於頓丘。”

［7］蕊：花苞。歲滋：隨時滋長。

［8］錦席：色澤豔麗、繪製華美的席子。

［9］苕（tiáo）華：苕花，猶苕榮。《藝文類聚》卷五七引王粲《七釋》：“麗才美色，希世特立。豐膚曼肌，弱骨纖形。鬒發玄鬢，修項秀頸。紅顏照曜，曄若苕榮。”

［10］瑤台：《淮南子·本經訓》：“晚世之時，帝有桀紂，為璿室、瑤台、象廊、玉床。”高誘注：“璿、瑤，石之似玉，以飾室台也。”此指富麗的宴樂之所。

［11］翠樓：翡翠裝飾和樓閣。

［12］俄而：一會兒。世姝（shū）：絕世佳人。即：到。

［13］國容：傾國傾城的美人。

［14］疑（níng）：通“凝”，凝立，身體站立不動。自持：端莊矜持。動盼：轉眸環視。

［15］爛爛：明亮。昭振：神彩閃爍。

［16］五文章：多種色彩交錯。

［17］珊珊：美玉擊撞聲。明璫（dāng）：珠玉串成的耳墜。

［18］洋洋：得意的神態。亡：同“無”。

［19］蹁（pián）躚（xiān）：行不正之貌。此指麗人行走之姿。延佇：久立等待。

［20］曲房：深邃幽隱的密室。

［21］凝：靜靜燃燒的燈炬。流注：蠟淚流淌。

［22］願：念，想。言：猶焉，詞尾。

［23］峨峨：此指儀容端莊盛美。

［24］光氣交鶩：容光煥發，香氣飄散。

［25］其：詞尾。遲遲：漫漫。

［26］皎素絲：潔白的絲。此喻美人純潔無瑕。

［27］秉明心：懷著一顆純潔的心。無他期：別無其他希望。

［28］青玉案：玉製的托盤。

［29］矢：誓。凋：幹枯。換：改變。

［30］河漢欲傾：銀河斜下，天將破曉。

［31］餘弄：餘音。弄，指一段樂曲。

［32］田田：花葉飄浮在水上。

［33］容與：飄蕩，起伏。

［34］桂：此指月光。神話傳說月中有桂，故往往以“桂”代指月。

［35］憐：可惜。彩翠：美麗的翡翠鳥。幽渚：幽靜偏遠的江中小洲。

［36］悵：惆悵，悲傷。妖妍：美麗嫵媚的姿色。早露：早晨的露水。

［37］懌（yì）：高興，喜悅。

［38］碧湍：碧波。

［39］光隙：光陰過隙，形容時光飛逝。

［40］擊節：按音樂節奏擊掌。浩歎：長歎。

［41］佩（pèi）：衣帶上的飾玉。嘉客：此指意中人。

［42］相如：司馬相如。

［43］鄒枚：鄒陽、枚乘。與司馬相如皆為西漢著名辭賦家。

［44］藉藉：名聲大。荀令：荀況。況曾為蘭陵令。

［45］豪：同毫，毛筆。

［46］“使夫”二句：指燕、趙、衛、陳各地的美女。

［47］東門：《詩經·鄭風·出其東門》：“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非我思存。”後以東門泛指尋求情人之地。

［48］上宮：《詩經·鄘風·桑中》：“爰采唐矣？沫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薑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則上宮指男女約會之地。

［49］碧雲：青雲。金閨：富麗的閨房。

［50］紅埃：飛揚的塵土，形容繁華熱鬧。

［51］曼：長。獨立：超群。

［52］坐：與“對”同。弦酌：指音樂與美酒。瑤草：仙草。

［53］盛明：昌盛明達之時。

評

全賦分三段，第一段側麵襯托，寫富貴子弟趕赴宴會，為美人出場創造了高貴富麗的氛圍。第二段正麵鋪敘，通過酣歌宴樂情景的描繪，揭示麗人不甘沉淪的內心世界。第三段細節特寫，構設了狂歡極欲的宴會場麵，更加突出麗色之魅力。全賦建構和形象塑造，頗似盧照鄰《長安古意》。聞一多《唐詩雜論·四傑》以為“盧駱的歌行，是用鋪張揚厲的賦法膨脹過了的樂府新曲。”富嘉謨則以詩歌的激情，給賦體注入了新鮮血液，使前人重筆描繪的“麗人”形象，再生異采。賦中的“麗人”，大膽熱烈地追求愛情，也為萬物化遷，人生短暫而浩歎，她與那些隻求麗色的貴胄子孫、才士騷人相比，所含諷意，不言自明。

（楊曉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