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紅樓夢》 世俗男女的心理世界 (2)
《紅樓夢》是一部書寫女性命運的書,本書中的女性命運大多不好,非正常死亡的比例很高。作者對她們充滿了同情,開篇就為女人鳴不平:“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哉?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之大無可如何之日也!”
賈府中主人比較寬厚,丫鬟的生活質量相對來說還是比較高的,不像一般小戶人家總算計著使喚下人。小戶人家裏的仆人,承擔的角色很多,廚師、保姆、親隨,一個人服侍一家人,需要麵麵俱到。賈府的丫鬟大多是專業人才,人數比主子多幾倍,工作輕鬆得很。待遇比“白領”還好,不僅吃住全包,還有收入。比起那些為溫飽而奮鬥的一般老百姓,她們算是過上了“小康生活”。
這些丫鬟們雖然過著令普通草民羨慕的生活,卻沒有“公民權”,主子轉瞬間的一個念頭就可能決定她們的生死去留。
金釧不過和寶玉調笑了幾句,平時這也很正常,偏偏趕上大熱天,王夫人動了三昧真火,一句話說出口,沒有了回轉的餘地,一定要把金釧掃地出門。金釧自幼入賈府,侍候了王夫人十來年,在丫鬟中也是有地位有臉麵的,結果不但立即被“炒了魷魚”,還背上一個狐狸精的惡名,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最後,無顏麵對家中父母的金釧選擇了自殺。
司棋同她的姑表兄弟潘又安本是兩情相悅,同他人毫無瓜葛,可賈府卻不允許丫鬟自由戀愛。身為下人,一點兒“權”都沒有,情書竟被鳳姐兒拿來當賬本當眾宣讀。事發後司棋被趕出賈府,可她並不後悔,正好可以大大方方地和情郎相愛了。可她媽卻不答應,因為潘又安害自己女兒被“炒魷魚”,失去了固定收入,司棋母親對其深惡痛絕,堅決不同意兩人的親事。愛情、事業兩頭落空的司棋同樣選擇了自殺。
鴛鴦是賈母最倚重的丫鬟,連鳳姐兒都不敢在她麵前端主人的架子,可賈赦卻偏偏打起了她的主意,讓老婆邢夫人出麵,軟硬兼施逼鴛鴦就範。鴛鴦是個有主見的人,如果真被賈赦收入房中,邢夫人很難降得住她。邢夫人熱心此事,多半是同賈赦商量好了,是衝著賈母的私房錢去的。賈赦雖然是長子,卻不如弟弟賈政受母親寵愛,何況,賈政還有一個銜玉而生的寶貝兒子。賈母對寶玉的愛全世界都知道,而寶玉和鴛鴦等丫鬟也早已打成一片。鴛鴦是賈母的私人“理財師”,賈母的家當自己不知道有多少,鴛鴦倒是一清二楚。一旦賈母歸天,賈赦恐怕分不到多少遺產。邢夫人算計著把鴛鴦拉攏到自己一邊,隻有好處,沒有害處。對“硬通貨”的熱愛使邢夫人暫時拋開了女人的妒忌心,決心同老公聯手創造“雙贏”局麵。
賈赦雖然年紀一大把,身份地位卻不同凡響——世襲一等將軍,榮府除了賈母就屬他地位高了。賈母年事已高,已是時日無多,她老人家百年之後,賈赦便是榮府的大掌櫃。在這種情況下,鴛鴦沒有理由拒絕賈赦開出的條件。可惜,這隻是賈赦夫婦一相情願的想法。鴛鴦是個有個性,有頭腦的女子,她不但拒絕了賈赦,而且拒絕得徹底。她非但一點麵子不給賈赦,也不給自己留一條退路。賈母死後,鴛鴦失去了靠山,前途暗淡。此時,鴛鴦如果低頭服軟,不但在賈赦和邢夫人麵前沒有了地位,在眾人麵前也抬不起頭來。“寧為為玉碎,不為瓦全”,鴛鴦選擇了隨賈母共赴黃泉,真是有誌氣有品格的烈女子。
不想離開賈府的丫鬟們,大多有一份奢望,就是盼著能夠做姨太太。不過,身為人妾的滋味並不好受。賈政和王夫人基本上是處於分居狀態,妻子的義務平時都由趙姨娘來履行,可這並不能改變趙姨娘在賈府中的地位,連她的女兒也敢當著外人的麵頂撞甚至訓斥她。鳳姐兒平時最瞧不起她,隻要有機會,對她是能打擊就打擊,能算計就算計。
王夫人算是有肚量的,對趙姨娘很寬容,但這種大老婆畢竟不多見,反倒是像鳳姐兒和夏金桂這種妒忌惡毒的大老婆比較常見,相信香菱和尤二姐肯定不會留戀姨太太的生活。
香菱性格好,人緣也好,可惜命不好。本有幾次翻身的機會,卻偏偏不被命運垂青,一生中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
雖算不上大家閨秀,香菱的出身也還算不錯。甄士隱一生無子,老來得女,視香菱如同掌上明珠,疼愛非常。
香菱人生的第一次厄運發生在四五歲時,她被拐離了父母的懷抱,成了人販子投資的“原始股”。“上市”的時候,本來“行情”不錯,如果她能夠順利嫁給那位對她一見鍾情的癡情公子馮淵,很可能會有個好的歸宿,可沒成想半路上殺出個“呆霸王”,把她搶去做了小妾,這是香菱人生的第二次厄運。
“呆霸王”薛蟠雖然不解風情,整日在外胡作非為,但在母親跟前還是比較老實孝順的。香菱跟了人販子七八年,早已養成逆來順受的性格,同薛蟠在一起也不覺得太委屈。何況,賈府中和她談得來的同齡人很多,寶釵這個小姑子也很善待她,香菱這段時間過得還是比較順心的。
等到薛蟠明媒正娶的大老婆夏金桂進了門,香菱的舒心日子又走到了盡頭。夏金桂以“河東獅”的功力,將屋裏屋外鬧翻了天。她把婆婆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香菱這個身世不明的妾。
幸好,寶釵收留了香菱。香菱自小被人販子拐走,想必不會受到好對待,體質弱實屬正常。被薛蟠收在房中數年,也是因為身體不好,沒能懷上一男半女。經過夏金桂的一番折磨,香菱的身體越發虛弱,以致患上了厭食症。夏金桂死後,香菱在薛姨媽和寶釵的支持下雖然被扶正了,可好日子沒過多久,她飽受摧殘的身體再也經不起折騰,最終因難產而死。
鳳姐兒是個難侍候的主,賈璉之前的兩個侍女都被她挑個刺兒打發出去了。平兒之所以能夠成為通房大丫鬟,是因為鳳姐兒怕落下容不得人的名聲。平兒老實可靠,鳳姐兒正好把她收入房中來堵別人的嘴。不過,在鳳姐兒的眼皮子底下,平兒很少有機會得到賈璉的“臨幸”。
鳳姐兒平時負責管理榮府的日常工作,其最得力的助手就是平兒。平兒不但處理事情滴水不漏,更有著一副菩薩心腸。不論是對比自己地位低的下人,還是對和自己身份相同的丫鬟,還是鳳姐兒、賈璉這樣的主子,能維護的她都盡力維護。探春曾擠對平兒,平兒後來不但不記恨,反而以德報怨。尤二姐受到鳳姐兒迫害,對這樣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又可能成為自己競爭對手的女人,平兒仍然冒著得罪鳳姐兒的風險偷偷照顧她。雖然平時看不慣鳳姐兒的刻薄和毒辣,但是在鳳姐兒眾叛親離、賈璉也對其恨之入骨的時候,平兒並沒有牆倒眾人推,而是精心看護重病在身的鳳姐兒。鳳姐兒死後,如果不是平兒,鳳姐兒的女兒巧姐兒很可能被那些不肖子弟給賣了。
就這樣一個集合了中國婦女傳統美德和才智的人,也時常會受鳳姐兒和賈璉的夾板氣。賈璉趁著老婆過生日,色膽包天,在家吃起了“窩邊草”。鳳姐兒撞破了賈璉的好事,兩口子心裏都不痛快,可又不好意思撕破臉對打,都拿平兒出氣,你一拳我一掌地隻管往平兒身上“招呼”。
賈府的丫鬟,平兒的歸宿算是好的。賈璉把平兒扶正是個很明智的決定,平兒性情平和,是個賢內助,絕不會像鳳姐兒似的同賈璉相互算計。賈璉花花公子的本性恐怕是改不了的,免不了時常出外拈花惹草。以平兒的性情,對此事多半會視而不見。
封建社會中,個性鮮明的女性往往會以悲劇收場,尤三姐就是一例。尤三姐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雖然她的行為在當時看來有些另類,倒不失為一個有血性的女性,令人敬佩。
尤三姐和賈珍有私是實情,但除此之外,也看不出她有特別過分的舉止,她的風流之名,恐怕也是沾了尤二姐的光。和賈蓉這個外甥打情罵俏的是尤二姐,尤三姐隻能算是“從犯”。
尤三姐雖然地位低下,卻敢愛敢恨,絲毫不為他人左右,即使這些人是有錢有勢的世家子弟。她對柳湘蓮一見鍾情,眼光遠超大觀園中的其他女人。說出心事之後,她馬上端正生活作風,其意誌之堅決絕非常人所能達到。遭遇退婚之後她憤而自殺,說明她不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同這些心地善良、命運淒涼的女性相比,書中的男人們倒是個個活得有滋有味。薛蟠出身世家,卻大字兒不識幾個,終日隻知道鬥雞走狗,遊山玩水。他雖是“官倒”,對生意卻是一竅不通,不過靠祖父的老關係在戶部掛個虛名支領錢糧,具體事務都是由家仆處理。兩次毆死人命,如果不是仗著家裏的勢力,恐怕他早就身首異處了。
寶玉和鳳姐兒中了馬道婆的巫術,兩人把賈府折騰了個天翻地覆,賈府中人人忙得不亦樂乎,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這起突發事件上,薛蟠卻是另一番心思。他知道賈珍等人是好色之徒,唯恐自己的妹子寶釵和妾香菱被人“吃豆腐”,可一轉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的姿態,他的魂都被勾走了。
迎春的老公孫紹祖“一味好色,好賭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頭將及淫遍”。迎春不過是勸他幾次,就被罵做是“醋汁子老婆擰出來的”。因為老丈人賈赦欠了他五千兩銀子,他把迎春當做買來的丫鬟對待。後來,發展到了家庭暴力,時常打迎春,甚至不給她飯吃。大冷天的迎春隻有幾件舊衣服穿,連賈府三等丫鬟的待遇都不如。賈赦犯了事,這位姑爺動作倒快,他想的不是如何幫助丈人家,而是惦記著自己借出去的錢,立馬打發人到賈府表明立場——賈赦欠他的銀子,要由兄弟賈政還。
賈府裏管家操心的都是女人,鳳姐兒、探春、寶釵、李紈等人先後擔當過管家婆的角色。賈府中的男人花花腸子雖然不少,可真要做起正事來,沒有一個上得了台麵的。這些世家子弟,從小嬌生慣養,根本不知道持家的艱難。
要想把事情做好,需要的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態度,女人本就處於劣勢地位,一方麵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麵,如果做不好,更受歧視。正是這樣一股不服輸的精神支撐著她們,使她們把賈府操持得頗有規矩。
鳳姐兒雖然天性喜歡出風頭,私下為自己也撈了不少好處,不過,她對賈府日常管理工作的貢獻卻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沒有鳳姐兒,恐怕下人們早就把賈府的基業掏空了。操勞過度的鳳姐兒身體支撐不住時,合探春、寶釵、李紈三人之力,才勉強頂得上鳳姐兒一個人。最終,耗盡心力的鳳姐兒因小產落下病根,年紀輕輕就離開了人世。
傾軋暗算何時休
賈府是個大家庭,下人有數百人之眾,堪稱是個小社會。眾多仆人都靠賈府這塊大肉為食,隻要能攤上份好差使,一輩子吃喝不盡,賴大一家就是賈府眾仆的好榜樣。
賴大的母親賴嬤嬤是賈府的資深員工,她曾服侍過老主子,少主子平時也都高看她一眼。
賴大本人是榮府大總管,主子們外出時,賴大便是榮府裏主管財政的“一把手”。有了這層身份,中飽私囊的機會想必一定不少。
賴大雖是奴仆身份,自家卻有一個“十分齊整寬闊,泉石林立,樓閣亭軒,也有好幾出驚人駭目”的大花園,還花了大把的銀子為兒子捐了一個知縣。
賴大家的風光,是賈府其他下人向上爬的動力。即使是大觀園中小廚房的一份差使,爭的也大有人在。
林之孝家的抓住小食堂主管柳家的把柄,當即派自己的親信秦顯家的去代理。秦顯家的接手後,不到半天工夫就查出了前任的貪汙行為:“粳米短了兩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個月的,炭也欠著額數。”接著,她也繼承了前任的傳統,繼續借花獻佛,拿主子的東西送人情。她準備了一簍炭、五百斤木柴、一石粳米,直接送給林之孝家的。
不過,她隻高興了半天,柳家的在寶玉和平兒的力保之下,被證明是清白無辜的,最終官複原職。秦顯家的不但沒有撈到半點好處,還要自己貼錢把送禮的虧空補回來。
“與人鬥其樂無窮”,賈府中的年輕女子個個聰明伶俐,又有的是閑工夫,旺盛的精力無處發泄,正好用來“窩裏鬥”。
服侍寶玉的女孩子足有一個班,這些女孩子個個都想親近寶玉,原因很簡單,主子麵前的紅人好處多多,襲人就是一個榜樣。
寶玉是賈母的**,凡事關他的花費,賈母從不吝嗇,連出門都要派個散財童子跟在後麵為他積福。
寶玉的夥食也不錯,別人的丫鬟想讓廚房開小灶基本上不可能,寶玉的丫鬟去了,大廚唯恐小炒不合口味。
同樣是丫鬟,在寶玉手下工作更有麵子,趕著巴結她們的大有人在。
襲人在園子裏閑逛,平時連一根草都舍不得丟的老媽子主動請她吃新鮮水果。
寶玉小解後要洗手,給賈母送水的老婆子沒看清是誰,不給熱水,秋紋口出狂言:“憑你是誰的,你不給?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那老婆子一見是寶玉身邊的丫鬟,忙不迭提起茶壺就倒,這種待遇,黛玉也難享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