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回到學校已經晚上近十點。

同宿舍的安蓓和我說:“張揚,你可算回來了。寢室電話響了一晚上,你手機沒電了,有個男的一直在找你。”

“他說什麽了麽?”

“他問你是不是和羅依然在一塊?”

手機充上電,有兩條未讀短信。

一條是林佑發的:你在哪?給我回個電話。

我正準備給他撥過去,翻到下麵一條短信,是羅依然發的:林佑和王曉雨分手了。

得知這個消息,我的感覺很複雜。

首先是盼星星盼月亮,這兩人終於分了。但這種喜悅感立刻被現實淹沒,邏輯性分析告訴我這兩人分手和羅依然墮胎必然存在著某種關係。

無論這個關係是什麽,和林佑有情感關係的人都不是我。

我認為有必要說說林佑這個人,因為他很重要,重要到我暗戀他長達五年。這五年裏,汶川地震了,央視大樓著火了,金融危機了,國家主席都換屆了,我仍然對他濤聲依舊。

林佑,黨員,現年二十二歲,籍貫成都,現在北京大學法學係,大四,因成績優異而保研。

因為歲月已久的關係,我很難記清楚和林佑第一次見麵是在什麽場合,以及那個場合是否有風有花有雪有月。

由於自身條件不足,我對很優秀的人往往能夠做到自動忽略,而對比我條件更差的人總是抱以關注,這樣能夠使我的情緒長期處於歡愉的狀態。

我密切關注林佑始於初三的某個夏日午後,從那時起,我長期歡愉的狀態告終。

那天全省各科競賽結果公榜,我史無前例地出現在作文競賽二等獎的紅榜上,造成了轟動效果。這個比賽的作文題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以“紅色成都”為主題寫一篇2000字左右的作文來反映當代共青團員的新麵貌。

我在初三的時候就對共青團乃至我黨有了深刻而正確的認識,政治覺悟和修養很可喜。

在主教學樓前,掛了六張紅榜,分別是物理、化學、生物、數學、英語和作文競賽的結果。我心情很蕩漾的時候,旁邊有少女在呼喚:除了作文競賽,每張榜上都有林佑。

另外的少女點評說:作文比賽這種很水,上麵得獎的人聽都沒聽過。

我順著少女們的目光看過去,“林佑”兩個字赫然出現在另外五張紅榜一等獎的位置,很閃耀。更閃耀的是,旁邊一張白色的告示上寫:以下六位同學因曠課上網違反校規校紀,公告予以通報批評;裏麵也有林佑的名字。

從這一刻起,我對榜上紅人林佑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情。因為他的存在,讓學校的獎懲製度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而當天的體育課上,穿著白短袖,剛打完球的林佑跑過來對我說:“張揚,周子良這個禮拜天過生日,想請班上的同學一塊吃個飯,讓我問問你和羅依然來不來?”

陽光明媚,林佑幹淨的側臉輪廓分明。

籃球場上的男生在吹口哨起哄,他笑得很霍然。

我的少女情愫不可避免地開始蕩漾。

但蕩漾的方向有偏差,我認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林佑成為友人,我一直的想法都是成為他的夫人或者情人。在周子良的生日會結束之後,因為我的個性太靠譜而被周子良等眾多男同學賞識,認為需要有一個好人深入女同學陣地,可以方便幫他們送送情書什麽的。

我就成為了這麽一個好人,為男女同學架起了革命友誼的橋梁。

在這段崢嶸歲月裏,我的成績因為林佑的幫助得到了穩步提高。

他會在周末的時候,騎單車載我去學校替我補課;也會在早自習的時候給我帶一份早飯;還會在打球的時候,把書包扔給我照看。

我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裏懷疑林佑喜歡我,但在某件事情發生之後,立馬端正了態度。

那時候高中聯校籃球比賽,林佑領隊參加。比賽打得難舍難分,具體怎麽個難舍難分法我也看不懂,隻記得結束哨響起來的時候,林佑邁步過來抱了我一下。

他拍了拍我的肩,大笑著說:“贏了。把水給我。”

我仔細分析了林佑擁抱我的驅動因素,再結合他平常的種種表現,得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真相:他一直把我當哥們。

生活在現代,我不用女扮男裝,就產生了渾然天成的男性氣質,讓我有點暗無天日的感覺。為了及時彌補,我開始蓄長頭發。等到我外形很女人的時候,李宇春、周筆暢等人開始流行,讓我追悔莫及。

我和林佑哥們了八年,抗日戰爭都勝利了,時間已經足夠長到從友情升華到愛情。抱著不是我死還是我死的決心,打算攤牌的時候,林佑帶著王曉雨出現在我麵前,這個姑娘長得婷婷玉立,文靜秀氣。

林佑喜歡的女人是這個類型,我一輩子到不了的高度。

在上麵這段話裏我刻意省略了羅依然,因為她的戲份勢必會把這段感情弄得更糾結。

這就是我和林佑的第一個十年。

可能,在第二個十年之後,我們還是朋友。

半夜接到周子良的電話:“張揚,我在五道口,你把羅依然叫過來。”

他說話已經不太利索,顯是喝了不少。

“周子良,你能不能不要總在深夜裏買醉。我明天上午還有個麵試。”

這小子吭了一聲,二話沒說,就把電話掛了。

周子良是個富家子弟。

初中的時候,周子弟做過一件很炫富的事情:懸賞五毛錢一個題目讓同學們替他寫作業。

一幹人等前赴後繼,最後由我力拔頭條,成為他的軍師。

但因為作業錯題太多,班主任認為周子弟的水準較之以往有了大幅度下降,繼而推測他不學習而專注於搞早戀,通知了周子弟他爸。他爸把他胖揍了一頓之後,周子弟決定取消懸賞活動,因為風險太大。

關於周子良為什麽要找我替他寫作業而不找林佑,比較合理的解釋是:他想找個水平和他差不多的以做掩護。

周子良算是我們這一代人裏搞早戀搞得比較前衛的一個。初三開始,他就看上了羅依然。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請羅依然吃飯,市裏的燒烤攤販、海鮮酒樓,都可以見證周子良尋找真愛的情意。

他請吃飯的借口很靠譜,就是過生日。

羅依然曾經差點要被周子良感動。但在某一天,他倆在新開的西餐廳用餐的時候,偶遇了周子良的爸媽。周爸很生氣,怒斥:你就知道用老子的錢泡妞。

羅依然和我說,那一刻她對周子良很失望,因為周子良一直說吃飯的錢是他在肯德基不分晝夜地打工掙來的。

周子良在高考前徹底消失,傳說去英國讀了個很靠譜的世界名校混文憑。前段時間他開了輛馬六出現在眾人麵前,還帶了個長得異常清純的英籍華人小女友。

周子良這個小女友和高中的羅依然走一個路線,且背影有驚人的相似度。

當我們普遍認為周子良的審美觀就是這樣的古典而端莊的時候,他甩了小女友對羅依然重新燃起了熊熊愛火。

而此時的羅依然已經金盆洗手,不在裝純這個演藝事業上發展了。

可以看到周子良愛的並不是羅依然的清純,他愛的是羅依然,這很刻骨。

我到酒吧的時候,周子良撐著額頭支在吧台上,茫然地看著我。

“羅依然呢?”

我拽著他往外頭走:“下回你相思情動的時候,可不可以直接打給羅依然?每次都要通過我來傳達你的愛戀,我真的十分困擾。”

周子良說:“張揚,現在隻有你可以讓我感到人間自有真情在。哥請你喝酒。”

我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遍,確認周子良沒有對社會失去希望,短期內不會自殺,從他兜裏摸出錢包,抽了張票子準備打車回家。

他拉住我:“等等。”

我說:“周子良,我今天也很憂傷。本著慈悲為懷的心態來拯救你,但你自甘墮落、花天酒地,讓人失望。6小時之後我還有麵試,你再阻礙我成為21世紀成功人士看看。”

周子良扯了嘴角:“我想說的是,你打的回去用不著100塊吧。”

我說:“絕交吧。”

他腆著臉說:“妹妹息怒。哥親自送你回去。”

“現在查得嚴,尤其你這種富家子弟,酒後駕車要上媒體接受人民群眾批鬥。”

周子良把車鑰匙扔給我:“那你開,你不是學開車半年了麽?”

“我沒證。”

他靠在副駕座,眯著眼說:“現在早上三點半,沒人,放心吧。”

城市迷離的夜色在車窗外閃過。

周子良說了很多他在英國上學時候的事,說他離開祖國懷抱很孤單寂寞,中間幾次回來都在北大校門前遠遠看著羅依然,這片真心日月可昭、感天動地。

我安慰他說其實你很好。

他認真地問我:“你覺得我好在哪裏?”

我想了很久,“比陳道明青春,比潘長江高,比葛優頭發多,比奧巴馬本土。”

周子良突然轉過頭來,“那比林佑呢?”

我讚美他:“比林佑國際化。”

周子良歎了口氣,“張揚,做人要厚道。”

“我懂。”

“你這麽地傷我心,早晚會遭報應。”

“所以你想怎麽地?”

他指著前頭路邊說:“那,交警。”

我和周子良被帶到車管所接受再教育,罰款1000塊。我向交警同誌竭力解釋:我根本不認識周子良,因為大晚上看到此人醉酒駕車,恐其誤傷路人,遂以身攔車,而我又是一個有素質有文化的良好市民,就想不如幫人幫到底把他送回家。

交警同誌也覺得我很無辜,於是把罰款從1000塊提到了2000塊。

我很擔心這件事會成為我考取駕照曆程中的一個汙點,被記入檔案,跟隨我一輩子,所以在填資料的時候,謊稱沒帶身份證,在名字一欄中寫上了“張小花”。

我倆從車管所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微亮。

周子良終於良心發現:“張揚,今天這事真是對不起。我打車送你回學校,再補頓早飯,你看怎樣?”

我本來打算和周子良絕交,在絕交之前蹭他一頓散夥飯,這事越想越厚道。

一般我不會去肯德基或者麥當勞吃早飯,因為一個肉夾饃2塊5,一個法風燒餅10塊錢。兩者的差別在於一片生菜葉子。

但想到這是我和周子良的最後一頓飯,不吃一片價值7塊5的生菜葉子,對不起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

所以我在肯德基買了一個燒餅,在麥當勞買了一個豬柳蛋堡,沿途再買了一個肉夾饃,研究中西飲食文化的差異。

和周子良走至宿舍樓下,他拍拍我的肩:“等會麵試好好麵,晚上請你吃飯,地方隨你定。”

我正準備把和他絕交的事情提上議程,看見宿舍樓下站了個人,右手提了隻袋子,鎮靜地看著我和周子良。

我頓時滋生了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覺。

林佑走近來,皺了皺眉說:“張揚,打你手機一直不接。”

他看了一眼周子良,問:“你們整晚在一起?”

我說:“不是啊,後半夜才開始在一起。”

周子良聳了聳肩,“你們聊。張揚,改天再一塊吃飯,我先找人把我那車弄出來”,說完就轉身走了。

林佑低頭看了眼我手中的早飯,“你已經吃過了?”

我注意到他手裏的袋子好像裝著豆漿之類的東西,立馬搖頭說:“沒有,這是我給安蓓她們帶的,我自己的忘買了,打算折回去再買一份。”

他笑著說:“找個地方一塊吃,給你買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