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認識預測的局限性

我們有兩類預言家:無知的,和不知道自己無知的。

約翰·肯尼斯·加爾布雷斯

想到自己不知道某些事情令人憂心,而想到這個世界在被一群自以為是的人控製著,更令人恐懼。

阿莫斯·特沃斯基

賠錢的人有兩種:一無所知的和無所不知的。

亨利·考夫曼

我從上百萬條類似的名言警句裏選用了三句來開啟本章。認識預測的局限性是我的投資方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我堅定地相信了解宏觀未來很難,很少人擁有可轉化為投資優勢的知識。不過我要補充兩點:

對細節關注越多,越有可能獲得知識優勢。通過勤奮的工作和專業的技術,我們能比旁人知道更多關於個別公司和證券的信息,但想要在對於整個市場和經濟的認知上做到這一點就很難。因此,我建議大家要努力做到“知可知”。

我將在下一章詳細論述的另一個建議是,投資者應盡量弄清自己在周期和鍾擺中所處的階段。這不會令未來變得可知,但它能幫助人們為可能的發展作好準備。

我不會試圖去證明未來無法預知的觀點。我們是無法證明否定句的,當然也包括這一結論。不過我還沒有碰到過永遠知道宏觀未來走勢的人。同樣,在你追隨的所有經濟學家和戰略家中,有誰在大部分時間裏都是對的?

我在這個問題上的“研究”(我用了引號,因為我在這個領域付出的努力實在有限,此處僅將逸事當成嚴肅研究)主要包括:了解預測並觀察預測的無效性。研究的結果是我寫了兩篇備忘錄—《預測的價值,或雨來自何處?》(1993年2月15),以及《預測的價值II,或給男人一支雪茄》(1996年8月22日)。在第二篇備忘錄中,我用了《華爾街日報》上的三組半年經濟調查數據來檢驗預測的效果。

第一,預測大體準確嗎?答案顯然是“否”。平均下來,6個月後及12個月後的90天國庫券利率、30年期債券利率、美元兌日元匯率的預測值與實際值相差15%。6個月後的長期債券利率的平均預測值與實際值相差96個基點(差異足夠大到每1000美元產生120美元的出入)。

第二,預測有價值嗎?準確預見到市場變化的預測是最有用的。如果你預測到某種東西今後並且永遠不會變化,那麽這樣的預測不會為你賺太多的錢。準確預測到變化才有可能帶來高額回報。通過對《華爾街日報》數據的觀察,我發現有幾個重大變化(如果在當時作出準確的預測,就能幫助人們獲利或是避免損失)完全沒有被預測到:1994年和1996年的加息,1995年的減息及美元兌日元匯率的巨幅波動。總而言之,預測的變化和實際變化之間沒有太大的相關性。

第三,預測來源於什麽?答案很簡單:預測大多由推論而來。預測的平均有效率在5%以內。像許多預言家一樣,經濟學家們都緊盯著後視鏡駕駛。他們隻能告訴我們有什麽東西存在,卻不能告訴我們要去向何方。這驗證了那句老話“準確預測很難,預測未來更難”。由此推而可知:預測過去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

第四,預測準確過嗎?答案是相當肯定的。舉例來說,每次在作半年預測時,都有人能夠將30年期債券收益率的預測誤差控製在10到20個基點內,即使利率變化很大。這樣的結果比共識預測的70到130個基點的預測誤差要準確得多。

第五,如果預測有時候很準—準得一塌糊塗—那麽我為什麽這麽抵觸預測呢?因為一次準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長期都準確。

我在1996年的備忘錄中進一步列舉了“提醒你應謹慎聽取勝利者預測的兩件事”。首先,調查發現,除了取勝的那一次外,勝利者通常預測得並不準確。其次,調查發現,勝利者的錯誤預測中有一半比共識預測錯得還要離譜。這篇備忘錄裏最重要的當然不是數據,而是其中的結論(假設結論是正確並且可以推廣的)及其影響。

有一種方法有時候是正確的,就是一直看漲或一直看跌;如果你持有一個固定觀點的時間足夠長,遲早你會是對的。即使你是個門外漢,你也有可能因為偶爾準確地預見到別人沒有預見到的東西而得到大家的讚賞。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的預測總有價值……

對於宏觀未來的預測可能偶爾準確,但並不是經常性的。僅僅知道一大堆預測裏有幾個準確是沒用的,你必須知道哪幾個是準確的。如果準確的半年預測來自不同的經濟學家,很難相信共同預測到底有多大價值。

《預測的價值II,或給男人一支雪茄》,1996年8月22日

這一關於預測的討論表明,我們麵臨著兩難境地:投資結果完全取決於未來發生的一切。然而,盡管在一切“正常”的大部分時間裏,我們有可能推知未來將會發生什麽,但是在最需要預測的緊要關頭,我們卻幾乎無法預知未來將會發生什麽。

多數時候人們會根據既往預測未來。

人們不一定是錯的:未來多數時候在很大程度上是既往的重演。

從這兩點出發,可以得出“預測在大多數時間裏是正確的”的結論:人們通常會根據既往經驗作出通常準確的預測。

然而根據既往經驗作出的準確預測並不具備太大價值。正如預測者通常會假設未來和過去非常相似一樣,市場也會這樣做,從而根據既往價格延續性定價。因此,如果未來真的與過去相似,那麽賺大錢是不可能的,即使是那些作出準確預測的人。

然而,未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與過去大不相同。

此時的準確預測具有巨大價值。

此時也是預測最難準確的時候。

某些在關鍵時刻作出的預測能最終被證實是對的,表明準確地預測關鍵事件是有可能的,但同一個人持續作出準確預測是不太可能的。

總而言之,預測的價值很小。

如果你需要證據,問問自己:有多少預測者準確預測到了2007~2008年的次貸危機、全球信貸危機和大規模崩潰?你也許能想到幾個人,並且相信他們的預測是有價值的。但是接下來再問問你自己:這些人中有幾個繼續準確地預測到了2009年經濟的緩慢複蘇和市場的大規模反彈?我想答案是“極少”。

這並非巧合。準確預測到2007~2008年危機的人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們具有消極傾向。因此,他們很可能對2009年繼續保持悲觀態度。預測的整體效用不大……即使對過去80年裏發生的某些重大金融事件的預測相當準確。

所以關鍵問題不是“預測是否有時是準確的”,而是“總預測—或某個人的所有預測—是始終可行並具有價值的嗎”。任何人都不應對肯定答案抱太大希望。

對2007~2008年金融危機的準確預測有著巨大的潛在價值。但是如果你發現它來自一個預測並不總對的人,並且這個人有著明顯的消極傾向,你還會采取行動嗎?這就是預測不一致帶來的問題:預測者不是從來沒有準過,但是他們的成績不足以激勵人們在偶發靈感時采取行動。

坦白地說,我對預測和相信預測的人持保留意見。事實上,我已經想到要為這些人貼一個什麽樣的標簽了。

這些年來我碰到的大部分投資者都是屬於“我知道”學派的,很容易辨認。

他們認為,關於經濟、利率、市場的未來趨勢以及廣受追捧的主流股票的知識,是投資成功必不可少的。

他們相信這些知識是可以掌握的。

他們相信自己是能夠成功的。

他們知道許多人也在作同樣的努力,但是他們認為人人都能同時成功,或者隻有少數人能成功,而他們是其中之一。

他們很放心根據自己對未來的看法作出投資。

他們樂於和別人分享自己的觀點,盡管準確預測的價值本應重大到不可能有人願意無償贈送的地步。

作為預測者,他們很少回過頭去嚴格評估自己的預測記錄。

“自信”是描述這一學派成員的關鍵詞。相反,對“我不知道”學派來說,關鍵詞—特別是在應對宏觀未來時—是謹慎。這一學派的信徒普遍相信,未來是不可知,也是不需要知道的,正確目標是拋開對未來的預測,盡最大努力作好投資。

作為“我知道”學派的一員,你對未來侃侃而談(說不定還會讓人做筆記)。你可能會因為自己的觀點而受到追捧,被人們奉為座上賓……特別是在股市上漲的時候。

加入“我不知道”學派的結果更加複雜。很快你就會厭倦對朋友或者陌生人說“我不知道”。不久後,親戚們也不再追問你對於市場趨勢的看法。你將永遠體會不到千分之一預測成真以及被《華爾街日報》刊登照片的樂趣。另一方麵,你也能避免所有的預測失誤以及對未來估計過高所帶來的損失。

《我們與他們》,2004年5月7日

沒有人喜歡在未來大多不可知的前提下投資未來。另一方麵,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們最好正視現實,尋找其他應對方法,而不是徒勞地預測。無論投資世界強加給我們多少限製,承認並適應比否認並冒進要好得多。

哦,對,還有一件事:最大的問題往往出現在投資者忘記概率與結果的區別的時候—也就是當他們忘記預測限製的時候:

當他們相信概率分布的形狀可知(並且他們知道)的時候。

當他們假定最可能的結果就是必然結果的時候。

當他們假定預期結果能準確代表實際結果的時候。

也許最重要的,當他們忽略罕見結果發生的可能性的時候。

對這些限製條件掉以輕心的魯莽投資者很可能在投資中犯錯,並因此遭受極大損失。這正是發生在2004~2007年的一切:許多人高估了結果可知與可控的程度,從而低估了行動的風險。

“預測未來是否有用”的問題,不是單純的好奇或學術探討。它對投資者行為有或應有重大影響。如果行動決策的結果將來才能揭曉,那麽很顯然,你對未來能否預測的看法,將會決定你采取不同的行動。

投資者必須回答的一個關鍵問題是,他們認為未來是否可以預知。認為可以掌握未來的投資者會采取武斷行動:定向交易、集中倉位、杠杆持股、寄希望於未來的增長—換句話說,行動的時候不把預測風險考慮在內。另一方麵,那些認為不能掌握未來的投資者會采取截然不同的行動:多元化、對衝、極少或者不用杠杆、更強調當前價值而不是未來增長、高度重視資本結構、通常為各種可能的結果作好準備。

第一種投資者在經濟崩潰之前會做得更好。但是當崩潰發生時,第二種投資者會有更充分的準備和更多的可用資本(以及更好的心態)從最低點抄底獲利。

《試金石》,2009年11月10日

如果未來是可知的,防守就是不明智的。你應該積極行動,以成為最偉大的贏家為目標,沒有任何損失可擔心。多元化是不必要的,杠杆是可以最大化的。事實上,過度謹慎會造成機會成本(放棄利潤)。

另一方麵,如果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自以為是的行動就是魯莽。回過頭去再聽一聽本章開篇時阿莫斯·特沃斯基他們是怎麽說的,結果就很清楚了。不可知論者投資不可知的未來令人不安,擺出無所不知的姿態投資不可知的未來則近乎愚蠢。也許馬克·吐溫說得最好:“人類不是被一無所知的事所累,而是被深信不疑的事所累。”

無論是進行腦外科手術、越洋競賽還是投資,過高估計自己的認知或行動能力都是極度危險的。正確認識自己的可知範圍—適度行動而不冒險越界—會令你獲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