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補籍
真言殿內，百官相互攀談，等候著大王上朝。
“你們聽說了嗎？昨晚藏書閣起了大火！”
“什麽？藏書閣起火了？”
“可不是，我昨夜在外喝酒，回家路上望見那王城北邊火光漫天。”
“怎麽回事？難道有刺客？自從……”說話之人左右顧盼，抬頭撇了一眼王座，伸出手捂著嘴，小聲道，“自從大王繼位，民間怨聲四起，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拿下他的人頭……”
“這也難怪，大王殺人不眨眼……”
“別說了，來了來了……”大殿一側的絲簾忽然動了一下，眾人立刻挺直腰板，目視前方，隻見薑明兮麵帶微笑地從內閣裏走出，撩起衣角，坐上王椅，緩緩道，“想必各位略有耳聞，昨夜藏書閣起了大火。”
“是有賊人欲圖不軌想要趁亂謀害大王嗎？”
薑明兮挑了挑眉，笑道，“不，是寡人路過時不小心打翻了燭火。”
此言一出，大殿霎時安靜下來。
“那……大王沒受傷吧？”
“受傷倒是沒有，隻可惜書閣的竹卷毀了大半。”說到這，薑明兮望向隊伍末位的趙無笙，“寡人聽說趙奉常學識淵博，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此次書閣損毀的竹卷不如就由趙奉常來修補？”
“大王……這修補經文竹卷乃大工程，並非一朝一夕就可完成。”為首的陳淳轉頭看了一眼趙無笙，俯身道，“趙太……趙奉常他大病初愈，恐怕難擔此重任……”
“是啊，大王，以趙奉常目前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太適合……”
“趙奉常豈有你們說得這般柔弱？”薑明兮臉色一沉，掃了一眼眾人，大殿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除了趙奉常，你們之中誰有資格擔此重任？”
“自認為能取代趙奉常的人，站出來！”薑明兮故意在最後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這……”眾人低下頭沉默不語，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堵在胸口，仿佛要將他們吞噬。
不到片刻工夫，已有人滿頭大汗，誰都知道惹怒了殿上那位花衣男子會有何下場，張忠君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諸位放心，在下可以勝任。”趙無笙的話語響起，打破了凝滯的空氣，眾人如釋重負，表情凝重地抬頭望向大王，方才還是一臉怒意的薑明兮此刻已是笑容滿麵，就像是孩童突然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那般開心。
”好，那就有勞趙奉常了！“薑明兮伸了一個懶腰，淡淡道，“寡人已派人將藏書閣打掃幹淨，你便在王城內住下，待修補完畢後再回去，還有……”他環顧眾人，打了個哈欠，又道，“接下去這幾天寡人就不上朝了，你們有什麽事趁現在趕緊說！”
話音一落，大殿陷入沉寂。眾人麵麵相覷，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麽。
薑明兮見百官沒反應，揮了揮手，大喝一聲“退朝！”轉身便走，待他消失在卷簾一側，殿下的兩列官員這才緩過神來。
“趙奉常！”為首的陳淳轉過身走向隊伍末端，這才發現趙無笙早已不在，“趙奉常去哪裏了？”
“不知道啊，方才還在這裏的……”
真言殿外大雪紛飛，趙無笙緩緩走下青玉石階，老李早早便在外候著，見老爺出現立刻迎上前去。
“老李，接下去的幾日我就住在藏書閣裏，府內的大小事務就交給
你來打點了。”
“好的，老爺，那……這事要告訴小姐嗎？”
“你就說大王為我請了太醫治療寒疾，需在宮中靜養幾日。”
“是，老爺。”
藏書閣地處王城北麵，一到深冬便是陰冷至極。趙無笙手執白玉羊毫，坐在案幾前奮筆疾書。
“奉常大人，午時已到，該用膳了。”一位身材矮小的侍從端著托盤輕叩閣門。
“進來吧，有勞你放在案前，我稍後食用。”趙無笙目不轉睛地盯著竹卷，連頭都沒空抬起。
“好，小人負責看守藏書閣，奉常大人若有什麽需要，請盡管吩咐小陳。”侍從緩緩走進屋，輕輕將托盤擱置在案上一角，隨即轉身退下。
吱呀一聲輕響，屋門關閉，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紙灑在大理石磚上，為冰冷的書閣帶來一絲溫暖。
“咳咳！咳咳！”書案前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趙無笙右手捂著嘴，半個身倚在案桌上顫抖。
“咳咳……”過了片刻，響音漸止，趙無笙直起身攤開手心，隻見掌中鮮血殷紅，他又用手背蹭了蹭嘴角，這回裏外兩麵都紅了。
“看來時間不多了……不過細算起來，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了……”趙無笙艱難一笑，從袖裏掏出一塊紅手帕，這手帕是他臥病期間吩咐老李做的。
他擦了擦嘴角和手心，將手帕塞回袖中，拾起筆繼續工作。
不知不覺間，地上的陽光悄然挪了身影，待趙無笙停下筆，已是黃昏。
他對著竹卷輕吹一口氣，抖了抖，緩緩合上，擱在一旁，緊接著站起身，轉了轉腰背。
“咕嚕。”身下忽然傳來一聲哀嚎，趙無笙摸了摸肚子，這才想起午膳還沒吃。霎時間，饑餓感襲遍全身，他伸手探了探托盤上的飯碗，正如料想的那般冰涼。
趙無笙端起托盤緩緩向閣門移動，走到一半，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啊！”侍從小陳顯然沒料到趙無笙會站在門後，一聲驚呼，手中飯菜灑了一地。
“啊，小人該死！”侍從慌忙跪下，“小人這就去再準備一份。”
“無妨無妨，起來吧。”趙無笙微微一笑，俯身單手將其扶起，“你幫我把這份拿去膳房熱一下就好。”
小陳凝視著他手中的飯菜，驚道，“這……這是小人送來的午膳？奉常大人沒吃？不成不成，怎能讓奉常大人吃冷飯，小人還是讓膳房再重新做一份吧。”
趙無笙搖了搖頭，“這飯菜隻是涼了，熱一下便好，糧食來之不易，別浪費了。”
“可是……”
“去吧。”趙無笙擺了擺手，催促道。
“好，小人這就去。”小陳說完，接過托盤轉身便走。
“等等。”趙無笙低頭看了看滿地的飯菜，“在那之前你先把掃帚拿來給我。”
“這地還是小人來打掃吧！”
“不，你替我熱飯去，這地我來掃。”
“怎敢勞煩……”
“等你掃完再熱飯，我恐怕早已餓死了！”趙無笙見他不從，故意板起臉加重語調，想嚇一嚇他，沒想到還真管用，小陳看到趙無笙一臉嚴肅，二話不說，趕忙替他拿來掃帚。
“看樣子應該剛入宮不久，否則哪會這般小心。”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趙無笙搖頭苦笑。
待趙無笙清理完畢，
飯菜也已熱好送至，用過晚膳之後，他打開一卷新竹，拿起筆蘸上墨，繼續工作。
夜色漸暗，書閣內的燭火顯得越發明亮，火光布滿整間書閣卻奈何不了陣陣寒意穿過窗紙滲入屋內。
竹卷上的字跡漸漸變得有些僵硬，趙無笙停下筆，一邊揉搓著雙手，一邊嗬著氣，“咳咳……小陳……”
“小人在，奉常大人有何吩咐？”守在門外的小陳一聽到閣內呼聲，立刻推開門走了進去。
“藏書閣內是否有取暖之物？咳咳……”趙無笙緩緩道。
“取暖之物……”小陳撓了撓頭，回想前幾日總管領他來時交代的話，臉上一喜，“有的！有的！”
說完，他急匆匆地朝書閣左側移去，穿過一排排書架，在房間最角落找到了一塊銅製火盆，借著微弱的燭光，可以看見火盆表麵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他對著火盆輕輕一吹，立刻煙塵四起，“咳咳！這麽多灰！”
待煙塵散去，小陳這才將火盆端起，自責道，“唉，這書閣陰冷，我應該早點把它拿出來。”
“奉常大人，小人找到了！”小陳一臉歉意地從書架後麵走出，“隻是裏頭沒有火炭了。”
“咳咳……”趙無笙的臉色有些蒼白，咳嗽聲也越來越大。
小陳見狀，趕緊將火盆放下，走近趙無笙，緊張道，“奉常大人！你怎麽了？”
趙無笙擺了擺手，“沒事，隻是有些冷……咳咳……”
小陳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趙無笙背上，“小人這就去庫房找火炭！”說完，立刻跑出藏書閣。
月光之下，黑影閃動。
“庫房！庫房！在東北！”小陳一邊念叨著，一邊朝王城東北處奔去，好不容易到了庫房，卻見一群甲士正在搬運東西，他們手中那黑黑一籮筐裏的東西正是火炭！
除了甲士，庫房門口還站著庫房總管。
“總管，他們這是要把火炭搬到哪裏去？”小陳急道。
總管瞥了他一眼，“明玉殿，大王嫌殿內陰冷，特來此取火炭。”
“趙奉常在藏書閣修補竹卷，也急需一些火炭取暖，還望總管大人批些火炭。”
“沒了，庫房裏的火炭就剩那些了！”
“什麽？！”小陳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甲士，腦海裏想的是藏書閣內白發老人認真書寫的樣子，有那麽一瞬間，在他身上看到了生前老父做事的模樣，也是那般盡心盡力“那我去借一些！”
“什麽？你才剛來幾天就敢這樣？不要命了？”這回驚訝的是總管。
他一咬牙，走上前去，拉住一個甲士，恭敬道，“這位大哥，能不能借小人……”
“滾！”甲士大喝一聲，立馬將他推開，“大王要的東西你也敢動？！”
小陳摔倒在地，馬上又爬了起來，跪著道，“各位大哥，求求你們給小人一些火炭吧！”
在場所有的甲士都無動於衷，依舊搬著東西。
見他們這般，小陳猛地站起，衝上前去，從竹筐內抱起一把火炭，轉身便跑。
“站住！站住！”被他搶去火炭的甲士大喊一聲，拔出腰間大刀，正當他要追上去時，從庫房一側的陰影中傳來一陣輕笑，“隨他去吧！”
聽到這話，甲士立刻停下動作，對著黑暗中的那人俯身點頭，恭敬道，“是，大王。”
（本章完）