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戲中戲 (1)

幾天前,一位報社記者朋友說,他有兩張藝術演出的免費門票,約我一起看一場晚上小提琴獨奏演出。

小提琴的演奏者生得一表人才,年紀剛剛步入四十,卻已是滿頭白發。我對音樂本身沒有什麽興趣,也不怎麽會欣賞,所以演奏對我來說隻是對牛彈琴。出於對演奏者的尊重,我的眼睛始終盯著舞台。

“大概一兩個月前,這個小提琴手的一些私人事情被公眾得知,我很幸運獲得報道這件事情的差事。”記者說,“我打算采用輕鬆、幽默的筆法寫一篇專題報道。對於當地新聞的報道,我的文章一般都是內容生動、妙趣橫生,所以老板們對我的印象很好。實話對你說吧,我確實寫了一個滑稽的、喜劇性的報道。我到他家了解事情的經過,不過最後我卻把這件事辦砸了。回到報社後,我交上了一份自己認為很滿意的稿件,內容是關於城東一件喪事的報道,卻讓人想笑。我是沒有本領把它寫好了。如果我把這件事講給你,也許你能把它編成一出獨幕悲劇,也可以是正戲開場前的前奏。怎麽樣,有沒有興趣?”

演出結束後,記者朋友給我詳細講了事情的全部過程。

朋友講完後,我說:“這件事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爆料,完全可以成為一篇妙趣橫生的好報道。假如這三個人真是演員,站在真的劇院舞台上,他們的表演也許不會這麽讓人捧腹大笑。確實,世界就是個大舞台,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名出色的演員。如果改用一下莎士比亞的一句名言,就是:‘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出戲’。①”

“那你就趕緊著手寫吧,還等什麽呢?”記者說。

“好,我馬上動手。”我說。

我把它編成了小說。同事也要向那位記者朋友證明,他放棄了一篇多麽好的報道題材,如果他寫了,他的報紙會因為這篇報道生趣很多。

阿賓登②廣場附近的一所房子底層有個賣日雜的小商店,賣一些玩具、文具和日用品之類的東西,商店在那裏已經經曆了二十五年的風風雨雨。

二十年前,這個小店的店主人兼房主還是梅奧太太,她是個寡婦,身邊有個女兒叫海倫。

一天夜晚,商店的樓上,一場婚禮剛剛舉行過。海倫嫁給了一個叫弗蘭克·巴裏的後生。另一個叫約翰·德萊尼的人是他們的男儐相。那年海倫剛滿十八歲。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她的照片竟然會出現在一家晨報的一篇報道蒙大拿州比尤特③女殺人犯的文章大標題下,可當你仔細看了報道,仔細思考一番,就會發現其實兩者一點聯係也沒有。當你拿起放大鏡,沿著她照片下的說明往下讀,你還會知道她是西城區的美女。

弗蘭克·巴裏和約翰·德萊尼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們還有另一層關係,都是海倫的追求者。每次他們倆見麵,都會有一番較量,而且兩人的身手都不錯。聽交響樂的人和讀小說的人,肯定會有很多不同之處,都愛在情人麵前各顯神通。不著急,這才是整個事情的第一個讓你欣慰的地方。一個美女,兩個優秀的年輕人競爭。最後弗蘭克贏得了海倫的愛情。麵對這樣的結果,約翰大度地向他們表示祝賀,而且這祝賀絕對是真誠的。

婚禮結束後,海倫上樓去取帽子,並穿好出遠門的衣服。她和弗蘭克打算到舊康弗特角度蜜月一星期。樓下那幫出席婚禮的客人還沒有散去,鬧哄哄的。

正在這時,靠窗台的樓梯響起了腳步聲。一個卷頭發的男人跳進她的臥室。頭發濕漉漉的,散亂地掛在額前,是約翰·德萊尼。原來約翰不死心。表麵上已經接受了這件事,誰知婚禮後他卻做出了這樣的舉動。他像一條瘋狗似的要海倫和他遠走高飛,他說隻要她跟他走,不管去哪裏都行,裏弗裏艾、布朗克斯,或其他氣候宜人的地方。

海倫非常生氣,堅決回絕了這個無禮的要求。她質問他為什麽這麽卑鄙,表麵一套,背地裏一套,顯然是自討沒趣。她叫他死了這條心,她已經是弗蘭克的夫人了。在一陣質問聲中,約翰漸漸恢複了理智,他深深鞠了一躬,說剛才自己因為傷心過度所以才“失去了理智”,他“會在心裏永遠記著她的”。海倫叫他趕快離開房間。

“我會走的,會走得遠遠的,遠到天邊。”約翰·德萊尼說:“眼見你成了別人的新娘,我從心理上還是不能接受的。我要到非洲去,到異地他鄉去……”

沒等他嘮叨完,海倫就敦促道:“趕快走,馬上就要有人來了。”

約翰跪下一條腿,深深吻了一下海倫那雪白的手,算作最後的吻別。

姑娘們,假如你已經有了自己心愛的男人,並且決定非他不嫁,而有一個你不喜歡的人突然大汗淋漓地跪在你麵前,傷心欲絕地表示自己失去了心愛的人,所以要到非洲,到其他能夠存放他那永不凋謝的愛情之花的地方,這肯定是愛神丘比特在試探你,要給你一次嚴峻的考驗。親愛的姑娘們,你一定要告訴那個人你現在很幸福,讓他不要來打攪你,還要使出渾身解數把那個受傷的人趕快打發走,如果他要求說最後一次向你吻別時,而且真的吻了你修長幹淨的手指,那麽你應該感到慶幸。你需要做的是馬上把他打發了。

接下來的事情,估計大家猜的差不多了。這時,門開了,新郎大步走進來。他見新娘子上來戴帽子,卻戴了這麽久,覺得奇怪,於是上樓來看看怎麽回事。

約翰·德萊尼在海倫手上匆匆一吻,然後縱身跳出窗口,爬下樓梯,到遙遠的非洲去了。

我們還是慢慢敘述吧,不要著急,先欣賞會兒小提琴輕奏,或黑管獨奏,或者低音大提琴。當時的場麵是這樣子的:

見到這樣的場麵,新郎氣得火冒三丈、七竅生煙,歇斯底裏地尖叫了一聲,轉身要走。海倫也嚇壞了,她趕快跑過去抓住他的肩膀。弗蘭克一把抓住海倫的手腕,甩開她的手,還猛推了一把,然後準備下樓。海倫又一次伸手去抓他,又一次被他推開,接連三次都被他推開。最後的一推,海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她蜷縮在地上失聲痛苦。他嚷著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她了,聲音大得樓下都能聽得到。客人們麵麵相覷,這時新郎衝出樓房,大家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場麵是真實的,而不是什麽舞台戲劇。

二十年是短暫的,也是漫長的。觀眾很多去休息室休息了,還有的直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或結婚生子,或生老病死,有的發財享福,有的仍然窮困潦倒,有的過得舒心,有的愁白了少年頭。

二十年後。

已經是巴裏太太的海倫繼承了商店和房子的全部產權。現在她已經三十八歲了。但是如果讓她參加選美大賽,除了年齡,不管從哪個標準評判,都與十八歲的年輕姑娘有得比。二十年前,婚禮上的鬧劇漸漸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去,很少有人再提起。即使有人談起,她也從不避諱,但雜誌社的人別想染指。

一天,一位老主顧站在櫃台外向她求婚。他是一個中年律師,經常在她的店裏買一些格子紙和墨水什麽的。

“謝謝你的厚愛,”海倫笑著說,“二十年前,我已經結婚了。雖然我的愛人笨得像隻鵝,在婚禮過後半小時就離開了。從此以後,杳無音訊,但我對他的愛從來沒有變過。先生,你剛才說要買哪種墨水?”

律師很有風度,隔著櫃台向海倫鞠了一躬表示抱歉,然後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海倫歎了口氣。分手時行此大禮,固然讓人感動,但有時是不恰當的。

她雖然已經三十八歲,卻仍然美麗動人,因此有很多的追求者。她拒絕了所有的追求者,那些人回敬她的是離開。她拒絕的這位先生,這一走就再沒有回頭,她又損失了一名老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