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震蕩的火車頭 (1)

齊嶽山堅守安全鐵律

且說恩施州這廂，新鐵軌鋪設工程進度奇快。盡管人們知道前方齊嶽山尚未鑿通，但還是要鋪軌道蓋站房，反正不能空閑等待。這一來，山山寨寨萬千百姓，土家族、苗族、漢族各路官民，群情昂奮，期盼百年的火車頭，果真就要開進深山來了。要說明的是，最先震蕩了恩施大山的火車頭，實際是一種大型工程機車，是用來鋪設鐵軌的開道車，並非鐵路全線貫通後正式運營的客貨列車。不是運營車不要緊，它總是火車頭吧！山鄉各族人民依然歡欣鼓舞地把機車進山當成一種象征，把這一天當做一大節日來對待。為此，恩施州黨政軍民，在巴東縣野三關火車站舉行盛大慶祝儀式，人們殺豬宰羊，扶老攜幼，歡迎火車進山來。十裏飄香苞穀酒，鮮豔美麗民族裝，迎風招展彩旗陣，笑逐顏開山裏人，頭戴紅花火車頭，施工大軍眾代表，共同書寫並且見證了這一非常時刻：2009年6月30日上午10時25分，鄂西深山不通火車的曆史宣告結束。

我看到，“百年夢想”周昌發先生和恩施鐵路辦諸幹部，禁不住喜極而泣，熱淚橫流，真不知說什麽才好。

當地黨政和宜萬總指聯合舉行大慶典，確實是一種提前享受的歡愉。那一邊齊嶽山隧道深處，將士們還在苦戰，這一邊就公開舉行了告示天下的開通火車儀式——這其中蘊含著一個信念，那就是：沿路上下各界官民對於中鐵十二局齊嶽山鐵軍無比信賴，人們堅信，這支勁旅定能戰勝極大困難，鑿通大隧道，奪取最後全勝。

反過來看，這慶典，這慰勞，對於十二局董裕國、趙西民這班人，便是一種巨大壓力。事實上，在隱隱約約之間，有一種傳言說：齊嶽山隧道可能由於一個地質大斷層而受阻，宜萬線大貫通遙遙無期呢！

再看慶典過後，武陵山區大雨傾盆，施工形勢愈加嚴峻。董裕國憂心忡忡地對我說：不瞞你這位老鄉啊，弟兄們在這裏拚殺六七個年頭，許多困難都頂住了，就有一條難過關，叫做打雷下雨恐懼症！因為一下雨，山體越發變成了一塊軟豆腐，還有人說像是一個吸水麵包，隧道裏頭水壓上升了，湧水突泥隨時可能發生，洞毀人亡隻是一瞬間啊。要知道，齊嶽山腹地，陰雨天占到全年的60%，年降雨量達到1750毫米以上。

針對險情，宜萬總指和齊嶽山項目部共同遵守著一道安全鐵律：

當日降雨量暫為15—20毫米時，洞內實施一星級警戒，在施工中加強觀測，必須保持洞內外有效溝通。

當日降雨量達到20—25毫米時，安全狀態實施二星級警戒，領導幹部必須上崗值班。

當日降雨量逼近25—30毫米時，安全狀態進入三星級警戒，掌子麵必須停工。

當日降雨量一旦超過30毫米，安全狀態進入應急救護，全洞必須停工，撤離一切人員和器械。

正是無條件地實施了這些嚴密具體的細節性規定，大家共同維護著一整套精良的安全管理體係，中鐵十二局在齊嶽山才沒有犧牲一個人。是的，無論是國企職工，還是“架子隊”農民工，一個人也不能死。

董裕國這班人，繃緊了每一條神經，整日裏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真正把人的安全放在了頭等重要地位。最令人後怕的一回是：2009年2月25日下午6時許，洞中激戰F11大斷層。正打鑽孔時，一股霧狀高壓水噴射出來，急需打造止漿牆實施封堵。項目部經理武亮月、總工駱文學親自扛起鋼管，帶領工人突擊施工。董裕國坐鎮洞口監控室，指揮全局。

在密切觀察中，洞中通報鑽孔繼噴出霧水之後，又間歇性地噴出細沙來，這是一種細微異變——溶腔積水，本應上清下濁，有泥沙噴出，說明我們地處溶腔底部，滔滔大水就懸在頭頂之上，隨時可能“水庫潰壩”！隻見董裕國一躍而起，不顧勸阻，緊急乘坐軌道車下井，趨前指揮。待大家迅速打好止漿牆、封閉掌子麵，當即下令全軍撤退升井。既然止漿牆已經打好，一般來講封堵已經成功，為何還要連人帶設備全體撤出？這就叫做“有險推論，規避原則”。方才，一粒沙石子兒，噴射在了老董手背上，一下子將手打破，流出了殷紅鮮血，這說明，水流在衝刷中已經鬆動了地質破碎帶。有石子噴出，即為潰壩前兆。盡管止漿牆體已經完成，也要全軍撤退，升井觀察一番以後再說。就這樣，老牌鐵道兵幹部和年輕的集團幹部，緊急指揮洞中農民工有序撤退，全體升井規避風險，一邊休息，一邊觀測，一邊總結。設備升井，偃旗息鼓，大山裏忽然安靜下來。

就在死一般寂靜的山林肚腹中，一場地質大魔變正在形成。聽，山風吹拂之間，似乎還伴隨著一陣陣隱隱作響的轟鳴。好萊塢災難大片也是這麽一種拍法，先給你來點前奏。果然，幾小時之後，山體轟鳴聲終於突變成大震蕩、大怪響，4000多方泥石流從溶腔中推湧而出！2米多厚的水泥止漿牆被整體推翻，隧道裏瞬間變成一座魔鬼屠場，任誰也降伏不住。

但是，魔鬼怒吼，它要吃人，此地卻沒有一個人影兒，全軍撤出了，這裏沒有生命，它吃不著東西。它毀掉了上百米隧道，不要緊，人類可以重新修複，繼續前進——這一回，又成功地避免了人員傷亡。

《災難學》第一章就說，如果人類規避到遠方，即無所謂災難發生。大自然本來就有自身運動規律，打雷閃電，下雨刮風，嚴寒酷暑，地震海嘯，都是大自然一點點小動靜，你隻須順從它，認識它，規避它，尊重它，你也就安全了。譬如新疆無人區發生8級以上強烈地震，這很正常，反正沒有人畜在那裏，震過也就罷了。再如江河大水，水往低處流本是天經地義，你如果不去強占人家水道，水入濕地，從容入海，何來災害？近日我在山西王家嶺礦難發生地采訪，寫完《王家嶺的訴說》一書，又一次受到深刻的安全教育——井下為什麽放棄了必要的探測工序？工人們發現有透水跡象為什麽不予重視？明知危險為什麽單純追求進度？國企幹部為什麽不下井帶班？對於農民工為什麽不培訓？國家重點工程為什麽層層發包？原因很簡單，說到底，還是人們心中的利益驅動作怪。人心中有魔鬼，比大自然造成災難的魔鬼厲害許多。

進一步講，人間災難，從來都是與政治與社會與經濟的聯係在一起的。地震肆虐，講一句天災就了結啦？且不說是否能夠預測險情發生，隻說汶川地震中，可憐的孩子們慘死於校舍倒塌，是必然的嗎？我在汶川現場看到，倒塌的校舍確實是一堆散渣，鋼筋稀疏質量低下，一掰即斷，分明是突擊修築了工程，不是是什麽？為什麽正規建造的學校依然屹立，且組織疏散有力，地震突來，無人員傷亡，依舊安全呢？還是人有問題，不是天有問題。

回看宜萬鐵路，大量使用農民工，卻以優秀技工在隊伍裏搭成“架子”，幹部帶班帶隊，科學管理，統一指揮完成施工任務，拒絕任何一個獨立包工隊，拒絕層層發包勒索黑錢。臨到險情前兆，有效規避撤離，不急不躁不慌不亂，也就安心了。中國經濟要發展，首先是人民幸福，發展慢些，卻要好些，以人為本，不要帶血的速度！要說創造奇跡，事故發生了，搶險補救算什麽奇跡？齊嶽山隧道構成“世界之難，鐵道之最”，竟無一人死亡，這才是真正的奇跡，值得全國從事現代化大工程的人們，認真加以總結。說一句官話，必須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我們不妨來一個正反兩方麵的針對性——王家嶺對齊嶽山。

五字真經度寒暑

董裕國一班人，很善於把全體將士的集體智慧加以總結。為了確保齊嶽山工程安全竣工，他們大力推創“五字真經”，這五個字叫做“探、繞、注、排、防”。

一探：就是要精確落實地質探測預報，從而作出前方安全評估。在老董的戰史上，他出任過十二局京九鐵路技術處長，擔任過集團公司科技部長，深知尖端設備最有分量。集團公司支持齊嶽山，在國內國際到處尋購先進鑽探機，遂於2004年投資上千萬元，選購了國內第一台最先進的日本RPD-150C快速地質鑽探機，投放施工後，全線首創超前鑽探工序。繼而又投資上千萬元，引進高級地質雷達係統，實行紅外探測，強製性地堅守“物探先行，鑽探驗證，有疑必探，先探後掘，不探不掘”原則，確保安全。其實，山西各大煤礦在曆史上，本來也有此類硬性規定，後來卻流於形式了。誰也想不到，王家嶺煤礦竟然沒有一支探水隊！能不發生透水事故嗎？

二繞：對於特大危險溶腔，不可輕易正麵冒進，而是先外圍後中間，左右繞行完成各項預備工程，待溶腔山體穩定後，再一舉夾擊貫通。以通過F11大斷層為例，先打泄水洞，再打平導洞，又打橫通洞，最後才打正洞。2008年，我曾經下洞觀察，這裏常有五個洞口環環相連，形成一個巨大的地下迷宮，完全看不懂。然而我看不懂沒關係，淨說外行話也沒關係，安全了，成功了，我就高興。

三注：洞中凡前進十幾步，就要采用大批快速凝固注漿水泥，把前方破碎地質完整地包裹起來，使局部山體變成實圪墶岩層——學名叫做“截水帷幕加固圈”，然後鑿洞通過。為此，指揮部張梅、朱鵬飛幾位老總，特地調來全國最精良的專業隊伍，配合老董施工。

四排：除正洞外，還要打出幾千米泄水洞，下坡處釋能降壓導流排水，上坡處超級大泵多層排水，讓溶腔大水不要橫衝直撞。施工中，洞內每日抽排水達到70萬方以上。而我所知道的王家嶺礦難總水量一共才28萬立方米，竟出了那麽大的事故。

五防：齊嶽山雨多。老董他們設立12處水位報警觀測點，掌控雨洪水情，隨時啟動多級別應急程序；洞內救生防護設備齊全。出入洞人員一律嚴格遵守各項安全規程，最大限度地減少人員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