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見塵還沒出聲,聽見她的話的孟廣仁便急著問︰“在哪裏?”

“那裏距離蘇州城約莫三天的路程,是在臨澤縣附近一座山裏。”

聞言,寒見塵神色並沒有像孟廣仁那麽激動,他睇向她問︰“你怎麽會知道那裏有一片野生的漆樹?”

“我娘的娘家就在臨澤縣,爹娘帶我們回去過幾次,幾年前我隨表哥、表妹一起去山裏采藥,才知道那裏有一片野生的漆樹林。”外公是個大夫,常帶表哥、表妹上山采藥,之後外公年紀大了,便由表哥、表妹到山裏采藥,那片林子是漆樹林,就是表哥告訴她的。

“少夫人,那你快把地圖畫給我們,咱們去找。”孟廣仁興奮的道。

“地圖我是可以畫給你們,但那兒地形有些複雜,隻怕說不清楚。”斟酌了下,丁挽秋接著說︰“要不我寫封信給你們,你們過去後,找我表哥帶你們過去。”

“這也可以,那請少夫人快去寫信。”孟廣仁催促。

不若孟廣仁那般急躁,寒見塵望向她詢問︰“你認得路嗎?”

“隻要到了臨澤縣,我就能認得上山的路。”她曾在那兒住過好幾個月,對山上很熟。

“那麽由你帶我們過去。”

“我?”丁挽秋有些訝異。

“你不願意嗎?”他墨瞳瞬也不瞬地瞧著她,語氣微微一沉。

“沒有,我可以帶你們過去。”她隻是很意外,他竟會要她帶路。

聽她這麽說,寒見塵接著交代,“廣仁,你命人準備一下,明天帶上三個人跟我一起過去。”他轉而又看向丁挽秋,“你也回去收拾一下,明早一起上路。”

“嗯。”丁挽秋沒有多說什麽的點頭。能幫上他的忙,讓她唇瓣不自禁的噙起一抹微笑。

翌日一早,丁挽秋坐在馬車裏,透過窗子,靜靜看著外頭前來送行的姚含青,她親昵的拉著寒見塵的衣袖與他說著話。

她不由得回想起昨日從作坊回來,去稟明婆婆今日要帶寒見塵去找漆樹林的的事時,婆婆叮囑她的一番話——

“挽秋,若是你能帶見塵找到那些野生漆樹,可是大功一件,你可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收服見塵的心。”

丁挽秋輕輕歎息一聲,此刻兩人仍叨叨絮絮的說著話,似是依依不舍,隻怕寒見塵的心全都在姚含青身上了,哪還有她插足的餘地。

片刻後,寒見塵走了過來,加上兩輛馬車的馬夫,一行八人啟程前往臨澤縣。

她與寒見塵同坐在一輛馬車裏,孟廣仁與另外三名男子坐在另一輛。

兩人相對而坐,她沒開口,他也沒出聲,除了車輪滾動時發出的聲音,馬車裏一片沉默。

半晌後,她啟口問︰“相公,兩年多前你是不是曾到過恩澤寺後山?”此刻閑著沒事,她想知道他究竟還記不記得他們曾見過麵的事。

寒見塵靜看她須臾,才答腔,“去過,我娘的墓在那兒。”瞧她似乎記起了他們曾在那兒見過麵的事,他冷峻的麵容和緩了些,“那天是我娘的忌日,我去祭拜她。”

想了想那天的日期,她問︰“這麽說婆婆的忌日是六月初六?”

聽她清楚的說出母親的忌日,他有些意外。“沒想到你還記得那天的日子。”

聽他話的意思似乎也認出她了,她眉梢不禁染上一抹欣喜,“因為六月初六這日子很好記。”她臉上漾開一抹笑,“那天害你被蛇咬了,我忘了向你道歉,現在才說會不會太遲?”

“你不必向我道歉,那蛇沒有毒性,不過以後別再那麽為人吸毒,若蛇有毒,不慎吞入口裏,很危險。”聽她提及當年的事,他冷凜的眼神裏微微透出一絲暖意。

那年的事,不止他記得,原來她也沒忘。這讓他的心情無端好了起來,緊繃的麵容柔和不少。

聽他這麽說,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她失笑道︰“我當時見你被蛇咬了,一時緊張,才會急著想替你吮出毒液。”當時讓自己羞紅了臉的舉措,事隔兩年多再談起,已能一笑置之。但見他還記得這件事,她唇瓣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抹笑靨。

“倘若那蛇有毒,你那麽吸吮,隻怕也會中毒,以後別再這麽做了。”他再次告誡。

“你當時應該先告訴我那蛇無毒。”不該等她傻乎乎的吸吮了之後才說。

他挑眉。“我還來不及開口,你便含住傷口吸吮了起來。”這可不是他的錯。

他的話令她的臉熱燙起來,抬眼見他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冷冽,甚至似是透著一抹笑意,她心口莫名的起了悸動,輕聲道︰“以後我不會再這麽莽撞了。”這種尷尬事發生一次就夠了,她不會再犯下相同的錯。

她雙頰微紅的嬌羞模樣,令他黑瞳微眯,她麵容清秀柔雅,沒有像含青那樣的豔色,卻別有一番韻味,就像茉莉花一樣,細細小小的乍看不出色,卻能吐露出屬於自己的芬芳。

察覺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臉上,丁挽秋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臉。

“我的臉上有什麽嗎?”

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隨口扯了個話題,“聽說你想學做漆器?”

“咦,是王大娘說的嗎?”她想學漆器的事隻在昨天對王大娘提過,沒想到王大娘會自個兒跑去對他說。

“嗯,為什麽想學?”

“那日在書齋看到的漆器,我都非常喜歡,我從沒見過那麽美的漆器,所以忍不住想學著做做看。”她眸裏透出一抹期待,“我可以學嗎?”

寒見塵隻是看著她久久不語,丁挽秋不禁有些緊張,“不可以嗎?”

他這才緩緩開口,“隻要你不怕辛苦,回來後我可以安排找人教你怎麽製作漆器。”當年他之所以回來接手寒氏作坊,正是因為寒家所生產的漆器精美絕倫,他不願讓寒氏作坊就這樣垮了,才會辭官回來將作坊重新撐起來。

“真的嗎?”聽見他的話,她麵露驚喜。

“隻要你吃得了苦。”她想學他便會讓她學,隻是怕她學了幾天,就因為辛苦而放棄了。

“苦瓜、苦茶、苦果我都吃過,我一點都不怕吃苦。”丁挽秋笑容燦爛。她是很有耐性的人,隻要他願意讓她學,她有把握能學會製作漆器,不會半途而廢。

聽見她的話,他低笑了一聲。

看見他冷淡的俊顏上掠過罕見的笑容,她睜大細長的眼注視著他唇邊那曇花一現的笑意。

這時馬車突然一個顛簸,劇烈震動了下,正癡看著他的丁挽秋沒防備,冷不防朝前方跌去。

等穩住身子後,她赫然發現自己竟跌進了寒見塵的懷裏,她赧紅了臉,急忙想爬起來坐好,然而路不知怎麽一直很顛簸,讓她一時起不來。

“別亂動,這一段路不好走。”他的嗓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丁挽秋這才察覺他扶著她的腰,將她安置在他腿上,這讓她心口莫名咚咚咚的躁動起來。

偎靠在他胸前,她不敢抬頭看向他,呼吸裏盡是他的氣息,令她的思緒有些遲鈍,不知該怎麽做才好,於是乖順的任由他摟抱著她。

寒見塵垂眸睇看著柔順依偎在自己懷裏的她,一向冷漠的俊顏幾不可察的閃現一抹溫柔,他下意識的抬起手輕撫她的發絲。

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手指很溫柔,丁挽秋有些亂了心緒,胸口的鳴動聲大得讓她覺得也許他都聽見了。

她不敢抬首去窺看他此刻的神情,悄悄吸著氣,想緩和急促擂動著的心律,她矛盾的希望這顛簸的路趕快走完,卻又暗自希冀能在他懷裏待久一點。

這個人是她的夫婿,兩年多前她曾對不知姓名,隻有一麵之緣的他心動過,後來雖然淡忘了,可再想起他,當年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似乎又蘇醒了。

明明覺得那令自己動心的人就是自個兒的丈夫,這樣的緣分讓她喜悅不已,可憶及成親那日他拿一隻豬仔來跟她拜堂成親,沒幾日又帶回一房妾室,丁挽秋胸口就忽然像被什麽堵塞住了,悶得有些難受。

如果寒見塵仍是個“陌生人”,對於那些事,她依然能毫不在意,可淡然的心已經再次放入他的身影,便無法再淡然了,他似有若無的好令她眷戀,而本來不在乎的事,也無端在意起來。

思緒隨著顛簸的馬車起起伏伏,不久,路麵總算平坦下來,丁挽秋趕緊離開他的懷抱,坐回原來的位置。

她不敢縱容自個兒貪戀他懷中的溫暖,唯恐她會沉溺進去。

她提醒自己,他的心係在另一名女子身上,那裏沒有她留駐之處,她該像先前所想那樣平平淡淡過她的日子就好,不該對他有任何妄想……可心裏已給了他一個位置,又怎能輕易恢複以前的平靜?

“你怎麽了?”敏銳的察覺她突然有些低落,寒見塵關心問道。

“沒什麽。”

她敷衍的回答令他不滿意,注視著她再問︰“可是方才顛簸得有些難受嗎?”

“嗯,我閉目休息一會兒。”說著,她輕合上眼,借此躲開他的視線。

須臾,察覺有絲冰涼抹上她的人中,她訝異的張開眼。

“擦上這藥膏也許會讓你好過一點。”說著,他再拈起藥膏抹上她的兩鬢。

她張了張口,想叫他不要對她太好,那樣她真的會忍不住產生不該有的奢望。可話到唇邊,遲遲無法吐出,隻能改成兩個字,“謝謝。”

“嗯。”他輕應一聲收起藥盒,張口正想說些什麽,馬車卻停了下來。

她掀起車簾朝外看了一眼,“這是哪裏?”

“羊城,我們要在這裏吃過午飯再上路。”寒見塵率先下了馬車,接著朝她伸出手,“下來吧。”

看著他伸來的手,丁挽秋猶豫了下,然後緩緩伸手搭上去。

當他的手握上她的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麽竄進了她的心底,輕輕搔動了下。

趕了一天的路,入夜後他們在春水鎮的客棧過夜。

梳洗過後,丁挽秋坐在床榻邊,神色透著絲緊張。

由於春水鎮這幾日有廟會,來看熱鬧的人不少,客棧裏隻剩下三間廂房。

他們一行加上馬夫共有八個人,分住三間房。她與寒見塵是夫妻,孟廣仁理所當然安排他們住在同一間房,另外六人則分住兩間。

她原以為寒見塵會拒絕,沒想到他卻什麽都沒說,方才吃完晚飯,他與孟廣仁還有事要商量,便讓她先回房間。

成親以來他們不曾同房,卻要在遠離蘇州的春水鎮同床共枕,她不禁有些惶然不安。

罷了,別再想了,先上床睡吧,等他回來她假裝熟睡了,不理他就是了。

打定主意,丁挽秋躺上床,睡到內側,留下外側給他。

剛躺下不久,便聽到開門聲,她連忙閉上眼,佯裝睡著了。

她闔著眼,聽見耳畔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在脫衣,然後身側有人躺了下來。

她身子不由得一僵,動也不敢動,緊閉著眼,下意識的屏住了氣息,但即使看不見,還是能隱約感覺到旁邊那人的體溫和氣息,反而更加在意。

突然,寒見塵的嗓音竄入她耳裏,“你再屏著氣,會窒息。”

她詫異的睜開眼楮,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