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納伊瓦:遙遠的國度 (2)
很快我們就開始爬一座大山,我們的車在崎嶇不平的土路上顛簸前行。那條路最多隻能算一條小徑。我們肯定得摔死!我當時非常慶幸自己帶著麵紗,這樣別人就看不到我臉上受驚的表情了。不過奧瑪注意到了我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媽媽,第一次來這兒是有點嚇人。不過我們的司機技術都很好。從來沒人摔下去過。”
奧瑪是想讓我不要那麽害怕。
那裏的大山連綿起伏,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座山。奧瑪很善解人意,我常說他是個思想閱讀者。他對我說:“你很快就會適應的。”然後才對我說諾瓦拉赫毛拉,也就是最近一次部落仇殺中被殺死的那個人把這裏的一座大山送給了我的丈夫。這個消息太讓人吃驚了。我承認這個消息並沒有讓我好受多少,我並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和阿富汗這個遙遠國度的這樣一座大山有什麽過於緊密的聯係。
當時我們正好通過一個安全檢查點,我丈夫的下屬拿著槍守衛著那個地區。當然他們知道我們回來,所以我們沒有檢查就直接通過了。我們的車剛停下,奧瑪就對我說:“媽媽,剩下的路我們得下車走了。”
還好剩下的路並不長。我心裏非常擔心,害怕自己會摔跤,傷到肚子裏的孩子,或者是那些小孩兒可能會摔下山去。我回頭看了一眼哈麗雅和西哈姆,她們就緊跟在我們身後,雖然我們都蒙著麵紗,不過我心裏還是知道她們臉上一定帶著憂慮的表情,一定在想我們的丈夫到底要把我們弄到哪裏去?
我回過頭來,望向前方,發現奧薩瑪高大的身材正站在前麵的一個懸崖邊上。他的下屬已經告訴他我們馬上就到了,現在他一定正在那裏焦急地等著我們,望著前麵一隊正往山上爬的婦女兒童。他好像是站在一塊平地上,我在想是不是他讓人把那裏的石頭鑿平了。看到奧薩瑪身邊還有什麽東西,我很驚訝。那是一隻長得很高大的狗,就站在他身邊。奧瑪馬上告訴我說:“那是波比,是我的看門狗。諾瓦拉赫毛拉死前幾周把它送給了我。”
我開始想要了解諾瓦拉赫毛拉這個人了,他很喜歡送人禮物,送了我們山又送狗。阿拉伯人很尊敬那些慷慨大方的人。雖然也許正是由於他的慷慨,我和我的兒子現在才身處險境,才需要爬這個他送給我丈夫的陡峭的大山,而他卻早已上了天堂,不過一個如此關心我丈夫和兒子的人被別人殺死了,我還是覺得很難過。
我們離奧薩瑪更近了。我已經能看到一些用深灰色岩石建成的破房子了。我承認看到那些屋子我一點兒也不激動。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心裏有些難過,但是能看到我丈夫高大的身影我還是很高興。
奧薩瑪和家裏每一個人都打了招呼,然後他帶著我走進了那裏最大的一間屋子。奧瑪帶著他的兄弟們去看那條大狗波比去了。奧瑪把他們一一向波比作了介紹。其他的人都安靜地站在那裏等著。
那裏的屋子基本上全部都是石頭房子,由不同形狀的岩石搭建而成,看起來很危險。那些石頭都是從當地的山上鑿下來的,沒怎麽經過打磨。當奧薩瑪對我說我看到的就是我們的新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我的丈夫以前從沒跟我道過歉,那天也不例外。不過他說我和我的八個孩子有兩間屋子一個衛生間。那兩個房子裏麵都有一間起居室,起居室還連著一間廚房,另外還有一個小房間,房裏有一張為我特製的木頭床。那間小衛生間是最近才建的。我這一生還從沒看到過這樣簡陋的地方,不過那天我已經受了太多驚嚇,已經麻木了,所以我隻是木然地點了點頭,假裝很感興趣。
我將要和孩子們一起住在危險的大山頂上,那裏隻有特別小的方形房子。我知道自己的丈夫不喜歡聽別人抱怨,於是我隻提那些據我所知山上的屋子一般都不會有的東西,像白色的圍牆、天花板中央薄薄的混凝土等等,我們的屋子裏有這些東西。地板靠牆角的部分還是比較髒,不過那裏鋪了一點便宜的尼龍地毯,髒的不是那麽顯眼。奧薩瑪禁止使用一切現代的東西,但他從不禁止我用電燈,而我並沒有提及山上沒有電這件事。我猜我們可能要用煤氣燈。果然,我猜對了。奧薩瑪指了一些充氣筒給我看,這樣燈沒氣時我們就可以給它充氣。
我沒有提到用水的問題,也沒在房裏看到水龍頭。我看到屋裏有一個新的便攜式煤氣爐,就是那種露營時常用的爐子,上麵隻有一個圈。於是我知道我該怎樣做飯了。我的孩子們要在水泥地板上的棉墊子上睡覺,雖然我看到最大的那間屋子的角落裏有幾個靠墊,不過這裏的屋裏除了一張木床外什麽家具都沒有。
想到要取暖,我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一個角落裏有一些鋼箱,箱子上連著一根管子,管子直通到牆壁。箱子附近擺放著一些粗粗劈開的原木。
奧薩瑪的目光一直跟著我的目光在轉,他說:“山上樹很多,男孩子們會給你砍很多木頭回來的,你不會凍著。”
雖然我們上山的時候才九月初,不過我覺得山上已經很冷了。我自成年以後就沒怎麽出過門,但我還是知道阿富汗山上的冬天是出了名得冷,常有大風。
想到我們將要過的日子,我忍不住覺得害怕。
我一直等到晚上很晚了才告訴奧薩瑪我們又要有一個孩子了。我不記得他當時的反應,那時候他已經是十七個孩子的父親了,所以很可能他並不是非常激動。
就這樣我和我的孩子們一起住到了托拉博拉山,住到了那座屬於我丈夫的大山上。雖然團聚讓我高興,但是那些住在山上的日子真的是非常困難。
不久以後,那裏單調的飲食就讓我們再也受不了了。我們每一頓吃的都是雞蛋、雞蛋、雞蛋,或者土豆、土豆、土豆,再不就是大米、大米、大米。
我們早飯吃炒雞蛋、白色鹹奶酪、麵包、水和綠茶,午飯有時會吃米飯加蔬菜,或者是米飯加土豆,偶爾幸運的時候會有一點兒秋葵和西紅柿吃。我們很少吃肉。一般我都不會太在乎自己過得怎樣,不過當時我懷孕了,很擔心肚子裏的孩子。另外我其他的孩子也很讓我擔心,我知道他們需要補充蛋白質。晚飯時我們又會重複吃早餐時吃的那些東西,也吃雞蛋和麵包。很難得每人才能分到一點兒罐裝金槍魚,而每次有金槍魚吃的時候孩子們都異常興奮。我們在山上從沒吃過任何甜食或是其他孩子們愛吃的食物。
我那些正在長身體的孩子一直都處於饑餓狀態,我常常講些笑話想讓他們好受一些。有一次我告訴男孩子們說很快他們就能像小雞一樣叫了,因為山上隻有雞蛋是無限量供應的,他們已經吃了不知多少個雞蛋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山上沒有自來水的日子,屋裏沒有水的日子太不方便了。剛開始時我們得去山上的一條小溪裏打水,不過我們有那麽多人,隻靠小溪裏打來的水根本不夠用。幾周以後,奧薩瑪安排了一輛小卡車給我們送水。由於不能讓不是自己家的男人看到家裏的女人,他們在牆上打了個洞,好讓送水的那個男人從那個洞裏伸一根水管進來給我們送水。當時我和我的女兒們在屋裏四處跳來跳去,因為隻有不停地來回走動我們才能把屋裏的空塑料桶一個一個地都裝滿水,同時又不把水灑出來。
我從沒向我的丈夫抱怨過什麽,即便是當我在一個大金屬桶裏的冷水裏洗髒衣服的時候,或者是在那個隻有一個眼的灶上煮米飯、在山溪裏冷凍易腐食物的時候,我也沒抱怨過一句。我常用一把外形很奇怪的掃把掃地,不知是誰在上麵綁了一塊尼龍墊子。我從沒見過那樣的掃把。盡管外形比較奇怪,那把掃把還是能把地掃幹淨。
即便是看到我最小的孩子在山崖邊瘋跑,我嚇得大聲尖叫,幾乎就要窒息了的時候我也沒抱怨過什麽。
我常常想到我們留在喀土穆的那些東西,卻從未抱怨過什麽。我從沒說過我有多想念我的那些小東西、我喜歡的書、那些漂亮的金色硬幣,我每生一個孩子奧薩瑪就送我一個那樣的硬幣。而且我自己私下保留的孩子們的照片也丟了,真是太讓人傷心了。自從和奧薩瑪結婚以後,他對待照相機和照片的態度曾多次轉變,剛開始時他說不許照相,後來又說可以,再後來又說不行。拍照片是我犯下的一個小罪,從結婚到現在,我一直成功地給我可愛的孩子們拍下了他們甜美的笑容。那些照片是我最珍貴的東西,可是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回來它們了。還有其他很多珍貴的東西也丟了。
我想要洗發香波和肥皂,可是那時候我卻隻能用最粗糙的洗滌劑。我常常想起我的那些漂亮衣服,我以前常常在家裏穿那些衣服,當時我是多麽高興啊。我甚至懷念我的黑袍、黑麵紗和圍巾,但我們剛到山上,奧薩瑪就說我們每個人都必須穿當地的服裝。即使是他自己的妻子也必須放棄自己熟悉的長袍,這樣我們才不會顯得和當地婦女有什麽不同。另外他還讓司機到最近的一個村子的集市上買了阿富汗的波爾卡,那種衣服把人整個包了起來,隻有眼睛那裏有一條小縫隙。我想穿順滑的黑色波爾卡,帶圍巾和麵紗,不太願意穿那種波浪形的蠟色波爾卡。但既然奧薩瑪說我必須穿當地婦女穿的那種波爾卡,我隻好照他的話辦了。
對於我和奧薩瑪另外兩個妻子來說,住在山上的每一天都極其相似,今天和明天根本沒有區別。我們三個每天都會禱告五次,做完家務以後我們可能會聚在一起讀《古蘭經》,或者是坐下來看遠處的山,看森林裏的動物,揣想他們的生活會是怎樣的。我的小女兒法蒂瑪和伊曼多數時候都和我在一起,我常給她們講我小時候住在敘利亞時的故事。不過最讓我的女兒們開心的還是和她們的兄弟們圍坐在一起,聽他們描述家庭以外的生活的時候。我的小女兒一般都是和我待在一起,除非山上沒有外人,她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和他們的兄弟一起玩耍的時候她們才會離開我。
我很懷念以前熟悉的生活,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努力適應山上的生活。我是為家庭而生,所以我必須做我應該做的事。這並不意味著我怪奧薩瑪,而且實際上我也不怪他。奧薩瑪當時的處境是這個世界上多數國家都不喜歡他,他隻能去他可以去的地方,那就是阿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