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那雙凜銳的眼也正覷著她,“你不想跟我同房嗎?”語氣比往常低沉了些。

“我……”她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他仿佛想解釋什麽,接著又說︰“這客棧房間隻剩三間,若我再分去一間,廣仁他們會不夠位置睡。”

她頷首表示明白,“我沒有不想跟你同房,我是擔心你不想與我同房。”成親這麽多日,一直是他不願與她同房,不是她。

“你沒有那麽想就好,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寒見塵收回投向她的視線,閉上眼。

見他似是要睡了,她突然覺得有些想笑,他們已成了親,卻生疏得像陌生人。

對了,他們連洞房花燭夜都沒有呢,這樣也算是夫妻嗎?她自嘲的想著,心頭滲進了絲酸澀。

須臾,耳邊突然再傳來他的話聲,“若我睡在這兒讓你不自在,我可以到桌前睡。”

“我沒有不自在,你不用去桌前睡。”她連忙道。

“但你身子一直很僵硬,這樣會睡不好。”

“你怎麽知道我身子很僵硬?”她訝問。他又沒踫到她,怎會知曉此事?

“我們同睡一榻,我自然能感覺得到。”說著,他起身要下床。

她下意識的伸手拉住他,“你睡床吧,我沒關係的。”

“你不用勉強自己。”他回頭看向她,墨黑的眸裏閃動著什麽。

“我隻是有些不習慣睡覺時身旁多了一個人,不過你放心,我適應能力很好,很快就能習慣了,你躺下來睡吧,不是說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嗎?”

看了她一會兒,寒見塵重新躺下,過了片刻,忽問︰“你怨我嗎?”

他沒有指明是何事,但丁挽秋明白他指的是成親時,他拿豬仔代替他拜堂的事,還有成親數日對她不聞不問,甚至帶回侍妾的事。

她淡淡地笑了笑,“我沒有怨過你,隻是有點好奇為何你會那樣對我,但後來聽說了你跟你大娘的事,便釋然了。”她沒撒謊,她先前是真的不在意,更不曾怨過他。

隻是知道他就是兩年多前在恩澤寺的後山遇到過的那人,她以為自己真的淡忘了當時有過的情愫,誰知道對他的情意隻是藏得深,連她也沒有發現,其實從未忘卻,才會令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再次起了波動,那些原本不在意的事,也變得在意起來,光想著他當年的和善,對比著如今的冷漠,重逢的喜悅裏就滲入的苦澀,更別提他的心可能已遺落在另一個女子身上,這事實會令她有多難受。

她終究隻是一個平凡人,受著七情六欲的牽引,一旦在乎了,就無法做到真正的豁達。

想了想,她再說︰“你大娘很後悔當年沒善待你母親。”昨日她去稟告婆婆她要與他去找野生漆樹林時,婆婆曾約略提及往事,最後說——

“當年是我錯待了見塵的母親,所以見塵才會那麽怨我,他之所以冷落你,也是因為我的緣故。挽秋,我希望你不要步上我的後塵,見塵帶回的那個侍妾,不管如何你都不要虧待她。”

聽見她的話,寒見塵久久不語。

就在她以為自個兒的話不中聽,惹怒了他時,耳邊忽然傳來他的嗓音。

“我娘已過世,她後悔了又有何用。”幼年時,他親眼目睹大娘是如何欺淩母親,但那時他無能為力,保護不了母親,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

即使大娘在母親過世後,待他極好,那也彌補不了母親所受的苦。

不過再深的怨,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磨,他現在對大娘雖仍是無法原諒,但也早已不若當年那麽恨了,否則幾年前得知作坊被李記逼得快經營不下去時,他也不會回來接手。

猶豫片刻,他出聲道︰“拜堂時,讓你受委屈了。”

她訝異的覷向他。

他伸手輕輕撥開散落她頰邊的發絲,低聲解釋著,“因為大娘的事,我遷怒於你,用一隻豬仔與你拜堂,委屈你了。”這件事是他錯待了她。

他是在向她道歉嗎?丁挽秋有些意外,思量了下啟口道︰“那件事我不在意。”真正令她在意的是他帶回來的那名侍妾。

她想問他,為何才成親數日,他便帶回姚含青,是因為他傾心於她?還是他們倆情投意合?然而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她的回答令寒見塵瞳眸微黯,他很想問,是因為她不在意他,所以才不在乎他那麽對待她嗎?最後他還是遲遲沒有問出口。

長夜漫漫,兩人各懷心思,沒有人再開口……

晌午時分來到臨澤縣,丁挽秋指引著眾人往左方的大山前進。

來到山下準備要入山時,寒見塵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話,她當下改變了方向,改從另一條路上山。

山路崎嶇不平又窄,馬車進不去,一行人必須步行入山。

山徑兩旁全是翠綠的竹林,一眼望去似是看不到盡頭,走了半晌後,孟廣仁問︰“少夫人,咱們還要再走多久才能到?”

她抬首望了一眼,“約莫再一刻鍾吧。”說完,手忽然被握住,她側首看向走在身側的寒見塵。

“山路越來越崎嶇。”他解釋。

所以他是擔心她不小心摔倒嗎?心裏淌過一絲暖意,垂眸望著被他握住的手,她唇邊泛開微笑,打趣道︰“那你要拉好我,可別跌倒了。”

見她故意把話說得好像是他走不好路才要拉著她,寒見塵輕挑眉峰,“我會拉好你。”深邃的黑瞳裏掠過一絲笑意。

跟在他們身後的孟廣仁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摩挲著下顎。奇怪,不是聽說少爺不喜歡這位少夫人嗎?怎麽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

但若不是這樣,成親那天少爺幹麽用一隻豬跟少夫人拜堂,還成親沒幾日就帶回了個侍妾?

還是說因為少夫人帶他們來找漆樹林,少爺感念她,所以決定好好對待少夫人?他想了半天,也沒個肯定的答案。

山風徐徐吹來,透著涼意,越往上走山路越陡峭,丁挽秋原本輕盈的步履漸漸變得有些沉重起來,她輕拭著額上沁出的薄汗。

瞥了眼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她不禁希望這條山路能走久一些,因為等回到寒府後,她與他就不可能再像此刻這麽親密了,不管他這兩日對她好的原因是什麽,她隻想暫時忘記那些煩心的事,靜靜感受與他在一起的時刻。

看著前方的竹林越來越稀疏,她無聲的輕歎一聲,鬆開了他的手。“我們到了。”

聞言,孟廣仁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這是一片平坦的高地,周遭沒有遮蔽視線的林木,視野開闊起來能將底下的景物盡收眼底。

朝下眺望,很快的就看見底下有幾個鬼祟的身影,孟廣仁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揚聲道︰“兄弟們,給我把這些一路跟蹤咱們的家夥全都抓起來!”

“是。”另外三人高聲應諾,孟廣仁帶頭一馬當先衝了過去。

丁挽秋站在上麵看著,她方才在上山前,被寒見塵告知這一路上有人暗中跟著他們,要她先別帶他們到漆樹林,先往別的地方走,好逮住這些人,因此才帶他們來到這片高地。

很快的,她見到孟廣仁已抓住了一個人,丁挽秋不解的問︰“相公,這些跟蹤我們的人是誰?”

“還不確定他們的身份,等廣仁把人帶上來就知道了。”

等了片刻,孟廣仁將人帶來,從包袱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索,把人五花大綁起來,然後厲色質問︰“是誰派你們來跟蹤我們?”

被他綁住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臉上還帶著抹青澀,緊閉著嘴不開口。

孟廣仁二話不說,一拳揍了過去,讓他當場噴出一口血,“說不說?”他粗獷臉上少了原先的豪邁,多了一抹戾色。

瞥見自己的三個同伴也被抓住,帶了上來,那少年怒道︰“要殺要剮隨便你,不過你休想從我們嘴裏問出什麽!”

“很硬氣啊,你說要殺要剮隨便我是吧?”孟廣仁抽出一柄匕首,貼著少年的臉頰刮了刮,“你說你想從哪裏被剮起?是鼻子、臉頰、嘴巴,還是肩膀、胸口?”一邊說著,孟廣仁手裏那把鋒利的匕首貼著他的身子一邊移動。

見少年神色蒼白,唇邊還殘留著血跡,丁挽秋見了不忍,很想勸寒見塵放了這些人,但她明白,這件事不是能因一時心軟隨便管的,隻能別過頭不去看。

少年嚇得微微顫抖著,另一名同伴看不下去,急忙出聲道︰“別動手,我說、我說。”

少年即使嚇得發抖,嘴上仍出聲阻止。“大哥,不能告訴他們,若是讓主子知道我們泄露他的身份,回去會受罰的。”

“你們能不能活著回去都不知道,還擔心受罰?”孟廣仁獰笑著恫嚇,“你們再不老實說是誰派你們來的,就等著我將你們扒皮抽骨,看你們還有沒有命回去!”

瞅見丁挽秋在聽見孟廣仁的話時細眉緊蹙,退到了一旁,寒見塵略一沉吟,上前朝正在耍狠的孟廣仁低聲吩咐了幾句。

聽見自家少爺的交代,孟廣仁有些詫異,但還是遵從,撇下凶狠的表情,拿出一袋銀子,出聲誘哄,“不過,隻要你們老實說出來,我手裏的這袋銀子就是你們的。”說著,他打開錢袋好讓他們看清楚裏麵裝了多少銀子,“這裏麵有上百兩銀子,夠你們逍遙好一陣子。”

四人直勾勾的盯著那袋銀子,咽了咽唾沫,被綁著的那名少年更是看得眼楮都發直了,他出聲問︰“隻要我們說了,那袋銀子真的會給我們嗎?”

孟廣仁保證,“我們少爺為人一向說一不二,他說給你們就絕不會食言。”

“是李承祖派我們來跟蹤的。”另一人急切的開口。

寒見塵沉聲問道︰“他為何要派你們來跟蹤我們?”

“李爺接到消息,說你們找到了一片野生漆樹林,說不定能解除大漆不足的危機,所以派我們暗中跟著你們,然後伺機將那片漆樹林給放火燒掉。”另一人說明。

聞言,孟廣仁震驚的望向寒見塵。

知道他想說什麽,寒見塵抬手阻止他,冷冽的眼神看向那些人再問︰“你們可知是誰將這個消息透露給李承祖?”

四人全都搖頭。

見問不出什麽了,寒見塵吩咐,“廣仁,把錢袋給他們,放他們走。”

“好。”孟廣仁解開綁住少年的繩子,將錢袋交給他。“你們走吧。”

拿了錢袋,孟廣仁的屬下也放了手中牢牢捉著的三人,四人飛快的離開。

等他們離去,孟廣仁急切的拉著自家少爺到一旁,“少爺,我們來找漆樹林的事,除了我們幾個和嶽樺知道,沒有其他人知情,恐怕內賊就在這些人裏。”雖然不想懷疑自己的屬下,可最可疑的就是他們。

寒見塵忖道︰“我想漆園裏的漆樹枯死,和這件事也許是同一人所為,目的是要斷了我們的大漆來源,讓我們那批貢品交不了貨而被問罪。”

“李承祖這麽做也太狠了,少爺,這件事我們不能就這麽算了,這筆帳我們要跟李記好好算算。”孟廣仁氣憤的道。

寒見塵冷峻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半絲怒容,“在此之前,要先找出那名內賊。”

“那名內賊究竟是誰?”孟廣仁回頭悄悄打量了眼自己帶來的三名屬下,一時之間委實看不出來究竟是誰把消息泄露給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